第38章 夢
衛婵沅做了很長很長一個夢, 夢裏的她還是個六七歲的孩子,爹爹将她高高舉起又輕輕落下,玩的很是開心。
一個端莊美麗的女子從一旁走出,原本高興的爹爹突然就沉了臉, “小妹, 你已經是被選中的皇妃了, 怎可私會其他男子?昨日的事我已經解決了,今後莫要如此。”
那女子看看自己, 又看看爹爹, “衛家女子的命本就該如此嗎?阿沅呢?今後要和我一樣嗎?”
爹爹語氣軟了下來,“這個朝廷可以很快就換上新的兵部尚書,但衛家從開朝以來的基業難道就要毀在我們這一輩手裏嗎?”
“如果祖輩的基業需要女子穩固,那這個家族離敗落不遠了, 希望大哥不要後悔。”
一語成谶。
爹爹後悔了, 在姑母臨終的時候。姑母說想見見小侄女。當時已經十歲阿沅跟着爹爹進了宮。
她看見姑母時吓了一跳, 只不過四年時間,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子,眼窩深陷, 面容蒼白, 拉住爹爹的手說: “大哥, 那時父親剛去世,你接手兵部只半載,怕自己有負家族衆望我理解,小妹如今再問你,當初我不嫁進宮,你當真沒辦法保全衛家嗎?那四年後的今天呢?”
當時的衛瑞陽初上任,心中難免害怕, 但四年過去,他已然明白了當初小妹說的話。
“答應我,別讓阿沅重蹈覆轍。”
爹爹正要開口說什麽,就被打斷在“陛下駕到”的通傳裏。
衛婵沅看見穿着龍袍的男子撫摸着姑母的臉頰,說着些什麽話,她想聽清卻怎麽也聽不清,在無意識的時候,魂魄好像被什麽力量吸了過去。
一霎那的白光,讓她看不清,再看清時她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不遠處站着爹爹和十歲的自己。
回轉眼神,撫摸着自己臉頰的人面孔格外模糊,她用力睜大眼睛卻依然看不清。
但聲音卻清晰傳進耳朵,他說:“阿沅,你回來,你想怎麽樣都行,朕清了後宮獨留你一人可好?”
他喊她阿沅,她吓了一跳,眼前人的面容瞬間清晰,好熟悉,那眼睛,那鼻子,那嘴,都如此熟悉,似乎是很親近的人,但她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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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躺在床上的應該是自己的姑母惠妃,在姑母面前的人應該是當今陛下,她不是,她不是惠妃,姑母那張毫無血色的臉撞入了她的腦中,她不要,她不要變成這副樣子。
她掙紮着想起來,不斷喊着:我要回家,我不是惠妃,我要回家。但是她發不出聲音,也無法動彈。
突然傳來鑽心的疼痛!
是什麽這麽痛,她低頭看見靠近心髒的位置,有一個大窟窿,黑黑的,瞧着很瘆人。
她想向站在床邊的爹爹求助,一回頭卻突然看見他們身邊還站着大哥和二哥。
年輕的爹爹帶着十歲的自己和已經成年的哥哥們站在一起,面無表情的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這張畫面太詭異。
還沒來得及思考,頓時,周圍的空間都扭曲了起來。
所有人逐漸消失在她的視線中,她大喊着:“別走,你們都別走,回來。”
躺着的自己突然呈站立姿态,周圍白茫茫的一片,她找不到方向。
“阿沅,阿沅!”有人似乎在很遠的地方喊她。
“阿沅,你別怕,我不走。”那人說的輕聲細語。
“阿沅,你可知道我多麽害怕失去你。”聲音變得顫抖起來。
她用力睜開眼睛,想要看清這個人,她不停地跑呀跑想要找到這個人,撥開層層雲霧,順着聲音不斷尋找,不知找了多久,眼前終于看到了光亮。
睜開眼睛的很長一段時間,她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阿沅。”
是那個夢中熟悉的聲音,她轉頭看向身旁的人,片刻的呆愣後,所有的記憶才開始慢慢回籠。
剛才做夢了,在夢裏她忘記了陳逾白,即使他的臉那麽清晰的出現在夢中,她卻記不起他是誰。
她想要把夢中的一切都回憶起來,卻怎麽也記不清了,只記得最後父親和哥哥消失時的場景。
下意識想擡手,卻發現肩胛處被撕扯的疼痛,低頭看着包紮好的傷口,這才記起昏迷前的情景。
急忙問道:“二哥他們呢?英姑和秦善呢?”
“放心,他們都好,我們已經從浔州回來了。”
從浔州回來了?她想起自己最後被刺中時,境況很糟糕,在那樣的情景下,他們如何逃得出?所以一定是……
“是你救了我們?”
陳逾白柔聲說道:“辛虧我趕到及時,阿沅,我真的不敢想,若我晚一步,會是怎樣,你知道我有多害怕。”
那天當何六安帶着人馬踹開院門時,他一眼就看見了倒在血泊中的阿沅,雖然她換上了最簡單的粗布裙,但他沒有絲毫的懷疑,他知道那就是阿沅。
踉踉跄跄的跑過去,一把抱起,看着奄奄一息的女子,他的臉陰沉到了極點,瞳孔微縮,渾身撒發着暴虐的氣息。
何六安看見自家主子抱着女子的胳膊不停的抖動,眼中的怒火頃刻迸發而出。
“只留一個問話,其餘全部殺了!”那狠厲的語氣帶着寒刀。
從浔州到帝都一天一夜,回到東宮六天六夜,陳逾白守在衛婵沅身邊寸步不離,整夜整夜不合眼。
會失去衛婵沅莫大的恐懼占據着他的心,他一遍一遍問自己,如果阿沅再次離開自己,他會怎麽樣?
最後他想明白了,會死或者會瘋。
是的,他已經瘋了。在如今這個布滿眼線的東宮,在他的太子之位越來越艱難的當下,在他費盡了全部心思只為隐瞞真心的所有過去的日子。只因阿沅的傷勢,他無可控制的暴露了真心。
将自己和阿沅關在清心殿,除了信任的太醫和身邊的親信,他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皇後和婁汐月來了不見,容貴妃和薛玲玉來了也不見,只要不是皇帝親自出面,他就誰都不見。而皇帝卻對這件事不表态,絲毫不理會皇後和容貴妃在自己耳邊聒噪。
衛瑞陽着急的上了幾次文書,想到東宮來看女兒,但都石沉大海,陳逾白哪有功夫看什麽文書,那些在清心殿外的護衛,只知道遵守太子的命令,只要不是皇帝親臨,所有人都會被攔回去。
衛婵沅看着眼前人憔悴的樣子,那長出的胡茬和他平時的樣子大相徑庭,眼底的血絲如此清晰。
她鬼使神差的伸手想觸碰那長出的胡茬,這樣的陳逾白她從來沒見過,沒有一點攻擊性,趴在自己身邊溫順的像是小羊羔。
指尖觸摸到硬硬的胡茬,一點也不刺手。衛婵沅笑了,“原來男子的胡茬是這樣的。”
一滴滾燙的淚落到她的手腕上,二滴,三滴……
“阿沅,你知道我有多害怕。”
她縮回手,視線轉到陳逾白臉上,她有些吃驚的看着這雙眼睛。
淚眼朦胧,飽含深情的眼睛。
她又看了看手背的淚水,不禁問道:“殿下害怕的難道是…”
“我唯一害怕的只有失去你,阿沅。”
她以為他的害怕,不過是無法向薛家解釋自己的太子妃為何會出現在浔州調查他們,不過是自己受傷後無法向兵部尚書交代,現在他卻說他害怕的是失去自己。
“殿下別這麽說,爹爹應該不會怪罪你,是我自己偷偷要去浔州的。我現在已經好了,殿下朝政繁忙…”
“唔…”
嘴唇上的柔軟讓她硬生生吞下還沒說完的話,睜大眼睛渾身僵硬,腦中一片空白。
等回過神來,她才意識到陳逾白在親吻她。
他只是輕柔的将唇貼在她的唇上,慢慢來回摩擦,極盡呵護。
呼着熱氣的唇瓣游走到她的耳邊,“阿沅,你不要不相信我。”
衛婵沅往裏縮了縮身子,和陳逾白空開一段距離,“殿下,你看清楚我是誰,我不是薛玲玉或是婁汐月。”
陳逾白眼中的傷痛愈發明顯,“我并不喜歡她們。”
衛婵沅疑惑的看着他,實在不明白,夜夜歡愉是不喜歡?給了東宮的協理權是不喜歡?向所有人宣稱只中意表妹一人是不喜歡?
“二哥說我花|心,原來有人比我更甚。”
陳逾白不明所以,“這…這是何意?”
“殿下今後莫要說這些讓我迷惑的話,也不要做這些讓我迷惑的事,我只想安安靜靜待在這清心殿。”
“我是真心的,我喜歡你,你如何不信我?”
他把喜歡一個人看成了什麽?是随時可以改變的事情嗎?
“殿下之前喜歡薛玲玉,為她裝扮栖鸾殿,後來又喜歡婁汐月,将權力交給她,現在又來說喜歡我?是不是明日遇到其他女子就又變了?殿下請回,我累了。”
她忍着傷口的劇痛,翻身背對着他。
身後的人似乎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慢慢起身。
腳步并不輕快,聽上去沉重非常。
門打開又關上。
她這才轉過頭來,看着緊閉的房門發呆。
那句“我喜歡你”,上輩子她等呀等,等到終了都沒等到,直到現在還能記起來自己曾經有多麽希望能得到他的喜愛。
剛剛終于聽到了,第一反應竟然是懷疑,并且下意識認為他說的是假話。
她終于知道,自己的心門徹底的關上了,在聽到期盼已久的話時不是開心不是激動,而是否定。
也好,無欲無愛挺好。
作者有話要說: 我曾經,做夢,夢到現實中很親近的人,卻在夢裏互不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