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林嘉文天生熱愛冒險,常常跑得不見人影,林易那幾個手下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才終于找到了他。好在不用他們費力把人綁回來,林嘉文一聽說弟弟在林易那兒,馬上自己開車趕到了別墅。
這段時間裏,林嘉睿倒是十分配合治療。
徐遠知道他事業心極重,大半精力都花在電影的拍攝上,所以特意從這個方面入手,盡量轉移他的注意力。适當的心理引導,再上藥物的輔助,林嘉睿的病情總算是得到了控制。雖然仍舊會把夢境與現實弄混,但至少吃下藥後,已經能夠沉沉入睡了。
林嘉文闖進別墅時,林易正坐在三樓的小客廳裏抽煙。他們兩人本來就互看不順眼,視線一對上,林嘉文就飛快地別開了眼睛,冷冷的問:“小睿呢?你把他藏去哪裏了?”
林易理也不理,照舊坐在沙發上吞雲吐霧,待手中的半支煙抽完了,才慢條斯理的站起身來,道:“別吵,他正在房間裏接受治療,你這麽大吵大鬧,會打擾到他的。”
“什麽治療?”林嘉文大驚,“小睿受傷了?”
“沒有,是心理治療。”
林嘉文聽後,臉色變了數變,非但沒有松一口氣,反而更加暴跳如雷,怒道:“怎麽回事?他的病又犯了?是不是你這混蛋害的?”
林易一言不發。
林嘉文當然知道這是默認的意思,額上青筋暴起,一下沖到林易跟前,揮手給了他一拳。
林易沒想到他會突然出手,憑他的身手竟然也沒能避開,臉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連嘴角都擦破了皮。
林嘉文還不解氣,馬上又揮出了第二拳。
林易早有準備,毫不費力地抓住了他那只手,湊近他耳邊道:“我剛才說過了吧?別在這裏大吵大鬧。治療結束之前,給我閉上你的嘴。”
林嘉文只覺他手上的力氣大得驚人,眼神更是陰沉中帶着一絲寒意,令人止不住的背脊發涼。他毫不懷疑,自己若繼續吵嚷下去,林易絕對會動手殺人。他本來就更關心林嘉睿的病情,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跟林易拼命,氣呼呼地放下手,咬牙道:“呆會兒再跟你算賬。”
“好啊,”林易擦了擦嘴角的血漬,滿不在乎的說,“随時歡迎。”
林嘉文真恨不得再給他一拳,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盡量放低音量,問:“小睿現在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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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易也不招呼他,自顧自的坐回了沙發上,道:“我請了個心理醫生回來,他的病情算是穩定住了。”
“什麽請回來的?”林嘉文不屑地撇撇嘴,“我看根本就是被你抓回來的吧?”
“是,”林易大方承認道,“你要是不肯來的話,也一樣是這個待遇。”
林嘉文跟他話不投機,只怕說多了又要打起來,便不再多說下去。他不知道林嘉睿是個什麽情況,一顆心吊在半空裏不上不下的,焦躁不安地在客廳裏來回走動。
等了半個多小時,那扇緊閉的房門才終于被人推開了。
林嘉文一個箭步沖上去,差點跟走出來的徐遠撞個正着。
“抱歉,抱歉。”
他嘴裏這樣說着,腳步卻一點沒停,一下子走到床邊,看見林嘉睿正好端端的坐在床上看書,懸着的心才算落了下來。
“小睿……”
“三哥,你怎麽也來了?”
“我、我聽說你病了,過來看看你。”
“小病而已。徐醫生說,我很快就能痊愈了。”
林嘉睿除了臉色稍顯蒼白之外,其他并無異樣,說話時語氣平靜、思路清晰,更是絲毫不像生病的樣子。
這下倒是把林嘉文弄糊塗了,分不清他到底是病着的還是清醒的。聊了幾句後,林易叼着煙晃過來,敲了敲門板道:“小睿該休息了。”
“我們才剛說了幾句話。”林嘉文疑心他是故意針對自己。
林易卻不理他,只是拿眼睛看着林嘉睿。
林嘉睿的身體微微一僵,道:“三哥,我的确覺得困了。”
說話時,目光同樣是落在林易身上。
兩個人隔着房間遙遙對望。林易的身體動了動,似乎想走到林嘉睿的身邊去,最後卻抑制住了這樣的沖動,只是柔聲說:“睡吧。”
自從那一天,林嘉睿将他當成是夢中之人,說了那一番話後,林易就不敢太過親近他了。
他已經知道林嘉睿心底的噩夢是什麽了。
我愛你。
這三個字才是真正的利刃,一下紮進他的胸口去,将他的心搗得血肉模糊。
而這樣的夢境,他竟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到了最後,他連掙紮的力氣也沒有了,只求能少疼一點。
因為,他那麽怕痛。
林易握了握拳頭,覺得五髒六腑翻攪在一起,說不出是哪裏也在跟着隐隐作痛。
林嘉文一見他這陰陽怪氣的樣子就來氣,走出房間時順便把門給關了,壓低聲音問:“小睿到底病得重不重?他這次有沒有……想不開?”
林易定了定神,道:“暫時沒有。”
“沒有就好,”林嘉文松一口氣,道,“我要留下來看着他,萬一他又像以前那樣……”
“跳海自殺?”
林嘉文先是一驚,接着就冷笑起來:“原來你已經知道了。對,他為了你這個混蛋,曾經連生命都放棄了。怎麽樣?是不是很有成就感?把林家的人折磨成這樣,你的報複算是相當成功吧?”
林易從懷裏掏出煙來,道:“我的目标從來也不是他。”
“是,你只是利用他來打擊爺爺。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他被你利用過之後,會變成什麽樣?你知不知道,被最信任的人欺騙背叛,又是種什麽滋味?我承認,是林家欠你的,是爺爺欠你的,可是小睿沒有欠你!相反的,他可能是這世上最愛你的人。”林嘉文原本想揍他一頓出氣的,這時卻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着他,“而這個愛着你的林嘉睿……卻被你親手毀了。”
林易正取了打火機出來點煙,聽到這句話時,手指微不可見的輕顫一下。他連試幾次,都沒能把火點着,最後用力過猛,竟然把打火機摔在了地上。他也不彎腰去撿,只是低頭盯住自己的雙手看了一會兒,将尚未點燃的香煙咬在嘴裏,轉身推開了房門。
“喂喂喂,你不是說小睿要休息,剛把我從裏面趕出來嗎?怎麽自己又進去了?”林嘉文急着伸手攔他。
林易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只低聲吐出兩個字:“滾開。”
說着,手一扭一送,直接把林嘉文推到了一邊。
林嘉文踉跄着後退幾步,只覺胳膊被他這麽一扭,疼得簡直像要斷掉了。他這才知道,剛才那一拳能打中林易是多麽僥幸。等他回過神來,再想追上去,房門已經被林易鎖住了。
林嘉睿的病主要是靠藥物壓制着,每天不吃藥是睡不着的,林易走進來時,他卻沒有入睡,手裏拿着兩片藥翻來覆去的把玩着。
“在看什麽?怎麽還不睡覺?”
林嘉睿一驚,手指飛快收攏,将藥片捏在手心裏,道:“正準備睡了。”
“吃過藥沒有?”
林嘉睿點點頭,握成拳頭的手悄悄藏進被子裏,擡頭看向林易,問:“今天是幾號了?”
林易一時也答不上來,看了看手表才道:“7月6號。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我休息了這麽久,也該回去開工了。我手上正好有一個不錯的劇本,不拍可就浪費了。”
“可是你的病……”
“只要徐醫生允許了,我就能出門了吧?”
林易當然不可能關他一輩子,但也不敢随便讓他離開,含糊着說:“到時候再看吧。”
林嘉睿也不強求,拉過被子蓋在身上,嘴裏無聲的念:“7月6日……7月6日……”
林易沒聽不見他在說什麽,見他閉上眼睛,呼吸漸趨平穩,便以為藥效開始發作,他已經進入真正的夢中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伸手碰了碰林嘉睿的臉,手指輕輕撫平他眉間的褶皺。
林嘉睿不安的動了動。
林易心裏一緊,料想他又在做噩夢了。
而這夢中的場景,必定是他深情款款的說出甜言蜜語,然後在林嘉睿最無防備的時候,狠狠一刀紮進他胸口。
正如……他曾經做過的一般。
林易閉了閉眼睛,慢慢靠坐在床頭,習慣性地想要抽一支煙。他擡手在身上翻了個遍,才想起打火機早被自己扔在地上了。既然點不了煙,他便放棄了這個念頭,轉而從懷裏摸出一只黑色皮夾,翻開來一看,一張皺巴巴的舊照片映入眼中。
照片裏的林嘉睿穿着一身校服,頭發比現在短得多,露出光潔的額頭及明亮的眼睛,笑得甜蜜至極。
那天林嘉睿撕了照片後,林易把碎片收集起來,一點一點黏好了,仍是放在皮夾裏随身帶着。但他心裏清楚知道,他有本事找來一張、兩張、一百張照片,但即使上天入地,也再找不到那個粲然微笑的林嘉睿了。
那個無憂無慮的林嘉睿,那個深愛着他的林嘉睿,已經被他親手毀了。
林易伸手摩挲着照片上的道道裂痕,像是穿過重重疊疊的時光,看着十年前的林嘉睿,自言自語的問:“小睿,是不是此生此世,你再也不會信我了?”
他是對着照片裏的人問出這句話的,沒想到問完之後,身旁的被子竟是簌簌而動。
林易吃了一驚,翻開被子一看,只見林嘉睿蜷成一團,一只胳膊抵在嘴邊,正用牙齒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臂。他額上冷汗直冒,身體止不住的顫抖着,也不知疼成了什麽樣子。林易忙把他的手臂救了出來,定睛一看,更是心驚不已。
原來那只手臂上血跡斑斑,全是他自己咬出來的傷痕。
有些是快要結痂的,有些則反複的咬了又咬,變得紅腫不堪、駭人至極。一個人要用上多大的力氣,才能把自己咬成這樣?
饒是林易慣經風浪,也不敢深想下去,只是制住林嘉睿的雙手,問:“為什麽弄傷自己?”
林嘉睿卻不答他,目光看向那張重新黏起來的舊照片,怔怔的問:“現在這個……到底是不是夢?”
他說話時,握着的拳頭一松,先前藏起來的藥片就滾了出來。
林易頓時明白過來。
所謂的病情已經穩定,所謂的過不了幾天就能痊愈,全部都是假象!不過是林嘉睿一手僞造出來的錯覺而已。
事實上,他必須依靠疼痛的刺激,才能分辨出自己是不是清醒着。
這幾日天氣炎熱,房間裏的冷氣打得十足,林嘉睿整日都穿着長袖襯衫,林易又不敢跟他太過親近,所以誰也沒有發現他手臂上的秘密。如果不是這次偶然發現,他打算忍到什麽時候?
林易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鈍痛不已,仔細看了看林嘉睿的傷口,道:“我去拿藥箱來處理一下。”
說完又想了想,既怕林嘉睿再出意外,又不能拿繩子把人綁起來,最後只好用被子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的。
林嘉睿并不掙紮,依舊盯着那張照片看,心思早不知飛去了哪裏。
林易嘆一口氣,起身往門外走,快到門口時,卻聽林嘉睿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是。”
他語氣平平靜靜的,既無一絲波瀾,更無一絲猶豫,比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清醒:“是,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