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赫連珈月是她在這個時空唯一的牽絆,如果失去了這個牽絆,她要何去何從?只是這樣一想,丁千樂心裏便開始莫名地升騰起一股恐慌感。
轉身怔怔地看着那扇微啓的房門,丁千樂突然發現自己竟然連踏進去的勇氣都沒了,正猶疑着,便見赫連珈月已經開門走了出來。
“千樂?”見丁千樂怔怔地看着自己發呆,赫連珈月不解地揚了揚眉,正欲上前,誰想還沒有等他邁開步子,丁千樂便突然受了驚吓似的瞪大眼睛,連連後退了好幾步,然後火燒屁股一樣轉身直接沖下了樓。
……
沉默半晌,赫連珈月看向站在一旁的赫連雲。
赫連雲趕緊攤開手表示無辜。
丁千樂剛下樓,便見一直等在樓下的縣太爺朱禮成堆着一臉的笑迎了上來,丁千樂這才有些羞愧地想起她答應人家的事情還沒有辦到,但自己一時又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面對赫連珈月,只得擡手指了指樓上,十分不負責任地道,“赫連家主就在樓上,你有事可以直接去找他。”
朱禮成聽了這話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苦了下來,他開始糾結要不要上樓,畢竟他先前有多怠慢,又聽聞那位赫連家主為人一向不怎麽友善……就在他硬着頭皮準備上樓挨削的時候,一回頭,便見一個披着狐裘的年輕男子正站在他身後。
那男子看起來氣質出塵又蒼白病弱,再加上那副冷傲的德性,朱禮成一下子推斷出了這男子的身份,他後退了一步,躬身行了一個大禮,“國師大人,在下朱禮成,乃尚水縣縣令……”
赫連珈月卻當他是個透明人一樣,完全沒有理會他絮絮叨叨的自我介紹,甚至連瞧都沒有瞧他一眼,直接抽身在丁千樂對面坐下了。
赫連珈月剛剛坐定,一旁極有眼色的掌櫃烏河便命人給他們上了兩籠湯包兩碗小米粥,丁千樂心裏正亂,一時又理不清頭緒,只得埋頭喝粥,鴕鳥一樣不想面對赫連珈月探究的眼神。
“國師大人,下官本來不敢前來叨擾的,只是實在是事态嚴重了……昨天夜裏下官的小妾突然暴斃,那情形着實詭異,您看……”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的朱禮成一邊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一邊斟酌着開口。
“此事黑衣衛不管麽?”正在朱禮成琢磨着怎麽将事情說得圓潤一些的時候,跟着下樓的赫連雲唯恐天下不亂地截了他的話頭,笑眯眯地問。
朱禮成感覺額頭上剛剛消停一些的汗珠子又開始争先恐後地冒了出來……
“這位爺……”
“不敢當,在下當日可是求見無門,連大人的尊面都沒有見上呢。”赫連雲笑眯眯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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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記仇……
丁千樂看了赫連雲一眼。
“家主,不如去看看吧,反正事情早晚要解決的。”咬咬牙,丁千樂看向赫連珈月提議道,心下決定等解決了尚水縣的事情,回涼丹城再作打算。
“好。”赫連珈月看了丁千樂一眼,點頭。
朱禮成沒有料到竟然如此簡單就能成事,當下喜不自勝,心想着那位千樂姑娘在這位國師大人眼中果然非比尋常。
踏出奔月樓,便有一種陰郁壓抑的感覺撲面而來,天色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雨的模樣,明明是盛夏,空氣裏卻透着一股子莫名的寒意,周圍連一絲風都沒有,仿佛連空氣都是凝滞的,令人感覺十分的不舒服。
“這天氣,真是越來越奇怪了……”陪着赫連一行人走出奔月樓的朱禮成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在這樣的當口,丁千樂居然再一次想起了那個貌似不太靠譜的張天師,以及……那個不祥的勸告。
奔月樓門外,朱禮成早已備下了寬敞舒适的馬車,端的是妥帖周到。
正在丁千樂傾身準備踏上馬車的時候,卻突然感覺身後似乎有人在看着他們,她側過頭一看,便見二樓白依依的房間窗戶大開着,柳秋月正站在窗前看着他們。
看到丁千樂發現了她,她竟然彎起唇,沖着她微微一笑。
那是一個帶着一點惡意與嘲弄的笑……全然不是平時那個羞羞怯怯的柳秋月會有的笑容,丁千樂愣了一下,定睛再看時,柳秋月卻不見了。
……只有那大開着的窗戶,黑洞洞的看起來有幾分瘆人。
是幻覺麽?
“千樂?”坐在馬車裏的赫連珈月見她遲遲不上車,喚了她一聲。
丁千樂趕緊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那黑洞洞的窗戶,然後轉身爬上了馬車。
果然是幻覺吧……
“千樂,怎麽了?”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赫連珈月習慣性地伸手去摸她的額頭。
丁千樂卻是不由自主地偏了偏身子,避開了他的手。
赫連珈月沒有想到她會避開,那手便空落落地停在了半空中。
丁千樂有些尴尬地看着赫連珈月落在半空中的手,想找些話題來掩住這尴尬,又一時想不出要說什麽,不由得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終究還是沒有想好該怎麽面對他啊。
“怎麽了?”見她這樣,赫連珈月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疑心她在生氣,卻又想不明白是哪裏惹惱了她。
“沒……”丁千樂搖了搖頭,垂下頭沉默。
赫連珈月微微蹙了眉,到底沒有再開口。
一路上十分的安靜,丁千樂覺得馬車裏的氣氛實在尴尬,便掀開車簾去看外面,卻見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竟然不少,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看起來陰沉沉的,沒有半分熱鬧。
就連街景,都似乎是黑白的,仿佛一場老式的電影。
就這樣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縣衙,馬車剛停下,丁千樂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車,仿佛再在車裏待上一秒,她都會窒息的樣子。
一下馬車,丁千樂便吓了一跳,只見兩排衙役正挺直着腰板,整整齊齊地站在縣衙門口,那架勢就跟儀仗隊似的。
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的朱禮成一邊滿意地點頭,一邊小意地觀察赫連珈月的神色,赫連珈月的表情卻始終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國師大人……”朱禮成剛剛開口,還未斟酌好用辭,便見他的師爺跌跌撞撞地從縣衙裏沖了出來,這位師爺是朱禮成的心腹,為人一向老成持重,從來沒見過他這般驚慌失措的模樣,朱禮成心下立刻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大人……大人,您可回來了!”師爺一路沖到朱禮成面前,氣喘籲籲地指着縣衙,“裏頭……滟姨娘……滟姨娘她……”
“滟姨娘怎麽了?不是讓你好生看着現場嗎?怎麽慌成這副樣子,難道還能詐屍了不成?”當着衆人的面,朱禮成有些下不來臺,不由得沉下臉來,喝斥道。
師爺搖頭,張着嘴,一邊喘氣一邊試圖講話,奈何走得太急,一時氣怎麽也喘不勻。
赫連珈月卻是已經十分不耐煩,直接繞過他們,走進了縣衙。
朱禮成見狀,也不再理那師爺,趕緊走上前給他們帶路。
“就是這裏……”走到最裏頭一間卧房門口,朱禮成停下了腳步,因為滟雲的死狀着實太過驚人,他尚未做好再一次面對的心理準備。
丁千樂一到房門口,便聞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那味道甜到發膩,令人感覺相當的不舒服。
“家主,這味道……”丁千樂下意識看了一眼赫連珈月。
“嗯?什麽味道?”赫連珈月側頭看了她一眼。
“你聞不到?”丁千樂有些驚訝。
赫連珈月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她的肩,沒有說什麽,率先踏進了房間。
“雲先生,你聞到什麽味道了麽?”丁千樂落後半步,忍不住問随後踏進房門的赫連雲。
赫連雲也是搖頭,有些狐疑地看着她,“你聞到什麽了?”
“很奇怪的味道……”丁千樂疑心自己聞錯了,可是那味道實在濃郁得令人無法忽視,為什麽他們竟然好像什麽都聞不到似的?
房間裏除了那股甜膩的味道之外,似乎并無其他異常,丁千樂緊走幾步,跟着赫連珈月打算再仔細看看。
“就是這裏,我那小妾……”硬着頭皮跟他們一同踏進房門的朱禮成壯着膽子走到床邊,指了指床上,然後話一下子噎裏喉嚨裏出不來了。
他的手開始顫抖,似乎十分恐懼的樣子。
丁千樂順着他的手看向那張床,便見淩亂的被子上面糊着一灘黃白相間的穢物,并沒有所謂的屍體。
而那甜膩的味道,正是從床上散發出來的。
準确的說,是那灘黃白相間的穢物發出的味道……忍住心頭作嘔的感覺,丁千樂稍稍後退了一步。
朱禮成此時才明白師爺為什麽會那般驚慌失措了,好端端一個人,昨天還是活生生的,一大早起床便死了……死了也就罷了,也就這麽一會兒時間,那屍首竟然就化了水……再想想滟雲生前那俏生生的模樣,朱禮成心裏升騰起了一股又悲傷又恐懼的感覺,他轉身狠狠一把揪住跟過來的師爺,“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師爺這時似乎終于是将一口氣喘勻了,他慘白着一張臉,一副仍身陷噩夢中的表情,“……小人依大人之言守着現場,可是您前腳剛走,滟姨娘的屍身就開始……開始腐化,只不過半刻功夫……就化成了……化成了一攤水……”
師爺講得并不詳盡,可是他驚恐萬分的表情很好地為那恐怖的過程作了注解。
房間裏安靜了半晌。
就在這時,屏風後面突然傳出了一聲極其細微的響動。
“誰在那裏?”赫連雲欺身上前,只見到一道黑影閃過,掠出了窗外,他回頭看了赫連珈月一眼,見赫連珈月點頭,便追了出去。
他的身形極快,只一閃身的功夫,人已經不在屋子裏了。
“國師大人……”此時的朱禮成已經成了驚弓之鳥,他抖抖索索地走到赫連珈月的身邊,此時似乎只有這位國師大人的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赫連珈月的表情也是少有的凝重,他側頭看向朱禮成,直看得朱禮成心頭發涼,才搖搖頭,緩聲道,“大人不必驚慌,此事我已心中有數。”
這這這……這竟是在安慰他了?
朱禮成差點感動得痛哭流涕,心道這位風評不佳的國師大人原來竟是個好人吶……
赫連珈月又在房間裏轉悠了一圈,這才起身告辭。
早已經六神無主的朱禮成哪裏肯放跑這護身符,當即殷勤萬分地要留他們住下,赫連珈月略一猶豫,竟是同意了。
“可是我們的行李還在奔月樓……”丁千樂不明白赫連珈月為什麽如此倉促地答應朱禮成要在這縣衙裏住下。
“下官這就派人去給大人和姑娘取行李。”朱禮成哪裏肯讓煮熟的鴨子飛了,趕緊堆着一臉的笑接口道。
“還有依依她……”丁千樂猶豫了一下,雖然和白依依也只是萍水相逢,可是不跟她說一聲就搬走,也太過分了。
“下官會派人去給依依姑娘送口信的,如果依依姑娘願意,可以一同住在這裏。”朱禮成忙不疊地又接口道。
丁千樂沒轍了。
婉拒了朱禮成要設宴款待的好意,赫連珈月和丁千樂住進了縣衙的內宅。
朱禮成親自将這好不容易留下來的護身符送進了縣衙內宅西側的客房,自己則在隔壁的書房裏鋪了床,打定主意要粘着護身符以策安全。
因為指望着這枚護身符,朱禮成辦事效率十分之高,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便已經派人将他們放在奔月樓裏的行李取了過來,并且傳話說依依姑娘要留在奔月樓照顧秋月姑娘,不過來了。
……只是那只小白兔卻不在行李之中,問過來送行李的衙役,他們都說沒有見着那只小白兔。
在這樣的當口,丁千樂當然不能任性地說要回去找小白兔,只得作罷。
待來送行李的衙役們都退出門去後,房間裏一下子就恢複了安靜,往常兩人單獨相處時,這樣的安靜也是常有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就今天,丁千樂覺得這安靜分外的尴尬,分外的難捱。
她一邊整理行李,一邊偷着瞧了坐在燭火邊的赫連珈月一眼,他似乎正在思索着什麽,神情是少有的嚴肅。
“……剛剛,你聞到什麽味道了?”把玩着手中的茶盞,赫連珈月突然開口。
丁千樂吓了一跳,趕緊做賊心虛似地收回了視線,隔了一陣才想明白他在問什麽,猶豫了一下,才形容道,“唔,是一股甜甜膩膩,很奇怪的味道……反正令人感覺很不舒服。”
“這樣啊。”赫連珈月點了點頭。
丁千樂嗯了一聲,低頭繼續整理行李,這一趟出行,因為顧及赫連珈月的身體,她帶的行李零零碎碎的相當多,從藥材到衣物,甚至還有他慣用的枕頭被褥,各式各樣的一大堆,倒真的像是出門旅游的了。
“……怎麽辦,事情好像比我想象中要嚴重許多呢。”一旁,赫連珈月突然放下手中的茶盞,嘆息了一聲。
“什麽?”丁千樂愣了一下,擡頭看他。
赫連珈月卻是沒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突然轉頭看向她,有些突兀地問道,“這一路,你到底在跟我鬧什麽別扭?”
丁千樂一下子囧住了,她立刻搖頭否認,“我才沒有在鬧別扭!”
赫連珈月見她手忙腳亂地将原本已經疊好的衣物又翻得亂七八糟,還一副“我很鎮定,我沒有在鬧別扭”的模樣,又嘆了一口氣,沒有再繼續追問她。
直至天黑,赫連雲才回來。
他是翻牆直接進了縣衙內宅客房的,甚至沒有驚動睡在隔壁的朱禮成。
而且,他還帶回了一個丁千樂意料之外的人。
“海大人?”丁千樂驚訝地看着被赫連雲塞住嘴巴捆住手腳丢到他們面前的人。
雖然形容狼狽了一點,但這一位的确是先前失了音信的赫連家族第二族族長赫連海無疑。
赫連珈月倒是一點都不意外的樣子,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在地上蠕動掙紮的人,又側頭看向作沉思狀的丁千樂。
這個時候,丁千樂正在想,原來她那一日在街頭看到他竟然不是眼花啊……
可奇怪的是……他身上竟然也有那種奇怪的、甜膩的味道,雖然味道輕了許多,但丁千樂還是一下子就聞了出來,她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看到丁千樂皺眉,赫連珈月心中有了數,他不動聲色地回過頭去,看向被赫連珈月按着跪在他面前的赫連海,眼中隐約有了冷意。
“我一路追着那黑影而去,最後才發現那黑影竟然就是海大人。”赫連雲笑眯眯地在一旁解說。
赫連珈月點點頭,示意赫連雲取出塞在他嘴巴裏的東西。
“海大人,好久不見啊。”見赫連海死死地瞪着他,赫連珈月竟是笑吟吟地跟他打了個招呼,仿佛赫連海不是被捆住手腳塞着嘴巴丢到他面前的,而是如往常一般在赫連家的後院召見他一樣。
嘴巴得了自由,赫連海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狠狠地啐了赫連珈月一口,仿佛恨極了他似的。
赫連珈月也不生氣,彈指在面前設了一道結界,又微笑着問他,“元都大人呢?”
見自己的口水沒有沾到他,赫連海有些失望,但那失望的神情在聽到赫連珈月的問題的時候卻是一下子僵住了。
“難道已遭不測?”看着他的表情,赫連珈月食指輕輕敲了敲桌沿,猜測。
赫連海閉着嘴巴,耷拉着眼簾沒有搭理他。
“唉,自你們失了音信開始,我便日日擔憂,夜不能寐,族裏又無人肯再派出人手來相助,到最後也只能由我拖着這副礙事的身子親自走一遭了……”赫連珈月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支着下巴嘆息道,十分無奈的模樣。
赫連海聞言,狠狠地瞪向赫連珈月,一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剝了的模樣。
“海大人為何如此看我?”赫連珈月受了驚吓似的揚起眉,随即又彎了彎眼睛,微笑着看着他,輕聲道,“……對了,元都大人既然已遭不測,你怎麽還好好的呢?”
“你休要再假惺惺地裝模作樣!”赫連海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沒有忍住,咬牙切齒地大吼,一副被刺激得不輕的樣子。
若不是被綁着手腳,赫連海毫不懷疑他會撲上來咬赫連珈月一口。
“這在尚水縣作亂的妖怪根本就是你派了那個陰毒的小子從萬妖山的九層獄裏放出來的吧!”赫連海一副豁出去的模樣,一邊掙紮着一邊紅着眼睛放聲大吼,“你是想借着這個由頭來鏟除異己吧!我真是瞎了眼睛才沒有看出你的狼子野心!”
陰毒的小子?
丁千樂聞言愣了一下,他在說誰?還有……萬妖山她倒聽過,可是九層獄又是哪裏?
可是聽他這樣講,赫連珈月竟也沒有否認,而是撐着額頭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