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見她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樣,丁千樂笑了起來,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道,“沒事,反正我也是要做的,你做了我倒省事。”
聽她這樣說,柳秋月似乎才放下心,面上立刻綻出一絲笑容來,又趕緊拿小盤子夾了一塊小點心出來遞到她面前,“丁姑娘,你嘗嘗我做的點心,這是桂花糕。”
看着盤子裏的桂花糕,丁千樂不得不承認她的廚藝跟柳秋月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那桂花糕做成了花朵的形狀,看起來晶瑩軟糯,賣相極佳,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在柳秋月期待的目光下,她夾起桂花糕咬了一口,桂花淡淡的香味和糕點淺淺的甜味相得益彰,口感相當好。
“很好吃。”眯着眼睛,丁千樂真心誠意地贊道。
柳秋月便笑了起來,那笑容自嘴角微微綻開,如同被風吹開的花朵一樣嬌豔逼人,連丁千樂一時都忍不住看呆了。在丁千樂發呆的當口,柳秋月已經手腳麻利地将準備好的點心和南瓜粥放入了一早擦洗幹淨的食盒裏。
丁千樂陪着提着食盒的柳秋月走出廚房,還未到大堂門口,便差點被人給撞上了,好在她現在身手還算敏捷,總算是拉着柳秋月險險地避了開來,擡頭一看,竟然是一身白衣的張天師。
柳秋月見是他,似乎是十分害怕的模樣,一下子躲到了丁千樂的身後。
“哎呀,沖撞了姑娘真是不好意思。”張天師觑了柳秋月一眼,大概是忌諱着兇猛的白依依,沒有與她為難,只是咧了咧嘴,沖着丁千樂笑出一口白牙來,還搖了搖手中的折扇,大概自覺很是風流倜傥。
丁千樂忍住笑,搖頭表示不介意便要繼續往前走,沒想到那張天師竟是兩手一伸,攔住了她。
“有事嗎?”丁千樂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躲在她身後的柳秋月大概真的被他打怕了,一下子揪緊丁千樂的衣袖,十分緊張的樣子。
“先前多謝姑娘出手相助,小生感激不盡,為了報答姑娘,小生有一言相告。”張天師又搖了搖手中的折扇,文绉绉道。
“先生請講。”丁千樂被逗樂了,點點頭,故作一正本經地道。
張天師看了躲在丁千樂身後的柳秋月一眼,突然斂了笑,一把拉過丁千樂,十分嚴肅認真地壓低了聲音附耳道,“速速離開尚水縣,此乃不祥之地。”
聞言,丁千樂愣了一下。
張天師留下這句勸告之後,又看了柳秋月一眼,便十分潇灑地搖着扇子走了,大概自覺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衣袂飄飄的,連走路都帶着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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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千樂看着他的背影,搖搖頭,回頭便見柳秋月似乎被他吓得不輕,正蒼白着面孔站在一旁發抖,便上前拉了她,安慰道:“沒事的,他走了。”
柳秋月點點頭,勉強擠出一絲笑來,跟着丁千樂繼續往前走。
雖然這位張天師看起來各種不靠譜,但不知道為什麽,丁千樂竟然覺得自己因為他的一句話而有些心神不寧。
尚水縣是不祥之地?這話倒也不錯,畢竟家主是因為這裏有妖物作亂才來的,可是……總覺得張天師話中的意思不是那麽簡單……
一路走一路思索着,剛踏進大堂,便又差點被人給撞上,那是一個矮胖蓄須的中年男人,他似乎正有急事,看也未看她們一眼,便推開丁千樂急匆匆地闖進了奔月樓大堂。
此時正是早膳時間,樓下大堂裏坐着幾名正在用膳的黑衣衛,丁千樂認出其中有一名正是之前跟赫連珈月打過招呼的謝安。
“朱大人,一大早這麽急,可是出了什麽事兒?”見着那矮胖蓄須的中年男人,謝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揚眉道。
“……謝大人。”那男人愣了一下,原本就因為趕路而汗濕的額頭又有汗珠子争先孔後的冒了出來,只一愣神,他立刻又擠出一臉的笑來,“真是對不住各位大人了,若不是有要緊事,下官也不敢打擾諸位大人用膳啊……”
這在官場上混出的人精,縱使心中正叫苦不疊,面上卻還是帶着十二萬分的恭敬,叫人看不出一絲不妥來。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尚水縣的縣太爺朱禮成。
他此番趕到奔月樓,要找的也不是黑衣衛,而是赫連家的家主赫連珈月。原因無他,只是新嫁娘失蹤事件才不過一日光景,尚水縣又出了一樁大事。
縣太爺朱禮成一大早起床發現他最寵愛的小妾滟雲歪着腦袋死在了他懷裏,目眦盡裂,口鼻流血,死相甚是驚人,那模樣吓得縣太爺差點尿了床。
這事本來就應該算樁大事,更何況是發生在縣太爺身上,于是縣太爺大怒,勒令全體衙役不得休息,全力追查此案。直至他的心腹師爺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此事極為蹊跷,很有可能不是人力所為的時候,他才開始覺得後怕。
尚水縣本來也算是富庶一方的魚米之鄉,可自從出了妖物作亂事件後,他的日子便開始變得日益艱難起來,上怕面對聖上的遷怒,下怕面對百姓的質疑,這般折磨之下,累得他的腰圍生生地減了幾圈,于是自黑衣衛來到了尚水縣之後,他便提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為之打點,希望他們能夠早日解決此事。
只是幾天下來,黑衣衛指揮使遲遲不露面,他手下幾名黑衣衛除了發現一個渴血症患者之外似乎又一點進展都沒有,如今那妖物竟然已經近在咫尺,讓他如何不驚如何不怕。
在這樣的當口,師爺提醒了縣太爺一樁事情,此次因妖物作亂事件來到尚水縣的,并不止黑衣衛一撥人,還有……赫連家的主人,當朝國師赫連珈月。
在朝為官的,幾乎無人不知黑衣衛一向是與赫連家過不去的,表面原因是黑衣衛的主人長公主淳于紅葉因賜婚不成,與赫連家主赫連珈月反目成仇,當然,這其中具體原因也無人真去深究。
雖然只是區區一個七品縣令,但朱禮成在朝中也頗有耳目,自然也是曉得一些個中門道,一個是受寵的公主,一個是病弱且被閻鳳九分了權的國師,站隊的選擇一目了然,因此才會出現赫連珈月一行人初到尚水縣被刻意怠慢的事情。
然而,縣太爺小妾的死亡事件壓垮了尚水縣百姓最後一根脆弱的神經,也讓縣太爺朱禮成原就不太堅韌的神經“嘎蹦”一下斷了。
在生死面前,官路似乎也不是那麽重要了,尤其是在看了寵妾猙獰的死狀之後,他覺得還是保命比較重要,于是才出現了開頭那一幕……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怕什麽來什麽,他還沒有見着赫連珈月,卻一頭撞見了先前接待過的黑衣衛……
想到這裏,他已經是汗出如漿了。
“哦?發生什麽事了?”謝安不耐煩他這樣彎彎繞的說話方式,直截了當地問。
朱禮成抹了抹腦門上的汗珠子,也不敢坐下,只得苦着臉回禀道,“事情是這樣的,昨天夜裏,下官的小妾死了……”
聽他将整件事情說了個大概,謝安的眉頭已經攏到一起去了,尚水縣這一樁接着一樁發生的事情着實透着一股子的詭異感,他們一貫是與人打交道的,對涉及妖物的案件實在沒有經驗,指揮使大人又是一貫不管事的,一到尚水縣便沒了人影,也不知道去忙什麽了。
雖然如此,作為下屬的他也不好抱怨什麽,更何況指揮使大人一向是直接聽命于長公主的,行事哪裏容得下旁人置喙。
正是為難的當口,謝安突然看到了領着柳秋月走進大堂的丁千樂,當下神色一動,起身抱拳道,“千樂姑娘。”
被點了名的丁千樂愣了一下,一臉茫然地擡頭看向那黑衣衛。
謝安卻是扭頭看向一旁不停地抹着汗的縣太爺道,“這一位是赫連家的守護巫女千樂姑娘,既然是涉及妖物的案件,我看還是請教一下這位姑娘比較好。”
謝安雖然不耐煩官場的那些彎彎繞,卻不代表他就不會用些小心思,比如他們初到尚水縣的嚣張行徑已經觸怒了赫連珈月,如今再想請他出面難度可想而知。可是據他這些天冷眼觀察,那位赫連家主對這千樂姑娘卻是百依百順的,若是說動了千樂姑娘,再想請動赫連家主,估計也就不是什麽難事了。
謝安都明白的道理,朱禮成那樣的人精自然是一點就通,更何況如今黑衣衛竟然主動開口要請赫連家幫忙,正是省了他左右為難的功夫,于是當下眼睛一亮,連忙轉身對着丁千樂連連作揖,“千樂姑娘,剛剛沖撞了您真是對不住,您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往心裏去啊……”
丁千樂嘴角抽搐了一下,被這人不要臉的行徑深深地震撼了。
謝安和朱禮成的小算盤打得不錯,可他們卻錯料了丁千樂的性子,她不是個喜歡任人擺布拿捏的人,更何況看赫連珈月的态度,分明是心中早有分寸,她又怎麽好擅自做決定打亂他的計劃,于是笑眯眯地開口道,“不敢不敢,有諸位大人在,哪有小女子開口的份,我家家主脾氣不大好,這會兒該是餓了,我得給他送早膳去。”說完,福了福身子,便拉着柳秋月上樓。
“千樂姑娘!下官自知早先多有得罪,可如今尚水縣已是妖孽橫行,受害的卻是無辜百姓,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看在無辜百姓的份上,不要與下官計較了啊!”見她上樓,朱禮成又不敢拉她,只得嚎了一嗓子,語畢,自己也深覺感動,竟是老淚縱橫。
聞言,丁千樂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
“千樂姑娘……”見自己的話起了作用,朱禮成趕緊趁熱打鐵,欲再說些什麽。
“我會将此事禀報家主的。”丁千樂沒待他開口,便道。
“那……那我在這裏等着姑娘。”朱禮成何等乖覺的人物,當下見好就收,抹了抹眼淚便不再說什麽了,只眼巴巴地目送丁千樂上樓。
果然不愧是官場上混出來的老狐貍,還真是沒臉沒皮,也只有單純的小姑娘家才會相信這老狐貍的眼淚,謝安笑着搖了搖頭,側頭低低地吩咐了一句,“将此事禀報指揮使大人。”
一旁自有黑衣衛領命而去。
朱禮成雖然得了丁千樂的話,心中卻還是忐忑不安,他實在是被滟雲的死吓破了膽,若是人為的倒還好,可萬一真是妖物作亂,他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折騰的,那位傳說中的指揮使大人又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讓他指望那位大人,還不如指望樓上那位赫連家主比較靠譜。
可是……他又實在摸不準那位赫連家主的脾氣,讓他這個時候上樓去敲門,他又是萬萬不敢的……聽說那位赫連家主的個性可不大好啊……
除了在這裏幹等着,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葬冥主人
因為領着柳秋月的關系,丁千樂沒有直接推門進去,而是站在門口規規矩矩地敲了敲門。
只聽門內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大約是赫連珈月披衣下床的聲音,不一會兒,門便打開了。
赫連珈月一臉慵懶地站在門後,披散着如緞的黑發,身上随意搭着一件袍子,露出了精致的鎖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胸膛,看起來實在是……唔……秀色可餐。
雖然這風景日日可見,丁千樂還是有些抵抗不住,下意識地吞了一下口水。
“敲門幹什麽?”赫連珈月開口,聲音微啞,帶着濃濃的鼻音,一副還沒有睡醒的模樣。
“……柳姑娘給你做了早膳。”丁千樂不自覺地又吞了一下口水,聽了這話才恍然驚覺還有旁人在,趕緊答道。
赫連珈月似乎也才發現丁千樂身後還站着一個人,微微蹙了蹙眉。
“赫連家主。”柳秋月趕緊乖覺地福了福身子,低頭施了一禮。
赫連珈月淡淡地看她一眼,又輕飄飄地瞅了一眼丁千樂,沒有說什麽,轉身回了屋子。
丁千樂被他這一眼瞅得心裏有些發毛,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毛些什麽,畢竟人家說是為了要報答他的救命之恩,而且又是這麽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這麽一想,她似乎是有些心安理得了,便硬着頭皮走進了房間。
柳秋月也低着頭随着丁千樂一起走進了房間。
房間裏,櫃門大開着,小白兔正蹲在裏頭咔嚓咔嚓地啃蘿蔔,在看柳秋月踏進房門的時候,小白兔突然丢開羅蔔,發出一陣奇怪的叫聲,十分暴躁的模樣,紅通通的眼睛直瞪着她,連毛都奓了起來,仿佛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一樣。
丁千樂不明所以地走上前,給它加了水,又替它順了順毛,回頭便見柳秋月已經将食盒放在了桌上,并且極其自然地将食盒裏精致的點心和南瓜粥端了出來一一擺在桌上。
赫連珈月面無表情地坐在一旁,按理來說,赫連家主的氣場一向是驚人的,可奇怪的是,原本羞怯又膽小的柳秋月見到他面無表情的模樣竟然一點也不害怕。
“赫連家主,可以用膳了。”擺好了碗碟,柳秋月輕聲開口,仍是一副羞羞怯怯的模樣。
赫連珈月卻是完全沒有要憐香惜玉的意思,頗有些不耐地觑了她一眼,眼中竟隐含警告之意,但柳秋月卻似乎完全沒有看到他眼中的警告似的,仍是笑意盈盈地站在一旁,一副要親手伺候他用膳的模樣。
赫連珈月見狀,臉上的表情愈加地陰沉了一些。
“家主,剛剛我在樓下遇到了……”丁千樂因為忙着安撫小白兔,完全沒有發現赫連珈月和柳秋月之間奇怪的氣場,正準備将在樓下遇到朱禮成的事情跟他說。
“千樂,你先出去一下。”赫連珈月卻是似乎完全沒有耐心聽她講話似的,開口截斷了她的話,道。
什麽?
未講完的話哽在喉嚨裏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丁千樂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因為她不太敢相信赫連珈月竟然就這樣開口攆她出門了。
……這還是從未有過的事情來着。
柳秋月擡袖掩唇,輕笑了一下,似是要說什麽。
赫連珈月的眉頭微微一皺,因見丁千樂仍是一副如在夢中的表情,便又重複了一遍先前的話。
“千樂,你先出去一下。”
這下,丁千樂回過了神。
她看到站在一旁的柳秋月在笑。
那笑落在丁千樂眼中,竟是萬分的刺眼,她咬咬唇,站起身大步走出了屋子,還“砰”地一聲,十分體貼地給他們帶上了房門。
……只是聲音大了點。
忿忿地站在房門口,丁千樂感覺自己快要被氣得七竅生煙了,氣了好半天,她才有些遲鈍地開始考慮“為什麽要生氣”這個問題。
為什麽要這麽生氣呢?
是因為赫連珈月叫她出來?
不對……是因為赫連珈月當着柳秋月的面叫她出來……并且還留下了柳秋月……
……想到這一層,丁千樂才驚覺自己似乎是在吃醋。
吃赫連珈月的醋?
丁千樂被自己這個念頭吓着了,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竟然将赫連珈月當成自己的所有物了?被自己奇怪的念頭吓到,丁千樂迷迷瞪瞪地走到樓梯邊一屁股坐下,撐着腮幫子開始發呆反省。
這時,“吱嘎”一聲響,隔壁的房門打開了,被甩門聲驚醒的赫連雲探出頭來,看向坐在樓梯上的丁千樂。
“千樂姑娘,發生什麽事了?”
丁千樂搖搖頭,仍然陷在之前那個可怕的念頭中回不了神……
她居然在吃赫連珈月的醋……
她居然在吃赫連珈月的醋哎……多麽驚悚的事實啊……
見丁千樂雙目無神,明顯神色不對的樣子,赫連雲走出房間,看了一眼赫連珈月緊閉的房門,又看了一眼坐在樓梯上發呆的丁千樂,正想再表示一下關心,詢問一下具體情況,便見赫連珈月的房門打開了。
柳秋月提着食盒袅袅婷婷地走了出來。
……那一剎那,赫連雲覺得自己什麽都明白了。
看到柳秋月,丁千樂倒是一下子回過了神。
柳秋月微垂着頭,臉上似是挂着一抹嬌羞的笑意,在經過丁千樂身邊的時候,看也未看她一眼,便直接下了樓。
丁千樂愣愣地看着她離開,感覺心中竟然澀澀的……自記憶恢複了開始,她便一直跟着赫連珈月,她自作主張地認為她應該陪着他,不能讓他一個人面前未來可能發生的一切,可是……她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萬一有一天,他成親了,生子了……她要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