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香噴噴的味道讓吃了幾天幹糧的赫連雲食指大動,赫連珈月因為習慣吃素因此還是坐在火堆旁慢慢地啃幹糧,丁千樂則是因為剛剛暈車還沒有緩過勁兒來,沒有胃口吃東西,于是幹脆便趁着他們吃飯的當口爬上馬車将自己的大背包拿了下來。
從背包裏取出帳篷,丁千樂開始忙忙碌碌地組裝帳篷,因為許久不用的關系,倒還頗費了一番工夫。赫連珈月和赫連雲一開始只是邊吃東西邊默默地看着丁千樂忙碌,卻不知道她在忙碌些什麽,直至她将帳篷撐了起來,這才露出驚訝的表情。
竟然是一個簡單的小屋子?!
看着這兩人驚訝的表情,丁千樂有些得意,這個軍用帳篷是她當初花了七百多塊錢從淘寶上淘來的,就為了方便在夜市上擺攤,結果沒想到用來露營竟是分外的合适。長夜漫漫,赫連珈月又身體虛弱,不管是露天睡,還是窩在馬車裏睡都是不大舒服的,有了這個帳篷,便會好很多。
從随行的大箱子裏翻出棉被來,手腳利落地給赫連珈月鋪好了床,丁千樂坐在帳篷裏百感交集,當初在夜市擺攤給人占蔔就仿佛是昨天發生的事情一樣,結果轉眼之間,一切都變了。
誰能想到那晚竟會發生那麽多事呢?而且在那之前,她也一直沒有想過她一直缺失的記憶居然會在另一個時空。
赫連珈月走進帳篷的時候,便看到丁千樂正坐在裏面發呆。
“想那個地方了?”走到床邊坐下,赫連珈月輕聲問。
丁千樂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只是覺得,在那個世界的一切現在想起來就像夢境一樣不真實。”
赫連珈月擡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腦袋,沒有再說什麽。丁千樂慢慢地靠在了他的肩上,也是沉默。
這個時候,赫連雲已經吃完了東西,正坐在帳篷外頭守夜,這個山林他不是第一次來,只是這次分外的奇怪,竟是一頭猛獸都沒有發現,因為已經臨近漠水,所以這片山林也常有妖獸出沒,他原本還擔心會有妖獸搗亂,如今看來也是白擔心了。
後半夜的時候,丁千樂掀開帳篷的簾子走了出來。
“你去睡吧,我來守夜。”
赫連雲有些詫異,剛想拒絕,便聽她說,“明天你還要駕車,一夜不睡肯定不行,去睡吧,有事我叫你。”
聽她講得這樣誠懇,而且的确有道理,赫連雲便也沒有再堅持,點了點頭,便走進了帳篷。
雖然已經是夏天,但山林裏的夜晚還是有點涼,丁千樂縮了縮肩膀,坐到火堆旁,慢慢地往裏面添着枯枝,好讓火燒得更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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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晚的山林安靜得着實有些詭異,不知道為什麽竟是連一點蟲鳴鳥叫聲都沒有,而且因為樹木枝葉繁茂的關系,那些糾結纏繞的樹枝擋住了整片天空,她甚至連星星都看不見一顆。
對着火堆發了一陣呆之後,她百無聊賴地翻起了自己的大背包,看能不能翻出些有趣的東西來。
翻來翻去,也還是那些東西。
在背包的小口袋裏,她翻出了一塊不起眼的小石子,這是當初她剛被隕石砸到這個時空的時候,随手撿的隕石碎片。
丁千樂對這塊小石子起了一點點興趣,便将那小石子托在掌心颠來複去地反覆看,看了好半天,小石子也還是小石子,沒有半點奇特的地方,當初撿它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通過它找出回家的線索,結果走到了這一步,她才發現,原來那個世界才是夢境,而這裏才是她歸處。
可是……會不會有一天她突然醒來,發現自己還在原先的那個世界,為房租的事情頭疼,而這裏的一切,其實只是她一個長長的夢境?
這個有巫術,有妖族的世界其實只存在于她的妄想之中,是黃粱夢一場?
長長地嘆了口氣,丁千樂将下巴擱在了膝蓋上,放棄了胡思亂想,随手将小石子又塞回了背包,有些無趣,也不知道阿九如今在哪裏幹什麽,這次出遠門前她還特地囑咐了連進,若是阿九到府裏找她,請務必将她留給他的信轉交給他。
火堆發出“哔哔剝剝”的響聲,不時蹦出一點火星子來,正在發呆的丁千樂突然感覺耳後一涼,她立刻警醒起來,對于危險的直覺讓她下意識地側身避開,然後扭頭便看到了一只流着涎水的龐然大物。
似虎非虎,似人非人,全身披滿了皮毛,卻似人一般直立行走,而且全然不懼火。
丁千樂大駭,趕緊手腳并用連滾帶爬地避開了它的攻擊,一邊躲避一邊大叫着赫連雲示警。
丁千樂确定自己的聲音已經足夠大了,因為人在恐懼的時候總能發出超乎尋常的音量,可是帳篷裏卻是十分的安靜,也不知道他們是睡得太死了還是怎麽樣,竟是半點動靜也沒有,丁千樂急得腦門上都見了汗,這太不尋常了,以赫連珈月和赫連雲的警醒程度,絕對不可能睡得這樣死,尤其是在她這樣大聲叫過之後,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事情一定有蹊跷。
那龐然大物一爪子又一爪子抓向她,涎水濺了她一臉,腥臭腥臭的,丁千樂躲得狼狽極了,知道這麽躲下去也不是辦法,她試圖自力更生,用自己自學的巫術來對付它。
奈何她的巫術學得十分的不到家,一連結了幾個印都對它半點影響都沒有,反而被它一爪子揮中了胳膊,那怪物的爪子異常的鋒利,一下子将她胳膊上的皮肉抓起了一塊,幾乎是立刻見了骨。
丁千樂吃痛,反手操起一根帶火的木棍狠狠刺向它的眼睛。
誰知那龐然大物看似笨重,身手竟是敏捷得很,一下子就避了開來。
一擊未中,丁千樂更急了,眼見着那家夥又一爪子對着她拍了過來,她不由得瞪圓了眼睛,心想着若這一下被拍中了,她大概半張臉都要沒了。
人被逼到絕境,往往便能生出一股孤勇來,她死死握着手中那帶火的木棍,不閃不避迎着它直刺了過去,被它抓傷的傷口中有大量的鮮血迸濺出來,那怪物竟然仿佛知道怕了一樣,縮回了拍向她的爪子,露出畏懼的表情連着後退了好幾步。
丁千樂見狀,心道難道她想錯了,其實它還是怕火的?這麽一想,她趕緊又折身回到了火堆旁以策安全。誰知那怪物又仿佛全然不懼火一樣,只稍稍停頓了一下,便又向着她撲了過來,丁千樂一邊圍着火堆跑一邊不住地糾結剛剛到底是什麽東西令它害怕了。
就在丁千樂糾結的當口,那怪物已經繞着火堆跑得不耐煩,它擡起大腳丫子一下踩在了火堆上,也不顧被火燒着的皮毛,便嗷嗷叫着向她直撲過來,丁千樂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躲避不及,竟被它撲倒在地。
面目猙獰的怪物壓在她的身上,那分量幾乎要将她壓扁,它的臉正對着她的臉,它口中腥臭無比的涎水滴落在她的臉上,丁千樂一邊慶幸那涎水沒有腐蝕功能,一邊驚恐萬分地看着那張可怖的血盆大口,知道被它這樣啃上一口她肯定連腦袋都沒了。
在這樣的危急之中,她的五感突然變得無比的清晰起來,手臂上的傷在火燒火燎的痛,那痛感瞬間蔓延至全身,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瘋狂叫嚣着什麽,心髒拼命地鼓動着,仿佛要從喉嚨裏蹦出來一樣,有一種爆裂般的疼痛感。
左肩也開始隐隐作痛,那個曾經有着火焰烙印的地方,泛起火燒一樣的劇烈痛感,她的五指不自覺地微微張開,仿佛要握住什麽一樣……
心中這樣想着,手中便是突然微微一沉,如有實質一般握住了什麽東西,她也不知道從哪裏生出了一股力量,竟是生生地将那怪物一把掀翻在地,自己則是身手極其利索地翻身站了起來。
冷眼看着那怪物再一次撲向自己,她握緊了手中的東西,雖然無暇去看那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可是她感覺到了一股非常熟悉的力量。
還沒有來得及等她将手中的東西揮出,眼前那頭龐然大物突然轟然倒地。
她擡頭,便看到一襲單衣的赫連珈月正站在那怪物身後。
怔怔地看着赫連珈月,意識到危險已經過去,丁千樂一下子脫了力,掌中的光亮一閃而逝,她便向着他直直地一頭栽了下去。
赫連珈月趕緊伸手接住了她軟倒的身子,視線掃過她鮮血淋漓的手臂時,眼中有寒芒一閃而逝。
又一次,她在他面前受了傷。
明明最想保護她的是他,明明最想給她安然無憂生活的是他,可是她卻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受到傷害。
“沒事了。”感覺到了她微微顫抖的身子,他抱緊了她,在她耳旁輕聲安撫。
丁千樂無力地點了點頭。
跟着赫連珈月沖出帳篷的赫連雲則是愣在了一旁,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那柄出現在丁千樂手上的武器……分明就是……
果然是金系巫術吧……
莫非丁千樂和那位銀月巫女……
赫連雲倒吸一涼氣,突然意識到知道太多秘密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情,于是眨了眨眼睛,當機立斷地蹲下身去查看地上那具已經被赫連珈月收拾成一攤爛肉的妖獸屍首,在看到妖獸的慘狀之後,赫連雲微微抖了一下,愈加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決定是無比英明的。
他甚至沒有看清他是怎麽出手的……
而此時,赫連府內已經被修葺一新的主院暗格之中,被幾重禁咒封印着的銀月彎刀在迸發出一道強烈的光芒之後,刀身突然消失。
然而只是一瞬間,那刀身便又回到了原處,連帶着所有的異狀都消失不見,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只是,封印着銀月彎刀的那些禁咒字跡卻已經黯淡了許多,仿佛随時會脫落一般。
在赫連雲暗自贊嘆自己的決策是如何英明果斷的時候,赫連珈月已經扶着丁千樂在一旁坐下了,他仔細查看了一下她手臂上的傷口,然後稍稍放下心來,還好那妖獸沒有毒,因此傷口雖然看起來有點可怕,但卻不會有太大的麻煩。
“別怕,傷口不深。”感覺到丁千樂的緊張,他一邊安慰着,一邊擡起手輕輕按在她的傷口上。
他的治愈術丁千樂是見識過的,因此十分放心。果然,在他收回手後,她胳膊上的傷口便消失不見了。
“千樂姑娘怎麽樣了?”赫連雲适時地站起身走了過來,頗為關切地道。
這樣關切的表情出現在赫連雲的臉上,讓丁千樂有點适應不良,她搖搖頭,沒有力氣開口,雖然傷口和疼痛已經消失不見,但驚魂未定的感覺讓她一時還沒有完全恢複過來。
“還好家主警醒,這帳篷四周被施了隔音術,外面的動靜裏頭一點也聽不到。”赫連雲又道,一邊恭維着赫連珈月,一邊向丁千樂解釋他為什麽遲遲沒有來增援,聽得丁千樂眉頭直抽抽。
這家夥一旦謹慎起來還真是滴水不漏。
“不過真是奇怪,我們進入這林子的時候,分明沒有感覺到妖獸的氣息。”赫連雲皺起眉頭,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而且這種妖獸應當不至于如此兇猛,甚至于一般很少主動襲擊人,怎麽突然就發了瘋?”
他這麽說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那堆爛肉中有什麽東西蠕動了一下,然後快速地鑽入了泥土之中。赫連珈月卻是随手一甩,不知道什麽時候拿在手中的樹枝便直直地飛了過去,釘在了地上。
有凄凄的慘叫聲從泥土底下傳了出來。
赫連雲面色一肅,上前一把拎起了那樹枝,便見樹枝的尾部釘着一只造型奇特的蟲子,還在一扭一扭的掙紮着,發出可憐兮兮的慘叫聲。
“傀儡蟲?”他皺眉,“事情好像大條了……”
如果這山林中的猛獸妖物都被下了這種恐怖的小東西的話……那他們今天晚上就別想休息了。赫連雲的這個念頭剛起,便感覺地面微微顫動起來,好像有千百頭猛獸正向着這個方向奔騰而來,他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不會真被他的烏鴉嘴說中了吧?!
随着第一頭猛獸沖進他們的視野,各種千奇百怪聞所未聞的動物一股腦兒地沖着他們飛奔了過來,丁千樂張口結舌地看着眼前仿佛動物世界一般的奇觀。
這個時候,長夜剛剛過去一半,赫連雲繃緊了神經,意識到将會有一場惡戰。
這可不是在電視裏看動物世界,雖然被赫連珈月抱在懷中,這樣可怖的場景也還是讓丁千樂不可抑制地緊張了起來。
“莫怕。”赫連珈月輕聲說了一句,将丁千樂抱上馬車,然後轉身劃破自己的手掌,快速結了一個印。
只聽轟然一聲響,地面剎那間裂開一條巨大的縫,仿佛一張巨大的嘴,那些奔騰而來的猛獸妖物一下子收不住腳,統統跌進了那條巨大的地縫之中。
一切結束得太快,快得赫連雲甚至一下子都沒有反應過來。
等他緩過神來,便看到剛剛還生機盎然的山林已經一片狼藉,大樹倒下一片,根部裸露在外,仿佛剛剛經歷過一場可怕的地震一般。
這樣可怕的破壞力……
他側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赫連珈月,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玉兔姑娘
走出山林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丁千樂因為受傷的關系,後半夜都在馬車裏沉沉地昏睡,等她醒過來的時候,那片山林已經被遠遠地抛在了身後,馬車走上了平坦寬闊的官道。
馬車駛入孔雀鎮地界的時候,正好是中午時分,丁千樂一覺睡醒,覺着精神也好了些,最難得的是沒有暈車,因此一路興致十足地趴在馬車窗上看着車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勁頭很足的樣子。
赫連珈月倒好像十分疲憊的樣子,一路都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丁千樂知他昨夜施了那樣破壞力巨大的術法,肯定消耗不少體力,便也不去打擾他。
孔雀鎮雖然小,但卻是通往北莽商業重鎮的必經之路,因此來來往往的商旅很多,充滿了異域風情,建築風格也相對豐富,丁千樂看得有趣,又見赫連珈月精神恢複了些,便不時叽叽喳喳地跟他分享些在車窗外看到的趣事。
赫連珈月則是微笑地看着她喜笑顏開的樣子,目光清潤柔和,他很喜歡看到她這樣開心,不知憂愁為何物的樣子,看着這樣的她,他才覺得自己像個人,才覺得這人生還是有些趣味的。
就在丁千樂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時候,車外忽然隐隐傳來一陣鼓樂聲,還夾雜着各種喧嚣,丁千樂立刻又好奇地伸出腦袋去看,便見整條街道上擠滿了人,已經快要引發交通堵塞了。
“雲先生,發生什麽事了?”丁千樂伸長了腦袋也看不清,只得出聲詢問駕車的赫連雲。
因為人太多的關系,馬車已經被擠得沒辦法再往前,赫連雲皺了皺眉,勒住了馬缰,“人太多了,看不清楚。”
丁千樂愈發的好奇了,恨不得将整個身子都擠出車窗外,随着人群的緩慢移動,她好不容易才見到不遠處有一頂四人臺的輕紗軟轎正緩緩而來,前前後後都有樂手開道,轎兩側各有四名婢女提着花籃,沿街灑着花瓣,排場很足的樣子。
而前前後後擠成一團的人群,正是圍着那頂轎子在極其緩慢地向前移動着。
“那轎子裏是誰啊?”丁千樂從車窗裏伸出手,戳了戳擠在馬車外一個小夥子的肩膀,好奇地問。
“你是外鄉來的吧。”那人頭也不回地說着,眼神癡迷依舊地望着那頂徐徐而來的轎軟,“那是咱們孔雀鎮出了名的美人,奔月樓的玉兔姑娘!”
丁千樂一聽是美人,更加好奇了,于是努力地伸長脖子,打算一睹轎中美人的風采,奈何那轎上的輕紗十分礙事,讓她怎麽也看不真切。
赫連珈月見她如此好奇,微笑着擡手彈了一指,遠遠的,那轎上的輕紗便如被風撩開一般,露出了轎中美人的真容。
人群立刻發出啧啧的贊嘆聲。
丁千樂也是一眼便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