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恭賀
“奴才平安給四公子請安了。”
平安甩了甩手中的拂塵,躬身行禮。
此時,謝瑾白還不是日後那個權傾朝野的謝太傅。
平安卻已經實實在在位居內侍監總管大太監,是朝堂上幾位尚書大臣見了他,都要躬身行禮的人物。
能主動給官階不過是個八品監察禦史的謝瑾白主動行禮,自是破格相待,可謂似給足了謝家四公子面子。
平安面龐圓潤,加之經常面上帶笑,如那佛堂的彌勒佛一般,是極為容易令人親近的長相。
衣服謝瑾白見了平安這張滿是笑意的臉,想起上輩子臨死前毒酒燒喉的痛楚,自是無論如何,都心生不出親近來。
“公公請起。”
謝瑾白下了床,開口時,聲音有幾分暗啞。
平安已從蕭子舒口中得知,昨日謝瑾白回到家中同父兄飲酒吃醉之事,對于他聲音暗啞這件事,倒是并未在意。
“謝四公子。”
平安笑着直起身子。
蕭子舒取來謝瑾白的衣物,平安自然而然地接過,分明是打算幫着一同伺候謝瑾白更衣的意思。
蕭子舒抱着衣物,忙後退了一步,“公公,使不得。”
平安公公可是那位的貼身太監,主子此時不過一個八品巡按,如何能擔待得起公公的這般厚重相待?
“不妨事的,昔時四公子還是太子伴讀的時候。有時候四公子同聖上讨論功課晚了,宿在東宮,奴才也幫忙伺候過四公子幾回。再則,兩個人自是比一個人快一些。自昨日回京,聖上便一直等着四公子前去請安,哪曾想,四公子昨日歸家吃醉,聖上巴巴地等了一晚上。這不,天才剛亮,便打發奴才親自出宮相請。”
後一句話,平安刻意壓低了嗓子,只說給謝瑾白一人聽的。
別看平安這一番話聽着絮叨,實則無論是提及謝瑾白曾擔任天子伴讀舊事也好,還是以玩笑的口吻提及天子從昨日起便一直在宮中相侯也好,不一不在無形重流露出他對的敬重跟親近。
出于對謝瑾白的敬重跟親近,所以才會以堂堂皇帝貼身太監的身份,伺候謝瑾白更衣;也是因為出于對謝瑾白的敬重跟親近,所以才會敢在謝瑾白的面前,開天子的玩笑。
上一世,謝瑾白又何嘗不是這般認為?
也正是由于身為貼身太監的平安對他的敬重跟親近,加之季雲卿本人的有意為之,使得他以為不知不覺模糊他跟季雲卿之間該有的君臣距離。
以為季雲卿如他一樣,早已不分什麽你我。
當然,後來的樁樁件件皆證明,所謂的不分你我,不過是他一人的一廂情願罷了。
平安對他的敬重跟親近固然不假,但他始終是季雲卿的貼身太監,只效忠于季雲卿一人。
平安此人,如同他的主子一般,并非他能夠予以交付信任的對象。
平安同蕭子舒一人一左一右,伺候在謝瑾白的身側。
謝瑾白配合地擡臂,在平安替他環上腰帶時,不忘颔首致謝,“多謝公公。”
上輩子平安一杯毒酒送他上路,也不過忠君之事,此番他接受了平安的這一番伺候,也算是了了前塵的因果。
他已再不會因為平安對他的諸般客氣而心生任何波瀾。
“四公子客氣了。”
平安微微一笑,眼底卻閃過一絲困惑。
不知為何,明明以往他伺候四公子時,四公子也會這般客氣致謝,可語氣還是透着親近。
不像此番,似乎有一種若有似無的疏離,仿佛拿他當外人一般……
“讓公公久侯了,我們走吧。”
平安走神的功夫,那頭謝瑾白已在蕭子舒的伺候下梳洗完畢。
因為要入宮,蕭子舒特意選了一件既不會太奢華,又不至太過樸素的繡銀線如意紋淺湖綠春衫。
玉冠束發,一襲淺綠春衫稱得謝瑾面如冠玉,腰間系着同樣是如意紋腰帶,當真是眉目如畫,姿容絕塵。
饒是平安不是頭一回見到謝四公子盛裝模樣,卻還是輕易地被對方的相貌驚豔到了。
也合該只有這般出塵的人,才配得上宮中那位,不是麽?
臉上當即堆出和氣恭敬的笑意,平安撥弄了下手中浮塵,躬身道,“四公子請。”
宮中派來的馬車早已等在太傅府外。
謝瑾白上了馬車。
約莫半個時辰,馬車抵達宮門。
“蕭侍衛,有勞在門外等候片刻了。”
蕭子舒未曾奉诏,自是入不得宮門,需在宮外等候。
“公公言重了。”
入宮的馬車放下蕭子舒,繼續往宮門內行進。
皇宮,南薰殿。
一襲明黃龍袍的俊逸少年雙手負在背後,在房內着急地踱步。
“監察禦史謝懷瑜進宮觐見——”
貼身太監平安略顯清亮的聲音響起。
少年眼睛一亮!
終于來了!
“快宣!”
話音剛落,季雲卿便覺得自己這一聲快宣顯得未免太過急切。
本想親自去迎人的他,轉身在龍椅上端坐了下來,只等平安将謝瑾白領進來。
徐緩的腳步聲趨近。
每一聲,都似踏在他的心尖。
也不知道懷瑜哥哥是胖了,還是瘦了。
季雲卿先是瞧見一抹淺綠,接着,那個豐神俊朗的身影便映入他的眼簾。
如同春日漫步禦花園中,乍擡頭瞥見的滿牆春色,叫人心裏頭倏地一顫,再移不開眼。
“臣謝懷瑜,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
雙膝跪地,行臣子之禮。
季雲卿疾步走下位置,親自将謝瑾白扶起,“愛卿快快請起。”
“多謝陛下。”
謝瑾白不動神色地避開了同季雲卿的肢體接觸,起身拱手回禮。
季雲卿唇邊的笑容頓時一斂。
由于成長環境的緣故,使得季雲卿的性格較之同年齡人要敏感許多。
他幾乎是立即便察覺到了謝瑾白的刻意閃躲。
莫非……
懷瑜哥哥已經聽說了他的婚事?
“你們幾個,先下去吧。”
眸光微沉,季雲卿揚了揚手,揮退左右。
包括平安在內的太監以及宮女們便相繼行禮,魚貫退出。
“此次淳安之行,辛苦了。”
季雲卿深深地望進謝瑾白的眼底,一雙同季雲緋極為相似的鳳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之人。
這一聲辛苦,既有身為君王對臣子的肯定,更有年少失孤的帝王對多年來始終陪伴在側的愛慕之人的感激。
謝瑾白眼底波瀾未掀,他拱手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為聖上,為百姓分擔,乃是臣奉內之事。”
嘴唇抿起,季雲卿眸光有些怯弱又帶了點讨好地看向謝瑾白,“懷瑜哥哥可是還在因為……因為選後一事,生朕的氣?”
不等謝瑾白回答,季雲卿便又着急地解釋道,“選後之事,懷瑜哥哥應當知道,朕也是身不由己!太後早年便有言在先,待朕成婚之日,便是她歸還監國之權之期。
這些年來,大臣們也是一再催逼,朕已借故一拖再拖!如今,朕已然過了适婚年齡,太後同康伯侯更是蠢蠢欲動,俨然有另立儲君之心。
懷瑜哥哥,朕,朕不想終日當一個傀儡皇帝!更不想……更不想成為廢黜之君!
說到最後,季雲卿眼底隐隐有淚光閃動,雙手更是激動地捏成拳。
“懷瑜哥哥,朕答應你。便是他日朕成婚,朕也絕對不會碰皇後!懷瑜哥哥,你不要,你不要生朕的氣,好不好?”
季雲卿小心地,拽住謝瑾白的衣角,仰起臉,一雙漂亮的眸子裏滿是小心翼翼。
此前謝瑾白巡按淳安之前,季雲卿、謝懷瑜二人曾就因季雲卿策後一事發生過争執。
只不過不久後,謝瑾白便奉旨巡按淳安,兩人也便沒有機會就這件事再做讨論。
前世,謝瑾白戴罪自淳安巡按而歸,便聽聞皇後人選已定,欽天監已擇定日期,帝後将不日完婚的消息。
那時,謝瑾白巡按淳安失利,帝黨遭受打壓。季雲卿所處的境地,遠比現在要艱難得多。
同手握軍權的顧似泓大将軍聯姻,迎娶其嫡女,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謝瑾白自是不悅。
可那時,他以為是因為他巡按淳安失利,導致小皇帝處境雪上加霜,自是沒有反對的立場。
加之,那時的他不過是一個小小巡按。
便是出身鐘鼎之家又如何?
手中無實權,亦無兵權。
最終,為了小皇帝的皇位,他選擇了沉默。
如今局面大不相同。
他自淳安立功而回,以父親為首的帝黨勢焰大起,外戚一黨遭受打壓。
聯姻已非迫在眉睫之事。
急迫的,是小皇帝急于收回政權的心罷了。
前世,他巡按淳安期間,小九便定下了同顧家大小姐的婚事,當真只是巧合麽?
怕是,根本就是一個刻意為之的結果吧。
“懷瑜哥哥?”
聽見小皇帝的喚他的聲音,謝瑾白斂目,淡聲道,“皇上多慮了。男大當婚。聖上乃一國之君,自然應當早日完婚,為皇室開枝散葉。”
“你,你當真這般認為?”季雲卿錯愕地怔在原地。
知曉謝瑾白這段時間就會回京,因為大婚日期已定這件事,季雲卿一直坐立難安。
他恐懷瑜哥哥不會同意,又恐懷瑜哥哥會再不理他,又挂心着他一人在淳安有可能面臨的困難。
多番憂慮之下,季雲卿可以說是吃,吃不好,睡,睡不好。
他想過無數種,懷瑜哥哥聽聞他即将大婚這件事有可能會有的反應。
獨獨未曾想過,眼前之人的反應竟如此平靜!
“是。”
謝瑾白坦蕩地迎向季雲卿的目光。
這是兩人今日見面以來,兩人的第一次真正嚴格意義上而言的對視。
從這雙眼裏,季雲卿的确看出了謝瑾白眼底的真摯,說明以上那些話全部出自他的真心,并無半點作僞。
懷瑜哥哥如此通情達理,他應該高興還來不及的,不是麽?
為何,為何他的心會這般慌張?
“不知聖上此次召臣入宮,可有何要事?”
季雲卿咬了咬唇,眼神受傷地望着謝瑾白,“懷瑜哥哥,這裏只有你我二人。你,你一定要這麽同我說話嗎?”
許是謝瑾白過于平靜的反應,令季雲卿敏銳地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仿佛即将要失去這個人一般。
所以他不知不覺,便将專屬于帝王的“朕”這個象征着皇權的稱呼,又變回了“我”這樣相對平等的稱呼。
“皇上是君,微臣是臣。君臣之禮不可廢,君臣之距不可越。”
季雲卿的臉色“唰”地一白。
從謝瑾白今日進殿那一刻起的疏遠,再到言談間的淡漠,如果他再不明白謝瑾白這句話裏所透露出的訊息,那他未免也太蠢了。
但很顯然,能夠在母妃早亡,父親忙于煉丹,熹太後有意另立太子,太子之位岌岌可危的情況下,順利登及帝位的東啓國君,注定不會是一個愚鈍之人。
季雲卿纖弱的身子微晃了晃,“你,你果然,你果然是在因為朕大婚一事在生氣,對不對?朕方才不是同你解釋過了麽?朕同顧大将軍之孫女的聯姻乃是權宜之計,朕絕不會碰她!懷瑜哥哥,你不相信朕?”
明明一開始是為了解釋,不自覺便成了高高在上的質問。
面對謝瑾白始終平波無緒的眸子,季雲卿是真的徹底慌了,他慌張地握住謝瑾白的一只手,“朕,朕沒有要質問懷瑜哥哥的意思。懷瑜哥哥,你相信朕,好不好?”
季雲卿抛卻一個帝王所有的尊嚴,他撲進謝瑾白的懷裏,圈住他的腰身,近乎喃喃地道,“不要離開朕。懷瑜哥哥,不要離開朕。離了懷瑜哥哥,朕便什麽都沒有了。”
箍住謝瑾白腰間的雙手,被一股溫和卻堅定的力量所拿開。
季雲卿面上的血色褪去。
謝瑾白拿開季雲卿的手,往後退了一步,在季雲卿慌張的眼神注視下,緩緩地道,“皇上不會失去臣的。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臣始終都是皇帝的臣子。何況,就算是沒有我,小九也還有這個天下。”
季雲卿當即激動地反駁,“不,如果沒有懷瑜哥哥,朕要這個天下,朕要這個天下有何用?!懷瑜哥哥,朕不能沒有你!”
謝瑾白笑了。
如杏花初開,暖暖都是春意。
“懷瑜哥哥。”
以為謝瑾白終于信了他所說的話,季雲卿欣喜地走上前。
謝瑾白忽然開口道,“那小九就下旨,收回成命,把婚退了,可好?”
季雲卿腳步驟停,他喃喃地重複,“把婚退了?”
謝瑾白身體傾,擡手,指尖虛虛地輕撫季雲卿的輪廓,“嗯。你說得對。我确實是對大婚一事心懷芥蒂。把婚退了,假以時日,我定然令太後還政于你。”
假以時日?
假以時日是什麽時候呢?
他已登基五年,做了五年的傀儡皇帝!
眼看熹太後同康伯侯有意冊立比他更為年幼,在他們看來更易掌控的十四弟,他要如何再等下去?
朝政之事向來如波雲般詭谲莫測。
即便是懷瑜哥哥,當真便有能力令太後還政于他麽?
謝瑾白嘆息一聲,“小九,你猶豫了。”
那一聲嘆息,飄若輕鴻,卻如同冰雹,狠狠砸向季雲卿的耳鼓。
年輕的少帝猛地擡起頭。
“臣提前恭賀吾皇大婚之喜。”
擡手施禮,躬身,緩步而退。
淺湖綠的廣袖衣袍,如同入秋的最後一抹春色,從他的眼前消失。
季雲卿身子遍布涼寒,瞬間為一股刺骨的冷意所包圍。
謝瑾白不疾不徐從殿中走出,見到候在門外的平安,施禮告辭。
平安亦撫了撫拂塵,回了禮。
眸中卻是閃過一抹驚詫。
平日四公子入宮,沒有個一日半日的,可出不來。
莫不是,兩人起了什麽争執?
“平安。”
聽見殿中少帝的聲音,平安忙疾步輕聲入內,手腳放輕地躬身走至帝王的面前,“奴才在。”
季雲卿坐在龍椅上,他一只手緊緊地按在扶手之上,眼神狠厲,“你命人去查懷瑜哥哥巡按淳安的這段時間以及昨日回府後所發生的事情。樁樁件件,事無巨細,一律命人禀告給朕,清楚了嗎?”
平安心下一凜,手持拂塵,單膝跪地,“嗻。”
謝瑾白回到太傅府,府中之人都已經起了。
因着今日休沐,故而除卻謝母以及二夫人蘇清歡婆媳二人,父親謝晏以及二哥謝為暮具在飯廳裏用早膳。
反倒是至今還在國子監求學的謝笙因為今早有課,用過早膳便去了國子監,并不在府中。
“聽說聖上今日一早便命平安公公來請你入宮,皇帝留你在宮中用早膳了沒有?”
聽下人來報,說是四公子從宮中回來了,謝母便命人将謝瑾白請至飯廳裏來。
得知謝瑾白并未在宮中用過早膳,便趕忙吩咐婢女去再拿一雙碗筷過來。
“來,小玉,你爹已經吃完了,你過來,坐娘邊上。”
還有一碗豆汁還沒喝完的謝太傅:“……”
“兒媳已經吃飽了,四弟坐我的位置上吧。”
蘇清末笑了笑,放下空碗,站起身,讓出位置。
“我也吃飽了。”
謝為暮也放下手中的碗筷,“爹,娘,你們慢吃。”
說罷,陪妻子回院子裏去了。
遲些時候夫妻二人要一同去蘇清歡的娘家,将幾日前前去外祖父,外祖母家裏做客的一雙兒女接回。
邊上婢女上前來将空碗收拾走。
謝瑾白在二哥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謝母親手舀了碗粥,放到謝瑾白的桌前。
謝晏呲溜地喝着碗裏的豆汁,随口問道,“聖上今日請你去宮中,可有向你透露些什麽沒有?擢升你為吏部文選司員外郎,始終只是朝中幾位大臣的意思。聖上當時并未表态。今日聖上有告訴你,他屬意你……”
謝母清了清嗓子,面無表情地道,“清河,食不言,寝不語。”
清河是謝晏的字。
謝太傅:“……”
先前同漫兒在飯桌上上讨論哪家的水粉鋪的胭脂顏色比較純正的人,難道不是夫人你麽?
當然了,謝太傅也不是頭一回體悟到自家發妻的“寬以律己,嚴以夫君”的雙重标準了,更是不敢提出抗議的。
謝太傅低頭喝豆汁,默默地起身,默默地離開。
謝瑾白同母親道了謝,端起桌上的粥碗,唇角微勾,“爹娘結婚這麽多年,還是這般恩愛,實在羨煞旁人。”
“你這孩子,說什麽呢!”
謝母嘴裏說着責備的話,面頰卻是不由飛上兩抹似紅暈。
謝晏從碗裏擡起頭,青色的胡子,沾了一圈白色的豆汁,舔着唇角,嘿嘿一笑,“羨慕啊?羨慕你自己也去讨一房媳婦啊!”
哼!
讓你也嘗一嘗被管得死死的滋味。
“噢,好啊。”
謝瑾白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謝母同謝晏夫婦二人不由彼此交換了個眼神,齊齊地朝小兒子看了過去。
尤其是謝母,神情更是少有的激動,“玉兒,你,你說……你說得可是真的?”
要知道,謝瑾白早已過了婚配年齡。
太傅之子,東啓第一大才子,國子監“雙珏”之一,這幾個名頭,無論拿出哪一個,都是足以令颍陽無數千金心折。
前些年上門說媒的冰人險些沒将太傅府門檻給踏破。
可自從謝瑾白成為太子伴讀,再到如今已然登及帝位的少帝的近臣,就不斷有流言蜚語傳出。
颍陽的百姓已然将謝家四公子将帝王男寵歸為一類,身家清白的官宦之家自然不願同謝家四公子結親,以免不小心得罪帝王不說,還平白毀了女兒的一生。
官宦之家尚且擔心會得罪天子,更勿論是普通的商人之家,如此也便有了如今無人敢“高攀”太傅府家的謝四公子的婚事的局面。
當然,以謝瑾白的的出身、才情以及相貌,只要他願意,想要結一門如意的婚事亦不難。
偏生他自己對婚事直都是不甚配合的态度,甚至對滿城風雨的流言大有聽之任之的态度。
謝晏同謝母夫妻二人固然着急上火,亦是無計可施,總不能按着腦袋,強逼兒子成婚不是?
哪曾想,今日謝瑾白忽然松口。
謝母大喜過望,當即道,“我馬上就去聯系冰人。”
謝瑾白擡眸,一雙桃花眼很是有些無奈地睨着母親,“會不會太急了一些?”
“噢,對,是不急,是不急。”
謝母嘴裏這般應着,心裏頭想的卻是應該請孫冰人好,還是趙冰人好。
哎呀,自從暮兒,無雙相繼成婚之後,家裏已經好多年沒有請過冰人了,也不知現在哪位冰人手裏頭的姑娘多一些。
還是,不若将颍陽內知名的冰人一并請到府中來?
知母莫若子。
謝瑾白只要一看母親心不在焉的樣子,便猜到了母親此時心中多半是在想要請哪位媒人好。
他夾了一口菜,不着痕跡地換了個話題,“母親,這些年來外人給我寄的書信,您可還有保留着?”
“嗯?你說這些年來他人寄給你的書信麽?應該還在的,娘親想想啊……”
謝母的東西注意力果然暫時從要請哪位冰人,轉而回憶這些年寄給謝瑾白的書信都被她放在了何處。
“嗯。不急,母親慢慢想。”
謝瑾白低頭吃粥。
謝瑾白少有盛名,自以七歲之齡破格入國子監求學以來,就有許多向其求教的書信,寄往太傅府中。
其中,不乏有真心讨教學問的,也有一些打着讨教的名義,實則來試這位“神童”的深淺的,更有甚者直接寫信來辱罵的。
總之目的不一而足。
只能說世人太不了解謝五公子。
謝五公子是那種他人虛心求教,他便熱心回應的好好公子麽?
那些寄往太傅府中的信,謝瑾白是一封都未曾拆過。
好些還都是謝笙同謝無雙姐弟二人好奇,拆開來念過。
後來發現好些都是無緣由的謾罵後,姐弟二人也便對那些信以及寄信的人徹底沒了好感,是連翻都懶得翻了。
倒是謝母有定期收集府中書信的習慣,不管是何人寄往太傅府的,都會統一收在一處。
“玉兒,娘想起來了!”
在謝瑾白用完早膳的功夫,謝母也終于回想起了自己将那些書信放在了何處。
“吶。便是這裏了。”
謝母提前命婢女去取來位于後院,映照軒二樓閣樓的鑰匙。
留婢女、丫鬟在閣樓下等着,謝母領着謝瑾白登上閣樓。
謝母用手中的鑰匙開了鎖,閣樓的雕花木門被打開。
謝瑾白推門進去。
但見閣樓裏,幼時三哥從他哪裏“借”走的木馬,家姐親手做的木質彈弓,還有許多大哥,二哥給他買的小巧物件,都在這小小閣樓裏。
還有一些他過去未曾見過的,瞧着比他的物件還要更老一些的孩童玩意亦整齊地堆放在一起。
想來,也是三位哥哥跟姐姐幼時玩過的。
謝瑾白的手從木馬上撫過,指尖半點未沾灰塵,可見平日裏謝母沒少來這間小閣樓,故而這裏才會經常有人打掃,保持潔淨模樣。
身為駐地參軍,大哥一家在他幼時便全家遷往駐地墨城。
父親、二哥忙于朝政,三哥日日不着家。
而他更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在宮中的時間比在家裏還要多。
母親一人在家,是否經常有覺得寂寞的時候?
這個問題是前世忙于黨争,忙于鞏固地位的謝瑾白從未曾想過的。
“以前家裏每天都能收到幾十分封寄給你的書信,你連打開都不曾打開過。忽然想着要看這些書信了?”
謝母踮起腳,從閣樓其中一個木架子上,搬下一個竹篾箱子。
放在地上,打開,“吶。你的信件都在裏……”
謝瑾白彎腰,輕輕将母親環住,“娘親,謝謝你。”
手中還拿着竹篾蓋子的謝母一愣,“你這孩子,今天這是怎麽了?你要的信件都在這了。鑰匙給你留着,你走的時候記得把門給鎖上。你……你自己慢慢看。”
不由分說地将閣樓鑰匙往小兒子手中一塞,謝母轉身出了閣樓。
仿佛後頭有厲鬼在追似的。
唔……
倒是鮮少見到将門出身的娘親有這般慌張的時候。
謝瑾白唇角勾起。
謝瑾白推開閣樓的小窗,讓外頭的清風得以吹進閣樓。
窗外,梧桐搖曳,芭蕉青翠。
他盤腿,在竹篾箱子前坐了下來。
謝瑾白低頭,直接從最底部的信件開始翻找。
果然,在最底層,被他找到了。
“小玉哥哥親啓——”
筆觸稚嫩,卻是一筆一劃,都寫得極為規整。
謝瑾白找出所有信封上“寫着小玉哥哥”親啓字樣的信件。
一封封,從最初稚嫩工整的筆記,到後來……歪七扭八,狗爬一般……
謝瑾白:“……”
小公子到底是怎麽成為日後那個名滿天下的文淵閣大學士唐棠,唐未眠的?
怕不是孿生兄弟?
對于寫得一手好書法的謝瑾白而言,自是看不得唐小棠那狗爬一樣的字。
他挑揀了一番,從中挑揀出筆記稚嫩工整的那幾封信件,拿出其中一封。
撕開塗着蜂蠟的封口,從中取出信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