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騷氣
“怎麽,原來你同那小公子竟是認識的?”
謝笙一臉的驚訝地看向謝瑾白
謝瑾白搖頭,如實地道,“實無半點印象。”
這下,謝笙來了興致,“母親,如何在你說來那小公子同小五是認識的,怎的到了小五的口中,對那位小公子印象全無?那他們兩個到底是認識還是不認識啊?”
“如何不認識?不說玉兒,笙兒,你亦是見過那位唐小公子的。”
謝笙張了張嘴,“啊?”
“你記不記得,有一年廟會,母親去進去慈恩大殿禮佛,命你們兄弟三人,還有你姐姐在外頭等我。結果因為你跟無雙二人央着你二哥,要去外頭逛廟會,留你弟弟同公明主仆二人在寺廟裏頭候着,結果等你們瞧完熱鬧回來,玉兒身旁多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那件事?”
“記得。”
謝笙點頭,對于他們逛個廟會回來,小五就拐了一個“小信徒”這事印象可就太深刻了!
謝笙至今想起那日場景,都樂不可吱,“五弟從小就是個黑心的,竟然連個小奶娃都騙……”
在謝母的瞪視下,謝笙忙改了口,“沒有。沒有,我的意思是五弟那時玩心重了些。”
謝母這才臉色稍謊。
謝笙:“……”
我可太不容易了。
“三弟,你繼續往下說呀。五弟跟母親口中那個小奶娃之間究竟發生了何事?”
“聽說是那小奶娃快要摔倒的時候,五弟剛好出手救了人家。要說,那小團子長得是真漂亮,圓溜溜,黑烏烏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就跟會說話似的。就是腦子不大好使,第一眼還将五弟認成了女子,以為五弟是什麽神仙姐姐。
許是因為那句神仙姐姐惱了五弟,五弟便戲耍了那小奶娃一番。他自稱自己是個仙人,那小奶娃竟也信了。跪在地上,一口一句請求仙人告知阿娘下落什麽的。我們告訴她,小五不是什麽仙人,小家夥還不信。還罵人!
後來終于信了之後,那叫一個傷心。淚珠在眼眶裏直打轉,倒也挺倔強,竟然忍住沒哭。我還記得那是小五頭一回對我們發脾氣,就是為了那個小家夥吧?總之,我們還陪着小五一起在廟裏等到天黑,始終不見小團子的家人來找,只好暫時把人接回家去。
要說那小家夥是真的不識好歹。小五才是騙她的那個,她倒好,了小五,誰人跟他說話都不理。如此在我們府上過了四五日,她的家人才找到我們府上。
也不知小五給那小團子下了什麽迷魂湯,到走的那日,那小家夥抱着小五的大腿大哭,一聲聲地喚着小玉哥哥,哭得直打噎,那叫一個傷心。最後還是被俞伯伯連哄帶騙地抱了回去。”
謝母點頭,補充道,“你說得差不離,不過,不是女娃,是個小子。”
謝笙驚得“啪”地一下合上了手中的折扇,“什,什麽?怎麽可能?”
他可是至今記得清清楚楚,當年那小團子穿一件猩紅兜帽鬥篷,帽檐還縫上了絨毛白邊,唇紅齒白,珊珊可愛,瞧着就跟年畫裏走出來的女童子似的。
怎麽,怎麽就成了個小子了?
“為娘當初也是跟你們一樣,也以為那孩子那般漂亮可愛,是個女娃。這不是……後來你們俞伯伯親自上門将人領走,母親才知曉,原來那孩子是你們俞伯伯家遠嫁在外的女兒的所留的唯一血脈
說起來,那孩子也可憐。親生母親早夭。父親為了能讓孩子能夠有一個很好的照顧,便将早些年娶的妾侍扶正,上頭還有那個妾侍生的哥哥。
身為地方官員的父親進京述職,一家人逛廟會,倒是把正經八百出身的嫡子的給弄丢了。擔心你俞伯伯會生氣,也不敢聲張,更不敢大張旗鼓的找人。後來見實在瞞不住了,才和盤托出。
虧得當年那孩子是被玉兒給遇着了,又是被我們這樣的人家給帶回家中,
要是遇見歹人,那孩子這一生可就斷送了。”
謝母口中謝笙,謝瑾白他們的俞伯伯,便是當今國子監祭酒俞六逸,俞祭酒。
謝瑾白頓時啼笑皆非。
他自是記得當年那個孩子,只是他同三哥一樣,一直以為,當年那個孩子是個小姑娘。
不曾想,竟是個小子。
前世心中存疑的地方終于有了答案。
比如唐未眠固然才能出衆,可他在朝中到底并無根基。
唐未眠崛起得太快。
他一直以為是因為他身後有那些淳安黨人在支持他的緣故,卻原來,背後還有俞家的支持。
季雲卿後來那般重用唐未眠,是否對他跟唐未眠的那點舊怨十分清楚?
唐未眠的腿是因他而殘,按照常理唐未眠此人也便絕不會為他所用,故而若是利用唐未眠來掣肘于他,實在是最佳人選。
當年那個皺着眉,一臉苦惱地問他為何帝王權術的人,原來不知不覺,已将帝王權術玩得那般爐火純青。
“原來當年那個被小五撿到的小女娃就是那知府家的小公子。如此說來,小五,那小孩該不會那時便喜歡上了你,以致這麽多年來都你念念不忘,故而才做出在朝晖樓大膽求娶一事吧?”
謝笙搖着手中折扇,打趣道。
“那孩子當年才多大。”
謝母瞪了眼沒個正形的三兒子,轉頭對謝瑾白道,“那孩子唐突在先,你下令杖責在後固然沒有什麽不對,不過那孩子到底是你俞伯伯家唯一外孫,你俞伯伯一家又同我們交好,你沒有對那小公子趕盡殺絕是對的。”
謝瑾白漫不經心地“嗯” 了一聲,想起前塵一樁舊事來。
前世他巡按淳安不利,一再上書将他貶谪偏遠之地的那位禦史似乎便是俞自恒的門生。
難怪,後來父親被國舅一派算計不得不主動辭去太傅一職,與父親交好的俞自恒卻在那時保持了沉默。
原來,此時便已埋下了禍根。
謝笙還是對那位淳安知府家的小公子充滿了好奇,“那個孩子當年長得是真好看,這麽多年過去,那孩子是長得越發好看了,還是長歪了?”
聞言,謝母也朝小兒子看了過去。
看起來,也是好奇當年那個粉雕玉琢,還被誤認為女娃的小公子如今是個怎樣的相貌。
究竟是越發出挑了,還是小時了了,大了卻再無昔日的靈氣?
謝瑾白不由想起那日端午前日在淳河邊上遇見一身杏色襦裙的小公子。
唇角微勾,給出四個字的評價,“更勝往昔。”
謝笙捕捉到幺弟唇邊的笑意,微微一愣。
不對啊,他怎麽覺得小五提及那位小公子,笑容略……騷氣?
謝母在一旁點了點頭,“想來也是。那孩子長得像你們俞姑姑。”
管家來報,老爺謝晏以及二公子謝為暮父子二人已從宮中散了朝,已回到府中。
管家話落,連朝服都沒有換下的謝晏同謝為暮父子二人便走進了大堂。
大堂內,謝母,二夫人蘇清歡以及謝瑾白同時起身相迎。
“孩兒見過父親。”
“見過二哥。”
謝瑾白起身,給父親、二哥行禮。
盡管謝晏、謝為暮父子二人從宮中出來,便提前便從在宮門外等候的府中小厮的口中得了小兒子已回到府中的消息,眼下真的見了人,父子二人還是高興非常。
同謝瑾白在甫下馬車,眼前扭曲撕裂出現的幻境之中見到的那個發須皆白的謝晏不同。
此時的謝晏雖已五十多歲的,卻是發須皆青,亦未見任何老态。
但見他幾個大步向前,笑呵呵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呵呵,很好,瞧着沒胖,也沒瘦。想來在淳安适應得挺好。”
二公子謝為暮站在父親一側,笑容溫和地注視着自己許久不見的幺弟。
謝太傅話聲剛落,謝老夫人便心疼不已地道,“如何沒瘦?分明臉都凹陷了進去。”
謝太傅無奈搖頭,“要我說啊,便是小五吃成薛小侯爺那般,夫人你定然也還是覺着他太瘦了。”
謝笙将弟弟的臉代入薛盛那只大肥豬,身子惡寒地抖了抖。
他一臉堅決地表面自己的立場,“要是小五胖成那樣薛盛那個胖豬頭那樣,我定然同他斷絕兄弟關系!”
謝母輕飄飄地道,“噢,既是兄弟情能這般輕易舍去,那你也同我斷絕母子關系吧。”
謝笙當即拱手抱拳,“孩兒惶恐,孩兒不敢,孩兒知錯,母親息怒。”
一番連連認錯,逗得謝為暮,蘇清歡夫妻二人莞爾不已。
謝太傅手指虛點了點他,“你啊。”
謝笙面容端肅,表示自己認錯态度是極為誠懇的。
這下,謝母都繃不住了,臉上露出笑來。
謝母從位置上站起身,“你們父子幾個聊吧,我跟歡兒先去廚房,看看午膳都準備得如何了。”
聞言,蘇清歡配合地起身,跟公公,丈夫還有兩位小叔子福了福身之後,随婆婆去了。
謝瑾白扶着父親,在謝母的位置上坐下,謝為暮則在方才妻子的位置上落座。
女眷們一走,男子們的話題便自然而然地從逗樂打趣,轉到了朝堂之事上。
其中難免提及謝瑾白此次巡按淳安一事。
“父親,二哥,懷瑜此番巡按淳安,雖未能解決淳安水患,卻因為洞悉赤丈河水位異常,提前轉移了淳安城內百姓,使淳安免于滅頂之災。功勞不小。今日你們上朝,朝堂上可有讨論接下來打算安排小五去哪個部門?”
別看謝笙嘴裏總是喜歡埋汰幺弟,卻是對弟弟的前程十分上心。
謝晏摸着長須,點了點頭,“這也是我接下來想跟你們說的事情。今日在朝中,戶部尚書姜大人,都察院左都禦史袁大人上書建議擢升小五為吏部文選司員外郎,只是被大學士徐為征以小五資質太淺,恐難以擔當大任為由否定了。那徐為征是康伯侯的人,兵部尚書李大人又是徐為征的門生,自是以徐為征馬首是瞻。
事關小五,我同你二哥自是不方便表态。之後,姜大人同袁大人據理力争,徐大人以及李大人吵了起來。後來,越來越多的大臣站出來支持姜大人同袁大人。太後見形勢不利,便以身體不适唯由,宣布提前退朝。不過,這也只能是太後唯一能夠做的權宜之計了。此番小五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太後不能每次都以身體不适為由,借口相阻。小五擢升一事不過是早晚的問題罷了。”
自先皇駕鶴西去,吏部、兵部便長時間把持在康伯侯手中。
這時局,也是時候該動一動了。
謝為暮眸光微沉,“聖上前年便已過束發之年,按說太後本該還政于聖上。如今,太後卻一再以聖上尚未大婚為由,一再把持朝政。為今之計,還是要聖上早日大婚,如此,太後方再沒有借口,不歸還朝政。”
謝晏露出贊賞的笑容,“暮兒所言甚是。三年前,大臣們便相繼上書,懇請聖上冊立皇後,總是被聖上以尚且年幼,暫不考慮大婚一事推脫。好在,前段時間,聖上總算松口,并且選定了顧大将軍家的嫡孫女為後。欽天監已測算出良辰吉日,太常寺也已經在着手聖上大婚一事了。”
只等聖上大婚。
太後還政于聖上,聖上親政,那麽國舅康伯侯一黨自然大受打壓,身為首輔的父親在朝政上也不會處處掣肘于康伯侯。
謝笙“呼呼”地搖着手中折扇,心說,二哥跟父親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眼看二人讨論得越來越來勁,謝笙以扇子捂臉,趁着謝瑾白不注意,拼命地朝二哥使眼色,示意不要再繼續這個問題了。
沒看見小五從你倆開始談論那位時就沒開口說過話麽?
謝為暮贊同地地了點頭,結束了同父親的談話的他,這才注意到對他拼命眨眼的謝笙,一臉關切地問道,“怎麽了?小三,你的眼睛怎麽眨得這般厲害?可是眼睛進沙子了?”
謝瑾白似笑非笑,“三哥的眼睛不舒服?”
便是太傅謝晏亦朝三兒子看了過去,“小三你眼睛怎麽了?”
謝笙直接以扇面捂住臉。
心說,我這都是為了誰?!
為了誰?!
經過謝笙這麽一打岔,謝晏同謝為暮二人也便忘了方才的話題,他們重新又将話題轉回了國舅一黨阻止謝瑾白入吏部一事。
謝笙這才松了口氣。
作為全家唯一一個知情人,他可太難了!
“對了,小五,方才我同你二哥,三哥談論此次姜大人,袁大人有意舉薦你吏部考功司員外郎一職,倒是遲遲未見你發表什麽看法。怎麽?可是不想去文選司?”
謝瑾白垂下眼睑。
登高跌重。
前世,若不是為了小九,他又如何會汲汲于權術?
前塵已了。
此番回京,謝瑾白心中自盤算,此時卻不是說破的時候,只是道,“便是文選司員外郎雖只有區區從五品,可文選司卻是主天下文官調動。文選司員外郎一職至關重要。即便是太後不能每次都拿身體不适推脫,康伯侯把持吏部多年,國舅一黨恐輕易不會松口。”
謝為暮的性子一貫是家中最溫和的,提及把持朝政的外戚康伯侯,他眼中流露厭惡,語氣微沉地道,“只怕到時候由不得他們。”
“你們父子幾個還在聊朝堂那些事呢?家國大事總是聊不完的,先別聊了,過來用膳了。”
謝母跟二夫人蘇清歡一同走了過來,二人身後跟着布菜的衆丫鬟、婢女。
父子幾人也便止住了話頭。
謝晏拍了拍幺子的肩頭,“走。小五,你我父子二人許久沒多對飲過了。正好為父還有你二哥下午沒什麽事情,今日吶,讓我們父子二人,一醉方休!小三,去酒窖取你的冰鎮玫瑰清釀來。”
謝瑾白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體質的關系,謝瑾白沾杯即醉。
在淳安,任務在身,碰不得酒,如今回了家,便是喝得酩酊大醉,倒頭睡去即可,自是不必再諸多顧忌。
謝笙:“……”
母親說得沒沒錯,果然諸多兄弟當中,他才是慈恩慈門口撿的那個。
要不然何以二哥同懷瑜都是陪父親喝酒的那個,唯有他是跑腿的那個!
玫瑰花釀清冽甘甜,口感極佳,卻實在是烈性酒。
謝瑾白毫無懸念地醉趴在了桌上。
謝母也就是起身去端個相思魚的功夫,回來便見方才還意識清明的幺子醉得不省人事,當即心疼得不行。
“這孩子,怎麽在這裏睡着了。”
蘇清歡替婆婆端過手中的相思魚放在桌上,謝母便走到小兒子的身旁,拿走他手中的酒杯,輕推他,“玉兒,醒醒,玉兒,玉兒……”
“母親,您還是省省功夫吧。您又不是不知道小五的酒量,這小子喝多了酒,沒睡足個一天一夜是斷然醒不來的。數月未見,小五的酒量還真是一如既往地發揮穩定吶。”
連喝數杯,面頰未有絲毫紅暈的謝笙,看着一只手還握着酒杯,人已經趴在桌上的謝瑾白,發出無情的嘲笑聲。
謝母見實在沒好氣地睨了桌上的其餘父子三人,“你們幾個,都是怎麽當爹,當兄長的?玉兒今日才剛回來,如何便将人灌醉成這樣。”
謝晏,謝為暮父子二人識趣地沒吭聲,便是方才對謝瑾白發出無情嘲笑的謝笙也閉了嘴。
謝母老來得子,為了平安生下謝瑾白,是當真吃盡了苦頭。
故而寵謝瑾白那是真真寵到了骨子裏的,他們幾個可萬萬不敢在這個時候吭聲。
謝母見父子三個人不接話,心裏頭越發地來氣。
蘇清歡适時地柔柔地開口道,“母親,眼下天氣雖熱,可廳裏還是不時有穿堂風吹過,五弟在這裏睡着,醒來恐容易偏頭疼。五弟既是吃醉了,一時半會兒地也喚不醒,不如就先讓公明背五弟先回房休息吧。喝了酒,倒也好睡一些。”
謝母平日除了謝瑾白,最疼的便是蘇清歡這個伺候在側的兒媳婦了。
在飯廳裏趴着睡久了,醒來易頭疼不說,脖子定然也是不舒服的,當即點頭道,“也好。”
謝母揚聲,喚來蕭子舒。
謝笙拼命地朝嫂嫂投以感激的一瞥,此番多虧了嫂子了,便是謝為暮都溫柔地看向妻子。
蘇清歡搖頭失笑。
既是明知道母親将小五疼到了骨子裏,如何還将人給灌醉了。
很快,站在廳外的蕭子舒走了進來。
對着謝母抱拳拱手道,“夫人。”
“玉兒吃醉了,你且先背他回房休息,好生伺候着。”
蕭子舒擡頭,果然瞥見了趴在桌上的主子。
蕭子舒眸中一絲驚詫。
主子好酒,可因為飲不了酒的緣故,從不貪杯。
往日便是偶爾小酌個幾杯,亦從未有喝到不省人事的時候,如何這次……
是因為回到太傅府,太過高興的緣故麽?
“是。”
蕭子舒應了一聲,走至謝瑾白的面前,蹲下身。
謝笙同謝為暮兄弟二人便幫忙一起将謝瑾白扶上蕭子舒的後背。
由蕭子舒将謝瑾白背回房。
謝母擔心蕭子舒一個人照顧不好兒子,不放心,一同跟了過去。
一直到蕭子舒将謝瑾白扶上床,謝母親自替謝瑾白脫了鞋,又吩咐婢女去打來水,用巾帕為其擦過臉。
期間,謝瑾白一直未曾醒來過。
謝母無奈搖頭,如何便吃得這般醉。
謝母又在床畔坐了一會兒,見謝瑾白睡得深,便站起身。
離開前,對蕭子舒吩咐道,“好好照顧你家主子。”
蕭子舒抱拳應聲道,“是,夫人。”
夜深忽夢少年事。
這一晚,謝瑾白做了個夢。
夢見他十二歲那年,随母親進慈恩寺禮佛時的場景—
“哇!小五,快看,是舞龍!好長的一條巨龍!小五,我們去前面看看那條巨龍吧,怎麽樣?”
“不去,人太多了。”
謝瑾白自小就不喜熱鬧,遠遠瞥見前面攢動的人頭,毫不猶豫地便拒絕了三哥的提議。
“你這人,好生沒勁。”
謝母帶着婢女進千葉寺上香去了,臨走前吩咐二公子謝為暮帶着弟弟,妹妹,在外頭等她。
謝笙天生是個好動的,哪裏等得住,一心惦記着外頭熱鬧場景的他,吵着鬧着,嚷嚷着二哥謝為暮帶他們去廟外逛逛。
謝無雙身為女眷,平日多困在家中,難得有這個機會外出,便同謝笙一起,央着二哥帶他們去外頭的廟會看看。
謝為暮拗不過弟弟妹妹,只好留了彼時尚未出嫁的蕭子舒的家姐蕭沫兒以及當時也還只是個半大孩子的蕭子舒,陪同小公子謝瑾白留在寺廟,帶着謝笙以及謝無雙一同去逛廟會去了。
出了寺廟,安謝笙就跟放出籠子的猴兒一般,見到這個要去看看,見到那個也要上前去湊個熱鬧。
謝瑾白在寺廟等了腹中都饑了,不見二哥帶着三哥,姐姐回來,便進了大殿,去尋謝母。
謝瑾白在大殿中,未見到謝母,倒是瞧見一個小娃娃,外頭披着件猩紅色鬥篷披風,雙手合十,跪在佛前,笨拙地給佛祖磕頭,膝蓋壓住了衣擺,整個人險些栽下蒲團去,摔一個倒根蔥。
“小心!”
謝瑾白忍了笑,快步向前,将小糯米團子人撈在了懷裏。
蕭子舒方才一個不慎,轉頭不見了公子,吓了一跳。
姐弟二人分頭去尋人。
蕭子舒尋到大殿,便瞧見謝瑾白飛身将一個幼童接住的場景,剛忙走上前,“公子,您沒事吧?”
謝瑾白搖首,低頭看向懷裏的小東西,“沒事吧?可有哪裏摔着了?”
懷裏的小團子似是受了驚吓,一雙烏溜的眸子瞪得大大的。
半晌,才有些遲鈍地搖了搖頭。
小團子既然沒事,謝瑾白也便将人放在地上,還替她将方才因為摔下來,而掉下的鬥篷的帽子給重新戴上,打算繼續去尋母親。
衣擺被一只小小的手給拉住,小孩兒仰起臉,一雙烏溜的眸子滿是渴慕,“姐姐,你是天上的仙女嗎?”
謝瑾白:“……”
因着長相的緣故,謝瑾白不是頭一回被認作女子。
只不過以往那些誤将他認為女子,還企圖調戲他的男子的屍體早已被填了颍陽的護城河罷了。
身後,終于找着四公子跟弟弟的蕭沫兒忙走來,聽見小孩兒的話,吓得臉色都白了,當即彎腰柔聲地解釋道,“不是姐姐噢。我家四公子是個貨真價實的兒郎呢。”
唐小棠歪了歪腦袋,“仙人,是個公子?”
盡管被誤認為女子是謝瑾白的逆鱗,倒也不至跟一個孩童計較的地步。
想起小孩兒方才磕頭虔誠求佛的模樣,謝瑾白玩興大起。
謝四公子故作高深地點了點頭,“嗯,本公子是個仙人。如何,瞧着不像麽?”
眼底似注入萬千星河,小孩兒眼睛粲然一亮,“仙人!你真的是仙人!太好了!我找着仙人了!仙人,我好想念阿娘啊。仙人你能帶我去見我的阿娘嗎?”
邊上,蕭沫兒好心地插嘴問道,“小孩兒,你是跟你娘親走丢了麽?”
唐小棠抿起唇,不作聲。
“喂,你這個人有沒有禮數,我家姐同你說話呢!你是聾子麽?!”
蕭子舒動了怒,伸手就要去推唐小棠。
“公明。”
蕭子舒氣不過,到底還是沒有違拗自家公子的意思。
他退到了一邊,只是依然不滿地瞪着唐小棠。
唐小棠瑾白學着那些個戲臺上的道人,指尖掐着訣,裝出仙人悲憫世人的模樣,睨着只及他腰出的小團子,“本仙人掐指一算,你并非同你娘走丢了,而是你娘已然仙逝,去了天宮,是麽?”
唐小棠的小肉手當即急切地抓住謝瑾白的手,“仙人知道我阿娘在何處?”
蕭子舒同蕭沫兒不約而同地露出吃驚的神色,看向唐小棠的眼神多了幾分同情。
原來,不是同娘親走丢了,而是娘親已去世了麽……
謝瑾白是從不信鬼神之說的。
人死了便死了,不過是黃土一掊,塵歸塵,土歸土,哪裏有什麽東方極樂,阿鼻地獄。
小團子的母親既然已然仙逝,自是被埋在了土裏,日久天長,屍體腐化,成為白骨一具。
謝瑾白原本不過是一時玩興大起,此時瞧着小團子眸子裏滿是溢出的急切,反倒當真生出了幾分憐憫之心,竟不忍戳破一個孩童渴望見到往生母親的希冀。
他猶豫了片刻,到底沒有将人死之後真正的去向告知小團子,而是繼續做出仙人高深的模樣,微點了點頭,“自是知道。”
誰知,眼前的小團子忽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倒頭就拜,“求仙人告知阿娘下落。”
腦袋重重地磕在在地上,額頭都磕紅了。
謝瑾白一怔。“玉兒?怎的只有你跟沫兒還有公明三人在此處?你兩個哥哥,還有無雙……這,這是誰家的孩子?”
謝母燒完香,回到寺廟的菩提樹下,不見了家中幾個孩子以及府中小厮婢女,就知道孩子們定然是去玩去了,倒也并未在意,只是派了人去外頭将公子,小姐幾人給找回來。
經過大殿的時候,無意間瞥見裏頭一位小公子的衣衫像極了謝瑾白今日穿的杏白羅衫,邁進殿門,竟真的是小兒子。
由于謝瑾白站着,邊上又有蕭沫兒,蕭子舒姐弟二人擋住視線的緣故,謝母一開始并未看見跪在地上的唐小棠,直至走近,瞥見兒子跟前跪着的小娃娃,頓時吃了一驚。
“呀!這孩子是誰啊!”
“好漂亮的孩子!”
“小五,這孩子該不會是你瞞着爹娘在外頭跟人所生的奶娃吧?”
謝為暮,謝笙以及謝無雙兄妹三人此時也回了慈恩寺,恰好在門口碰見謝母派去找他們的府中小厮,聽說母親去了大殿,便也一并尋了來。
見到謝瑾白跟前跪着的漂亮孩子,當即圍了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讨論了起來。
“笙兒!”
謝母轉過身,警告地睨了眼三兒子。
小五今年才多大,如何能生得出四五歲大的娃娃?
謝笙吐了吐舌頭。
他就是開個玩笑嘛!
“求仙人告知阿娘下落!”
謝笙他們說的全是颍陽的方言,不像是謝瑾白一開始說的就是官話,唐小棠聽不懂。
以為他們同他一樣,也是來求仙人的,要同他搶仙人,唐小棠忙不疊地,小腦袋磕在地上,又是重重一磕。
這無端受人跪拜,還是在神佛面前,可是要折壽的!
謝母吓了一跳,“你這孩子,這是做什麽?玉兒可不是什麽仙人!怎的對着玉兒磕頭?來,我扶你起來。”
謝母趕忙将小孩扶起。
仙人還沒告知娘親的下落呢!
唐小棠扭着身子,推開了謝母,“噗通”一聲,又在謝瑾白面前跪下了,“求仙人告知娘親下落!”
“娘親,她好似并非我們颍陽之人,聽不懂咱們這裏的方言。讓我來!”
“喂,這是我娘,這是我們家五弟。他不是什麽仙人,你要是想要找你娘,回去問你爹不就知道了?你爹肯定知道你娘去哪裏了啊。你跪我們五弟有什麽用啊!”
身後,蕭沫兒小心地拽了拽三公子的衣袖,“這小孩兒的娘親去世了,所以才來求問神佛告知娘親下落的。”
謝笙微微錯愕。
這一回,謝笙說的是官話,唐小棠聽懂了。
聽懂之後的他小臉漲紅,雙手握成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幼獸,“你騙人!騙人!仙人答應了我帶我去找我阿娘的!你這個大壞蛋!我不要聽你的!”
“嘿!你這小家夥!有點意思啊,被五弟給戲耍了,還傻乎乎地信以為真呢?這世界上哪裏存在神仙啊,神佛啊,所謂的羽化登仙,不過是那些臭道士們用來哄騙世人的罷了。聽沒聽過,塵歸塵,土歸土啊?這人死了之後自然是身消魂……”
“三哥!”
謝瑾白打斷了三哥謝笙的他,他上前一步,雙手捂住唐小棠的耳朵。
那句身銷魂滅,唐小棠到底是沒聽見。
謝瑾白他低頭看着懷裏的小團子,“信我麽?”
唐小棠不傻。
他其實從謝笙同謝瑾白兄弟二人相似的相貌當中,他便知道,那個大哥哥應當是沒有撒謊的。
神仙哥哥騙了他。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當神仙哥哥低頭,詢問他是否願意信他的時候,盡管淚珠還在眼裏滾動,唐小棠還是彤紅着眼,點了點頭。
神仙哥哥方才救了他。
他願意相信神仙哥哥。
謝瑾白笑了。
唐小棠仰着頭,傻傻地盯着神仙哥哥,心想,哥哥笑起來可真好看。
謝瑾白生平最讨厭,便是有人一直盯着他的相貌瞧。
若是被他發現,打殘都是輕的。
小團子的目光卻是一點也不讨厭,透着一股子嬌憨。
他笑着摸了摸唐小棠的小腦袋,“好孩子。”
謝瑾白牽起唐小棠的手,“娘親,你們在這裏等我一下。”
謝母不大放心,“小玉,這孩子可是同他的家裏人走散了?若是走散了,咱們還是要盡快将人還回去才好。要不然他家裏人該着急了。”
“母親請放心,我們很快就回來。”
“五弟,你要去哪裏啊?五弟!五弟!”
“五弟!”
“五弟!”
無限循環……
謝瑾白睜開眼,外頭天光應大亮。
謝瑾白擡手,摸了摸耳朵,總覺得耳鼓疼得厲害。
夢中三哥的叫聲,太催魂了。
隐隐聽見門外有談話聲。
謝瑾白坐起身,喚了一聲,“公明?”
很快,蕭子舒手推門進來。
輕步走至床畔,蕭子舒掀開床上的紗幔,低聲禀報道,“主子,宮裏來了。”
謝瑾白眼底暗光流動,“方才同你說話的人,是平安?”
“回四公子的話,是奴才。數月未見,四公子還是像以往那般神機妙算,一猜一個準。”
平安聽見屋內主仆二人的對話,手持拂塵,笑呵呵地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