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課
門口的女人摘下那一身喬裝打扮的墨鏡和帽子,露出令人驚豔的姣好面容。
歲月似乎對她格外仁慈,那張經常出現在熒屏上的臉,沒有了鏡頭的美化,也依舊美豔得不可方物。
盛微語死死地盯着走過來的女人,握着筆的手緊緊攥着,用力得關節泛白,皮膚下的青筋都微微凸出。
很快,她垂下眼,斂去眼中山雨欲來的風暴,平靜情緒,淡淡地吐出幾個字:“患者姓名。”
盛夏看着她,欲言又止,“微語……”
“噢,是我不識相,”盛微語出聲打斷她想說的話,自嘲地勾着嘴角說:“盛影後的名號在國內響當當,誰還不認識您啊。”
她看着盛夏,嘴上帶着笑,眼裏卻一片冰涼,“您還是叫我盛醫生吧。”
盛夏眼神黯淡了一瞬,“盛醫生,”她看向盛微語,目光希冀,“我聽說心理醫生都是要先和病人聊天的,我們現在聊聊天好嗎?”
“很抱歉,我不能接診你,”盛微語冷冷地拒絕,“盡管我們都不願意承認,但我們确實存在醫患以外的關系,為了避免我個人主觀情緒對您的幹擾,我不能接診你。”
說罷,她拿起座機電話,“既然您已經預約了,我會叫其他醫生來接替我。”
“那我不看病!”
盛夏連忙開口,“我們就普通地聊一聊。”
盛微語撥號碼的動作一頓,擡眼看向盛夏,笑得諷刺,“您想和我怎麽聊?”
她又問,“在聊之前,你能先告訴我,之前的二十五年沒想過來和我聊,為什麽偏偏現在找上門來,要和我聊?”
“微語,我……”
“抱歉,盛女士,”盛微語再一次糾正她對自己的稱呼,“我們現在的關系,還沒熟到互稱對方名字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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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一下,沉着聲音補充,聲線因為太過隐忍情緒而微微顫抖,“而且,盛微語這個名字,是我外婆給我取的,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喊這個名字,望你知。”
“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盛夏望着盛微語,不停流淚,“我知道你很恨我,我也恨我自己,這十年,我一直找不到你……”
“你對我的忽視又何止十年!”
盛微語的語氣忽然激動,“過去的二十五年,你還記得我這個女兒的存在?我不過是你丢下的一塊腐臭的爛肉!”
盛夏搖頭,“不是的,不是的,我一直在關注你長大,你也要明白我的苦衷,我未婚先孕,除了我自己,沒人能掙錢養活我們母子,我只有回到娛樂圈才能賺錢養你,我不能有任何的緋聞,所以才沒能來看你,但我一直在給你舅舅家寄錢,每個月幾萬幾萬地寄,還向你舅舅打聽你的情況,他們都說你過得很好。”
“直到十年前,你突然被周家接走,我就再也找不到你,是不是周家強行把你帶回去?他們對你……”
“你真的一直在關注我長大嗎?”
盛微語忽然出聲,語氣出奇的平靜。
盛夏話語一頓,愣愣地看着她,想回答說是,可怎麽也說不出口,看到對面女人眼底令人心寒的諷刺後,她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她說的關注,是透過別人的口,來了解盛微語的近況,這種“關注”,說出來确實諷刺得很。
盛夏如鲠在喉,“你在你舅舅家過得不好嗎?”
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盛微語緊緊抿起了唇,心裏積聚起的名為憤怒的波濤駭浪,像是走錯了方向一樣沖上了沙灘,什麽都沒破壞,什麽都沒帶來,也什麽都沒留下,無力到讓人發笑。
她曾幻想過無數次,當她見到盛夏的時候,會是一種什麽樣的場景,也猜測過無數次,她見到盛夏的時候,會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什麽樣的反應,結果都只有一個——她會殺了盛夏。生而不養,将她棄之如敝屣。她這些年沉積的憤怒和悲傷,足以讓她失去理智,做出任何瘋狂的事。
可是現在,她的心情意外地平靜,看到盛夏那副很在乎自己的模樣,她甚至有些想笑。
心裏那個瘋狂的念頭,變了。她不想殺盛夏了。
她想殺死自己。
既然盛夏表現得這麽在乎她,那她殺了自己,是不是更加讓盛夏難受?她想好好看看,盛夏生不如死的痛苦模樣。
可是,那是真的在乎嗎?
每個月打錢回來,從旁人口中打聽到兩句她過得很好,就不再過問其他,對她在盛強家所受的虐待一概不知,甚至從她出生起就沒見過一面……
這種為了自己良心安心而硬冠上在乎名字的“在乎”,即便她死了,對盛夏來說,也只能持續兩天的悲傷吧?
“你走吧。”
盛微語啞着聲音開口,“我對你沒什麽好說的。”
“微……盛醫生。”
“如果盛女士您還需要進行心理咨詢,我現在可以為您聯系其他醫生。”
……
目送着盛夏離開辦公室,盛微語幾乎是癱在椅子上,全身都脫了力。
她閉了閉眼,眼睛酸澀,卻沒擠出一滴眼淚。
早就流幹了。
“夏姐,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
經紀人看着盛夏上了車,看了眼時間,才過去半小時不到。不是說心理咨詢時間挺長的嗎,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
盛夏沒回答他的問題,疲倦地靠在車後座,墨鏡很好地遮住了她通紅的眼睛,才沒讓人發現她此刻的情緒。
她閉着眼緩了一會兒,“回去吧。”
經紀人立馬點頭,邊發動車子,邊說:“夏姐,剛剛秦總打電話過來,下周周氏有個慈善晚宴,讓您作為女伴出場。”
“告訴他我身體不舒服,去不了。”
“好嘞。”
經紀人應下,她的拒絕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跟了盛夏也有八.九年了,秦總對盛夏的意思,他一個當經紀人的都看得出來,可惜郎有情妾無意,盛夏從未給過秦總機會。
秦總也稱得上是個正直的紳士了,他早年喪妻,從未有過什麽花邊新聞,也只對盛夏這麽特別,卻還是對對方頻頻拒絕。但即使如此,他也從未在盛夏的事業上做過什麽威脅,也沒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反而一路捧她,将她捧到了現在這個地位。
如果盛夏能稍微心軟一點,怕是早就和秦總成了一段佳話,只可惜,她的心太硬了,這些年來,他跟在盛夏身邊,從未見她對哪個男人動過心。她也四十有三了,卻根本不見結婚生子的打算,而是繼續在娛樂圈打拼,日複一日地嚴格要求自己,她不僅是對男人心狠,對自己也心狠。
正當經紀人心裏感慨時,盛夏忽然睜開眼,“你說慈善晚宴是哪家舉辦的?”
經紀人被她忽然出聲吓了一跳,“周、周氏。”
“我去。”
盛夏沉下眼神。
既然是周氏,她便非去不可。
二十多年了,她現在,終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出現在那個人面前,那個抛棄了她又搶走她女兒的男人,她絕不會輕易放過。
盛微語回了家,經過這麽一出,徹底沒了周末休假該有的愉快。
這個周末,家裏也罕見地安靜——淩希帶着大俠做絕育去了。
盛微語獨自待了一會兒,又下了樓,想散散心。
走着走着,不知不覺走到了小區超市,她索性進去,想買點零嘴用暴飲暴食來打發自己,卻鬼使神差地選了一個購物籃的啤酒。
正結賬時,聽到門口有人喚了她一聲。
扭頭看過去,易言正站在門口看着她。
他應該是出來遛狗的,依稀可見他身後,乖巧蹲在門外的金毛。
盛微語扯了扯唇角,“真巧啊,易教授。”
易言掃了眼收銀臺那兩排還往外冒着水珠的冰鎮啤酒,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你買這麽多酒……”
“我給室友買的!”
盛微語搶着開口解釋,不知為何,她覺得易言如果知道她要喝這麽多酒,肯定會說教她。或許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現在幾乎是習慣性地認為易言會像以前那樣管着她,而她,也在不知不覺中,回到了以前那種一直故意躲避他管教的狀态。
她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上次你來我家也看到了,我室友特別喜歡喝酒,屯半個冰箱呢。”
易言挑了下眉,似乎在斟酌她這句話的真實性。
“這位美女,你還結賬嗎?”
“結、結!”
收銀員在這時候不耐煩的催促,及時地給了盛微語一個臺階,盛微語連忙付了錢,提着兩袋啤酒往外走,路過易言時,讪笑了一下,“那我就回去了,易教授您慢慢逛。”
說完,沒等易言說什麽,就提着東西出了超市。
離開了超市,她終于松了一口氣,肩膀都放松地耷下。
可仔細一想,不對啊,她喝多少酒,都是她的事,為什麽要這麽顧忌易言的想法?現在又不是高中的時候,易言又有什麽理由來管她?
不不不,她才不是怕易言管着她,她只是單純地被易言唠叨,男人唠叨起來很可怕的。
盛微語在心裏說服了自己,可她似乎忘了,“唠叨”這個詞,放在任何時候都寡淡的易言身上,十分不相稱。
只可惜,她徹底給忘了。
盛微語踢走一顆路上的石子,自言自語一般嘟囔,“早知道出來買個酒都能碰上他,我就去酒吧借酒消愁了。”
“那就去吧。”
“行……啊?”
盛微語反射性回應,應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轉過身便看見易言牽着金毛站在她身後兩步遠處。
盛微語被吓了一跳,驚慌到分不清是因為他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後,還是因為他說的那句話。
她腦子裏已經編出了無數個為自己辯解的理由,然而脫口而出的卻是,“一起去嗎?”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如果不是兩只手都提着啤酒,她差點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腦門。
邀請易言和她一起去酒吧,她在說什麽西伯利亞吹過來的鬼話?
盛微語帶着一絲企圖能挽回局面的僥幸,重新開口:“算了,我……”
“去吧。”
“啊、啊?去、去哪?”
“酒吧。”
不顧盛微語道驚訝,易言走過來,接過她手中提着的兩袋啤酒,淡淡瞥了她一眼,“你不是想去酒吧借酒消愁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