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尤利西斯覺得,人的改變在很多時候是一瞬間就完成的。
就好比格拉芙,尤利西斯都快想不起曾經的格拉芙是什麽模樣的了,只記得小時候的格拉芙,似乎喜歡在午後書寫日記,讀海涅女巫的詩,把咒語寫出四種不同的寫法,練習各種花式字體。直到她被威森加摩指控,險些被關進阿茲卡班之後,格拉芙就變成了現在那副模樣——不茍言笑、不動聲色,魔杖總是放在最順手的位置,無杖魔法和無聲咒語都用的非常好,對攝魂怪的習性和弱點了如指掌。
而尤利西斯自己呢?他覺得蛻變是一個過程,但改變卻是一剎那就完成的。
桑格教練對兩個格裏菲斯是不同的态度,在魁甲,他一手促成格拉芙與彼得森的對峙,靜等最後的勝利者,而對于尤利西斯,他吼他、罵他、批評他,卻死死地把他按在替補席上,不給他上場的機會。
有一次尤利西斯問他,“教練,你覺得我沒有天賦嗎?”
桑格教練嘴巴翕張,想說些什麽又有些猶豫,最後嘆了口氣,他說,“尤利,你和格拉芙不一樣,她知道她該做什麽,而你還不知道。”
尤利很冷靜,“那麽桑格教練,你能告訴我嗎?”
桑格愣住了。
“我每天都在冥想盆裏看比賽記錄,我幾乎熟悉所有球隊的所有打法。”尤利一字一句地說着,“我可以複制任何戰術,知道自己如何發起一次有效的進攻,但這些還不夠,我不知道問題在哪。”
桑格正色道,“尤利,魁地奇是不可複制的,他沒有劇本。”
尤利道,“但是他有戰術,戰術是可以複制的。”
桑格道,“打一場經典的比賽,完成一次經典的配合,獲得一分經典的進球……當你想着你要複制這樣的輝煌時,你就沒辦法複制了。”
“所有的經典都是在不經意間完成的,尤利你的戰術素養非常的強,你知道你在場上該做什麽,這很好,也非常理智,但魁地奇并不是魔藥學——順時針三圈、逆時針五圈、三滴龍根草、兩盎司牛黃……一塵不變分毫不差,魁地奇……嗯,是一種本能。”
“本能?”
“比賽時給你思考的時間并不多,你的跑位、你的戰術配合往往在你‘想到’之前都應該完成了,否則什麽都晚了,因為對手會比你更快,這就是我想說的本能——抛開過度的思考,依靠本能去判斷自己該怎麽進攻。你明白嗎,追球手不是用腦子去思考,他們用身體去思考。”
尤利嘆口氣,“所以你說的本能就是……呃,天賦?”
“不不,當然不一樣。文森特天賦不高,但一個戰術跑了八百遍他也熟悉了,米歇爾一飛起來,他就知道自己該站在那兒,這就是他的本能。”
桑格說,“你看着冥想盆,無數次回放比賽的場景,羅列出各種疑問‘這裏應該傳球’‘那裏的空位已經出來了’‘對面這場決定收縮防守’……但是當你比賽的時候,你根本看不到那麽多,空位可能一晃眼就沒了,機會也可能稍縱即逝,你去看看前幾年魁超的總決賽,緊要關頭雙方體力透支、大腦空白,只能用最簡單的戰術——收縮防守、全場緊逼,甚至老菲比那家夥還慫恿克林·布瑞或者艾爾莎·裏奧自己單幹,這種戰術有錯嗎?沒人會這麽說。”
尤利似乎抓住了什麽,“那我現在應該怎麽樣?”
桑格說,“有的時候你可以用邏輯來主宰比賽,但有的時候邏輯只是限制你進步的暴君。”
尤利瞪大了眼睛。
桑格,“這是我的答案,但我希望你保持疑惑,這樣你就能找到你的答案。”
尤利和桑格交談之後,連着一個星期把自己關在卧室裏,到了第八天格拉芙越來越不安,終于敲開了尤利的房門。
尤利西斯滿臉疲憊地給她開了門,看到是格拉芙的時候還愣了一下,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
“我的梅林啊,你到底多久沒有休息了。”
一天?兩天?尤利的大腦幾乎無法正常運作,他撓了撓頭,問,“格拉芙,你怎麽來了。”
格拉芙道,“我再不來,你死在卧室都沒人發現。”
“沒那麽嚴重。”尤利擺擺手,然後讓格拉芙進了房間之後,又坐回了自己座位,捧起了冥想盆。
“行了尤利。”格拉芙走過來一把扶住尤利的肩膀,“你現在需要休息,別再想那些戰術了。”
尤利搖頭,“睡不着。”
格拉芙不理他,“你一個星期沒有正常休息,哪裏有睡不着的道理。”她一邊說一邊揮動魔杖,将淩亂的房間整理幹淨,又給尤利施加了清潔咒。
“睡吧。自然的入睡比昏睡咒更好。”格拉芙強迫尤利躺在床上,“別去管戰術。”
尤利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睡的一絲不茍,半小時後他睜開眼,見到格拉芙捧着書坐在一旁,直視自己。
格拉芙,“睡吧,我會在這兒等你睡滿十個小時,不要作弊。”
尤利嗫嚅,“太亮了,睡不着。”
格拉芙擡頭,現在還是白天,拉了窗簾的卧室還是顯得有點亮,她想了想,揮動魔杖,一瞬間整個屋子都暗了下來,“這樣就好了。”
尤利說,“那你做什麽?”屋子那麽暗,格拉芙沒辦法看書。
格拉芙說,“沒事,你睡吧,別管我。”
這一次尤利西斯睡着了,他睡的并不安穩,亢奮的大腦反複的演繹各種比賽,他在夢中都在進行激烈的對抗,然後想自己大概完了,他無法理解桑格,也做不到,可能自己并不适合成為一名魁地奇選手。
醒來之後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格拉芙還在,她躺在一旁的躺椅上,似乎剛剛醒來。
尤利說,“你該回自己的房間休息。”
格拉芙盯着他,說,“你昨天的狀态讓我吓了一跳,我怎麽敢離開你半步。”
尤利有點難過,“謝謝你格拉芙。”
格拉芙用一種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尤利舉手投降,“好吧,是我錯了,我讓你們擔心了。”
格拉芙道,“桑格的那套未必是對的,就好像我和彼得森,他欣賞彼得森,但最後離開的也是彼得森。我們做好我們自己便是了,別去考慮桑格的想法,每個教練都有控制欲和改造癖,希望隊員們按他的意思行動,但彗星隊沒有那個時間了。”
彗星隊的确沒有時間了,桑格渴望成功,彗星隊渴望勝利,他們迫不及待的渴望跻身魁超聯盟,在更大的舞臺上表現自己。
第二年,尤利西斯被桑格教練放到了主力的名單上。
尤利西斯的風格理智、合理、充滿威脅,他有多種進攻方式,但是他不黏球,不需要過多的球權,不論空間大小都有穩定的得分手段。在整整一個賽季的時間裏,令魁甲聯賽所有的球隊都為之瞠目結舌。
尤利發揮的太好了,他一度以為自己不需要去介意桑格嘴裏的“答案”,但是桑格總是時不時地提醒他“在場上不要想太多”、“尤利你太猶豫了”。
尤利西斯開始提高自己的速度,讓自己在最短的時間裏作出進攻判斷。桑格教練并沒有對這樣的改變作出評價,他一如既往的在訓練場上吼他、罵他,然後讓文森特給他收拾爛攤子,直到,他們升入魁超聯盟。
魁超的第一年,彗星隊發揮糟糕無緣季後賽。
崩盤的原因是各方面的,但是尤利卻突然想到一年前桑格對他說的“魁地奇是一種本能”,尤利覺察到自己出了問題——他在比賽中無法停止自己的邏輯思維,正如桑格說的,他打着最合理的球,但魁地奇不是魔藥學。
尤利西斯·格裏菲斯,24歲,隐隐約約感覺到“合理的魁地奇”可以讓他成為一流球星,但無法讓他達到頂點。
夏天,彗星隊在風雨飄搖中分崩離析,米歇爾、愛德華、肖恩各奔東西,原本齊整的沖級主力整容一瞬間只剩下格裏菲斯姐弟、文森特隊長和找球手尼克。
巴利卡斯蝙蝠隊挖走了彗星隊的主力擊球手克拉姆·米歇爾後,把目标轉向了尤利西斯,他們抛出了可觀的報價,令人心動的薪水,許諾了主力位置,甚至讓米歇爾來當說客。
米歇爾說,“尤利,我曾經也以為我會一直為彗星隊效力,直到我退役的那天。”
尤利搖頭說,“你現在已經轉會了。”
米歇爾聳了聳肩膀,沒有質疑,“是的,我轉會了,巴利卡斯有很好的傳統,他們時刻準備着,為下一個冠軍。”
米歇爾說完這個話,尤利感覺到撲面而來的暈眩,他甚至站立不穩,像是随時要跌倒在地那樣。
“尤利西斯,我還記得你新秀賽季的樣子,現在一晃眼已經四年了,這四年裏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和你一樣年輕,或許我還願意在彗星隊,陪着他一起崛起,畢竟我們一起走過了那麽多的路。”
米歇爾轉過頭,“但是我後來又想,年輕的資本為什麽要揮霍呢?”
尤利西斯的暈眩猛然間又消失了,他意識到這是米歇爾今天來找他的重點。
“二十多歲拿冠軍和三十多歲拿冠軍是不同的,人生裏很多事情都是做的越早越好,因為每晚一步都會錯過很多,魁地奇也是這樣。”米歇爾說,“尤利,把你的天賦帶到巴利卡斯吧。”
尤利西斯覺得他是抵觸“離開彗星隊”這件事的,但是一周後他在訓練場邊遇到神神叨叨的桑格教練,後者一把拽過他,神秘地說,“尤利,我希望你下個賽季改打擊球手,我相信你會超越克拉姆·米歇爾的。”
尤利被鋪天蓋地的震驚所包圍了,震驚過後開始變得有些驚恐,他覺得這裏面一定是哪裏錯了,但桑格卻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尤利西斯,擊球手。
他把桑格的這個決定告訴格拉芙,格拉芙向來面無表情的臉上都出現了訝異,然後把尤利西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如果……我是說如果這個決定是桑格做出的,那麽他認為你更是适合擊球手。”
格拉芙說的并不那麽确定,并且她更關心的是尤利的想法。
尤利沒有回應格拉芙的擔心,他說,“還有一件事,巴利卡斯蝙蝠隊希望我能轉會過去,米歇爾前幾天也和我談了巴利卡斯的誠意。”
格拉芙一天內第二次懵逼,“那麽,你的選擇呢?”
尤利搖頭說,我不知道。
格拉芙去找桑格教練。
“尤利适合擊球手?”
“當然,他的視野、他的思維方式、他對戰術的理解,更适合成為一個擊球手,并且他可以把擊球手帶到一個新的高度,比‘無所不能’的米歇爾更加的‘無所不能’。”
“你沒有見過他打擊球手,這一切難道不是你的推測嗎?”
桑格笑了,他肯定的說,“尤利西斯·格裏菲斯可以把這個推測變成事實的。”
格拉芙狐疑的看着他。
桑格,“尤利改打擊球手後,我們的奪冠拼圖就只差一個優秀的追球手。”
格拉芙,“好的追球手都在大球隊裏手裏,彗星隊沒有錢運作一筆大交易。”
“這的确是個問題。”桑格摸着下巴,“不過可以在新秀市場上看一看,雖然優秀的追球手可遇不可求,但是我們擁有發現的雙眼。”
第二周,善于發現的桑格就找到了奪冠的拼圖。
法爾茅斯獵鷹隊訓練營裏,年輕的小獾局促地參與進攻,他的風格并不适合兇悍著稱的獵鷹隊,但桑格卻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賽文·霍克爾,我是伊泰諾爾彗星隊的主教練,你有興趣加入我們嗎?”
尤利西斯還沒回複巴利卡斯的邀請,就聽到桑格要簽一名新的追球手,他的眼前一片暈眩,突然之間有些茫然。
賽文·霍克爾會是奪冠的那個答案。
賽文·霍克爾會是奪冠的那個答案?
這句話擊中了尤利西斯,那些陰暗的、嫉妒的、消極的念頭從內心深處滋生開來,有個聲音告訴他離開彗星隊去巴利卡斯吧,還有個聲音卻告訴他不要逃跑,要留下來向桑格證明他的選擇是錯誤的。
那幾天尤利西斯過的渾渾噩噩,他的腦子裏一直都是未曾謀面的賽文·霍克爾,當他在訓練場上看到對方的時候,他甚至以為自己産生了幻覺。
那是桑格嘴裏奪冠的答案,不論在飛行技巧、門前嗅覺、持球進攻能力上都有着令人側目的天賦,唯一可以算的上缺點的,僅僅是在氣勢上稍顯不足——然而別忘了他還只是個新秀。
尤利動搖了,這種動搖來的毫無緣由,雖然他依然勤勉地參加訓練,試圖讓肉體的疲勞幫助自己停止胡思亂想,但這并沒有什麽用。尤利的動搖讓米歇爾看到了機會,他不失時機地前來催促尤利,帶來了巴利卡斯蝙蝠隊的誠意,期待尤利西斯的加盟。
米歇爾說,“這是巴利卡斯最大的誠意了,說實話,連我看着這樣的報價都有點羨慕,但是你得相信,你值得這樣的價碼。”
尤利搖頭,一臉疲憊。
米歇爾笑了,“我倒是很少見到你這個表情,作出這個決定這麽難嗎?我以為這是一道送分題。”
尤利道,“我從沒想過,我們會在升入魁超聯盟後各奔東西。”
“所以,你難道想在彗星隊呆滿整個職業生涯嗎?”米歇爾淡淡地說道,“從魁超聯盟存在開始,能做到自始至終效力一支球隊的球員不足萬一,你記得格拉芙怎麽說的嗎?人來人往,新人代替舊人,這是魁地奇最尋常不過的事。”
尤利仍然搖頭,“我不想逃避問題,我如果現在離開彗星隊,不論是桑格、格拉芙還是我自己,都會失望的。”
每一個拉文克勞都是偏執的,他們認定了自己的方向,即便披荊斬棘也要一往無前。
米歇爾聽懂了尤利的拒絕,他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飛路網接通了客廳裏的壁爐,尤利把米歇爾送到壁爐旁,從壁爐上檐摸到飛路粉的罐子,随即丢給了對方。
尤利揮了揮手,“再會。”
米歇爾手裏握着一把飛路粉站在壁爐裏,突然開口道,“尤利,人生很長的,但是職業生涯很短的。”
“嗯?”
“桑格說你在三年內都不可能打回追球手,而你的職業生涯能有幾個三年呢?”
尤利直視米歇爾,銳利的目光仿佛要把米歇爾釘在壁爐裏,而米歇爾毫不閃躲,他道,“你從魁甲來到魁超用了三年,你準備再用幾年去适應擊球手?用幾年去奪得魁超冠軍?尤利,對于一名職業球員來說,身體的巅峰期太短了,它……”
米歇爾抛出了飛路粉,“稍縱即逝。”整個人消失在壁爐裏。
尤利西斯猶豫了。
米歇爾作為彗星隊的前任擊球手,他太了解尤利西斯了,他冒着與尤利西斯絕交的風險說出那番話,自信滿滿地認為尤利最終會接受巴利卡斯的要求,而尤利的确猶豫了,比之前的動搖更進一步地想要放下彗星隊的一切。
直到他在霍格沃茨的醫療翼門口遇到了賽文·霍克爾。
尤利西斯曾經以為改變是一個過程。從第一次和賽文交談開始,直至2000-2001賽季彗星第一次在季後賽中取得系列賽的勝利為止,他完成了這次改變——從羨慕到放下、從排斥到接納。
但後來尤利西斯明白,改變其實是一剎那就完成的——
醫療翼的門口,龐弗雷女士絮絮叨叨,滿臉期待與渴望的金發少年略帶腼腆的看着自己,18歲時笑起來要人命的少年,笑着說:你好,我是賽文·霍克爾,很高興在新賽季成為你的隊友。
太陽沖出陰霾,月光撥開密雲,原本在心底滋生的那些陰暗、消極的念頭瞬間一掃而空,他想到了自己少年時的模樣,帶領拉文克勞奪得學院杯冠軍,堅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打倒自己,也沒有任何東西比魁地奇更令人快樂。霍克爾太像是過去的自己,沒有包袱、毫無壓力、全身心地打着魁地奇,尤利想,他得留下,留在彗星隊,他可以用三年從魁甲走到魁超,就可以用三年時間和霍克爾一起帶領彗星隊奪冠。
尤利當晚就告訴了米歇爾自己的決定,他說的氣定神閑,“彗星隊挺好的,不是傳承歷史、不是打破歷史,而是創造歷史。”
創造歷史?雙面鏡那頭的米歇爾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抱歉,尤利,但這話一點都不像是你說出來的。”
尤利沒有否認,“是啊,我也覺得不像,但這就是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