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野葛根(二)(小修)
人還在,總抱着他會好起來的希望,家裏有個能靠得住的男人,對兒子嬌慣些也沒什麽。
想起早逝的丈夫,顧氏心裏泛起一絲痛楚,她忍住眼中的酸澀,牽着女兒往廚房走:“是啊,雲稹雖是男丁,到底還小,娘會替你們兩個撐起這個家。”顧氏握着女兒冰涼的手,眼睛再次酸澀,自打丈夫去了,她便如失了主心骨一般。女兒不僅要照顧幼弟,還要照顧比她大許多的娘親,真真是苦了她。這幾日未曾下雪,然而冬日裏即便是晴天也暖和不到哪兒去,女兒一大早背着背簍往山裏跑,無非也就是想找點野菜改善下家裏的夥食。想到這顧氏對自己也有些埋怨,只想着夫君生前與自己前鲽情深,倒把兩個小兒女抛在了一邊。齊嬸子說得對,杜家在齊家村本就沒有宗族庇佑,自己要是垮了,女兒和兒子無人依靠,說不得哪日就被那些下三濫的人給拐了賣了,杜家斷了香煙,那才是真正對不起夫君從前對自己的一片深情。
顧氏早生起了火,這會子拉了雲汐在竈前坐下,把女兒的小手放在自己的雙手間揉搓,一雙手如今凍得通紅,顧氏看了看,連帶着自己的眼睛也紅了。
杜雲汐定定地看着她,輕聲說:“娘別哭,以後女兒給你依靠,女兒幫着娘親把弟弟養大,等弟弟考取了功名,娶了媳婦兒,娘以後就專門在家含饴弄孫玩。”
顧氏停了手,食指戳在女兒的額頭上,嗔怪道:“也不知哪兒學來的這話,一點也沒有女兒家的嬌羞,什麽娶媳婦兒逗孫子,那也是你能說的話?”
“娘,媳婦兒是什麽呀?”杜雲汐跟顧氏一怔,雙雙回過頭去,杜雲稹穿着素色的粗布衣裳,正站在廚房門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們兩個。
顧氏趕忙站起來,狀似生氣道:“娘可不知道,問你姐去。”
杜雲汐吐了吐舌頭,看着一臉懵懂的弟弟,龇牙咧嘴道:“以後再告訴你。”
顧氏扒拉着女兒的背簍,等她把野韭菜清理完了才發現韭菜下面竟還有好些白色的塊狀的東西,怪道女兒那會子回來的時候背簍瞧着那麽沉,原來韭菜下面居然放了這些。只不過她卻也不認識這個,顧氏蹙了眉,拿着一塊白色塊狀的東西問道:“汐姐兒,這是什麽,娘怎麽從未見過?”
杜雲汐笑嘻嘻地接過顧氏手裏的東西,視若珍寶般放在手裏:“娘,這個叫是野葛根,用來熬骨頭湯和炖雞是極好的,最最重要的是它可是藥材的一種,作用可大着呢。”
顧氏瞪圓了眼:“汐姐兒說的是真的?”
杜雲汐點點頭,“爹生前涉獵廣博,他留下的書裏有幾本是醫術,女兒閑暇時曾細細研讀過,原本……”她說着就住了嘴,欲言又止地看着顧氏。
顧氏自然知道女兒想說什麽,想必是原本打算學些醫術好照顧爹爹,雖然沒用上,如今也算是派上用場。
杜雲汐趁熱打鐵:“娘,我想趁後日跟齊大叔去臨安縣裏拜托他找個藥鋪把這些野葛根都賣掉,順便托齊大叔從集市上帶點東西,正好我記得您前段時間繡的那些帕子都繡好了,讓齊嬸子一起帶過去賣了,想必在縣裏比集市上能賣更多的價錢,如今咱們手裏的錢可不多了。等他們從縣裏回來,咱們就關起門來過日子。”
顧氏苦笑,何止是不多,壓根是沒有。
杜雲稹聽到姐姐要去縣裏的話,忙扒拉着杜雲汐的衣角,撒嬌道:“姐姐,雲稹要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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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換了平常,杜雲汐一定會答應弟弟給他買糖,然而如今她卻不能這樣做了。身為家裏唯一的男丁,将來杜家需要靠他撐門戶,杜雲汐蹲下|||身,眼睛平視着幼弟,一字一句道:“雲稹,爹沒了。你知道爹沒了是什麽意思嗎,就是說從今以後家裏只有姐姐,娘親和你了,以後要是有人欺負姐姐和娘親,雲稹得替我們撐腰。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了知道嗎,你要學着長大。”
杜雲稹并不是無知少年,只不過以前有杜淳生自己都需要人照顧,顧氏又無暇□□顧念他,杜雲汐對他也就放縱些。他只是暫時不開竅,并不是不懂,畢竟杜淳生教了那麽多年,也不是白白教的。杜雲稹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姐姐,半晌才開口道:“弟弟知道了,弟弟一定不讓姐姐和娘親失望。”
顧氏看着兩個孩子這般,心裏慢慢升起一股希望,待齊家大哥替她們從鎮上買回東西,她便多做些繡活拿出去賣,待過了年,就把雲稹送到隔壁村的私塾裏去,等到将來雲汐嫁了人,雲稹娶妻生子,這一生也就這麽過去了。那時候她再去見夫君,也算是問心無愧。
烘暖了手,雲汐稍稍把野韭菜根部的泥處理了一下,然後拿稻草綁了差不多重量的兩捆,跟顧氏說了聲就出了門。外面太陽高照,照在身上暖烘烘的,齊嬸子離杜家最近,左拐十幾步就到,王氏稍微遠些,得往前再走一段。杜雲汐想了想,決定還是先去王氏家裏,畢竟她還需要跟齊大叔交代些事,估摸着等她從王氏家回來,差不多齊大叔剛到家。走了沒一會便到了王氏家門口,許是因着冬日沒人出門都窩在家裏,王氏家的門關的緊緊的。她站在門口敲了敲門,不一會就聽到裏面傳來王氏的聲音,“誰呀?”
雲汐揚高了聲音答道:“嬸子是我。”
王氏開了門,瞧見杜雲汐凍得通紅的小臉忙把她往裏拉,杜雲汐卻不願進去,畢竟她爹新喪,這時候還是不去人家的好。王氏板了臉:“怎麽沒過幾天汐姐兒就瞧不上嬸子家了?”
杜雲汐笑了笑辯解道:“怎麽敢嫌棄嬸子,我還怕嬸子嫌棄我呢。只不過我爹剛去,家裏還守着孝呢,再說了,我要是進去了,三奶奶瞧見我太可愛非得把娟姐兒的頭花點心什麽的都給了我,嬸子暗地裏可不得心疼死了。所以啊我還是不去了,等過了年嬸子得了空,再去我家陪我娘說說話也成。這是我早上去山裏采的,也是運氣好,竟叫我瞧見了這野韭菜,攏共也沒有多少,這不我娘叫我送來給嬸子送點來嘗嘗鮮,想必這段日子蘿蔔豆腐白菜吃着嘴裏都沒味兒了。”說着便把手裏的一捆野韭菜遞給王氏。
王氏知道婆婆忌諱,也清楚雲汐是因着怕婆婆對自己有意見才不願進門,不過到底是臘月底了,讓她進門确實不妥,因此也沒有再強拉着雲汐進門。王氏接過雲汐手裏的野韭菜,嗔怪道:“難為了你這份心,不過下次可別再去山裏了,冬日裏那些個禽獸都出來覓食,萬一出了什麽事你娘可承受不了這個打擊。”
“哎,知道啦,我還得去齊嬸子家找齊大叔說點事,嬸子你回吧,我先走啦。”雲汐朝王氏擺擺手,一步一步往齊嬸子家走去。
王氏嘆了一口氣,杜雲汐是個好的,就是家裏只有寡母幼弟沒人幫襯,家裏家外是把好手,要是娟姐兒有她半分的行事,自己可就省心多了。要是杜淳生還活着,不是那副病怏怏的樣子,哪怕兒子跟雲汐差八歲怕什麽,只可惜杜淳生去了,雲汐又沒一點兒家底,要是給兒子定下了,只怕大頭要貼補在杜家那邊。自己倒是願意搭杜家一把,若是雲稹能念出來,顧氏将來有雲稹養着,家裏的好處還在後頭。奈何婆婆看上了娘家的侄孫女兒,罷了罷了,那姑娘若是不錯,便替兒子定下吧。
王氏想把自己說給大兒子齊小虎的事兒杜雲汐是知道的,在杜淳生還能在院子裏晃悠的那些年,王氏也曾隐隐約約跟顧氏提過,只不過當顧氏跟杜淳生說的時候,杜淳生不大樂意把女兒說給只識得幾個字的齊小虎。顧氏倒不覺得不識字有什麽了不起,反正村子裏識字的少年一只手都數的過來,照他們的情況,女兒勢必是要嫁在齊家村的。他們夫婦要是真把女兒說給了識字的大戶人家,娘家不能為女兒撐腰,那才是害了她。相反,要是嫁在村裏,因着女兒識字的緣故,婆家必會高看這個媳婦,女兒将來的日子才會好過。只是杜淳生身體不大好,顧氏也不敢明面上跟他意見相左,心裏想着等女兒大些再提,沒料到杜淳生身體越來越差,最後熬不過去,丢下了她們母子三人。
顧氏不說,杜雲汐也知道王氏提過這事,廚房跟卧房只隔着一道牆,杜雲汐聽到了這麽個風聲,再加上那段時間齊小虎對她好的很,她也并非真是七八歲的小孩,對少年的心事還是能猜到一些的。自打睜開眼發現變成了一個小嬰兒,杜雲汐就歇了回現代的心思,老老實實當起了大梁的原住民。
她務實的很,反正是要嫁進村裏,離娘家近,也好幫襯着娘家些,要是以後再婆家受了氣,回娘家也很方便。齊小虎雖只識得幾個字,但為人憨厚老實,嫁給這樣的人,想來不會過得太辛苦。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她爹爹所求的識文斷字的女婿,只怕是妄想。等後來她發現王氏不再提這件事,連帶着顧氏都歇了心思,又輾轉聽說王氏的婆婆三奶奶不太喜歡他們杜家,想要把娘家侄孫女兒娶進來做孫媳婦兒,她便開始老老實實地躲着齊小虎走了。
杜雲汐算的正好,她剛剛到齊嬸子家,就在門口遇到了背着獵物歸家的齊大叔。齊大叔一家對杜家都好得很,杜雲汐也就不吝啬那點子口水,脆生生道:“齊大叔你回來啦,嬸子可在門口等了老半天了。”
而剛剛才開門跟杜雲汐說了一會子話的齊嬸子戳了下雲汐的額頭:“汐姐兒又亂說,分明是你不肯進嬸子家門,這麽冷的天非拉着嬸子在門口說話,嬸子才順帶看一看你齊大叔什麽時候回來。”
齊端笑眯眯道:“汐丫頭怎麽不進去?一定是你嬸子不舍得把大叔前幾天帶回來的點心拿給你,走,跟大叔進去吃好吃的去。”
杜雲汐笑道:“哎呀大叔快別這麽說,不然待會我走了嬸子要罰你跪搓衣板兒了。”
齊端是個怕老婆的,全村人都知道。
齊嬸子看了看在門口打趣的兩個人,沒好氣道:“行了行了,汐姐兒有事找你,趕緊跟她說完讓她早點回去。外面這麽冷,她偏生又怕沖撞咱家的運道不肯進門,你快些跟她說完把她送回去。”
齊端點點頭,取下身後背着的兩只野雞一只兔子遞給了自家媳婦,齊嬸子接過東西,反身回了家門。
杜雲汐撓撓頭,才道:“齊大叔,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您也知道,自打我爹去了,家裏是一日不如一日,爹還在的時候銀錢都給爹看病花了。今兒上山我找到了些野葛根,想讓齊大叔幫我帶到縣裏賣掉。我家這情況,現在是不太适合出門。”
齊端點點頭,杜家三口都在守孝,确實不太方便出門。只不過野葛根這種東西,縣裏的人家只怕不太稀罕。
杜雲汐一眼就看穿了齊端的想法,她一本正經道:“齊大叔放心,晚上讓嬸子來我家坐會,我娘還有繡品想讓嬸子一起帶到縣裏去賣。”
聰明人說話一點就通,雖然不知道杜雲汐要賣野葛根依仗的是什麽,但看起來也不像是在說笑,大不了晚上讓媳婦去一趟杜家。反正他們跟杜家關系好,小兒子因此識了不少字,鎮上的湯掌櫃瞧見兒子機靈又識字,前幾天還透了那麽點意思,想讓齊元去湯家鋪子裏幫忙。
杜雲汐思索了一會,才又把荷包裏的玉墜拿出來遞給齊端,誠懇道:“齊大叔,這是我過世的爺爺奶奶留給我的玉墜。我本來是舍不得拿出來的,畢竟祖父祖母就留了這麽個東西,該留着當個念想的,但……哎……家裏實在是,娘身體不好,得補補,雲稹也在長身體。麻煩齊大叔幫我在縣裏找個當鋪當了,能當一文是一文,我依稀記得娘曾說過這墜子是值點銀子的。”
齊端看着眼前不過十歲卻撐起一家門戶的小姑娘,伸手接過玉墜點了點頭。
杜雲汐見目的達到,也就不伫在別人家門口當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