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盡管這二十幾年來對劉堇栀一直是以師母相稱, 可于秦筝而言,她無微不至的照顧早就勝過親母,所以在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後, 失而複得的心情并沒有激起太大的漣漪, 因為秦筝從來就沒覺得自己是個沒娘的孩子。
劉堇栀給他的母愛足夠多了。
而在別人眼裏的娘,從前的她又是什麽樣子, 不禁讓他有些好奇。
“二姨和我娘一樣,是個很溫柔的人, 我感覺得到。”秦筝對她笑笑, 卻見她眼角含淚, 強忍着擡起頭來道:“是她把我帶大的,性子自然随了師姐。”
劉虞看上去三十有幾的模樣,風華依舊, 也大概是因為常年在這世外桃源裏生活,保養得很好,和那些常年勞作的農婦不同,歲月沒有帶走她的美貌,卻沉澱了一股淡雅柔和的氣質。
确實像劉堇栀, 秦筝暗暗想, 娘也總是溫和從容地笑着, 嘴角是彎的, 眉眼也是彎的, 秦筝都多大了還忍不住沖着劉堇栀撒嬌幾句,她也只是一邊訓他沒個正型, 一邊給他納着一雙又一雙的鞋底。
秦筝練功刻苦,鞋底才一兩個月就磨平了,別的弟子都是要去弟子房登記申領才有新鞋,偏秦筝有特殊待遇,穿的都是師娘親手縫的,多少人眼紅心熱羨慕他,現在想來,慈母手中線,有“養子”身份在上,她表達對兒子的愛一直都這麽肆無忌憚無所顧忌。
秦筝直言:“二姨可否告訴我,我娘她當初為何離開此地?”
劉虞有些為難,想了想打算說個大概,道:“大師姐和我們幾個一樣,都是師父從外面撿來的孤兒,自幼父母雙亡或是被人遺棄的。師父把我們帶回來,傳道受業,教養我們成人,每個人自小就能選擇一種花為名,師父賜給我們劉姓,所以你看到大家都姓劉,就是因為這個。我在萬花譜上翻到了虞美人那一頁,而你娘當年不知怎的同時翻去了兩頁,一個是栀子,一個是夏堇,師父覺着是緣分,所以取名劉堇栀。大師姐性子沉穩,從小聰慧非常,得了師父真傳,也最讨師父喜愛。可是後來為了你父親,她只能離開這裏,而且永遠不能再回來。”
秦筝不解,“為何?就算嫁人了,回娘家省親也是尋常事,是我父親不讓?”
“跟你父親無關,是因為百花宮第一條門規,明令禁止弟子婚娶,師父從嚴治下,別說婚娶,哪怕是和男子有了什麽情/愛來往,也視作觸犯門規。其他小錯還好,她老人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可這是師父的逆鱗,一旦觸犯,死罪難逃。所以,你娘親就偷偷走了,從此沒有再回來過。”
“竟是如此……為了心上人,娘就這麽毅然決然的走了?”
劉堇栀如水的性格,竟也有這麽倔強強硬的一面,秦筝“嘿”了一聲,嘆道:“不愧是我娘,潇灑!不過這樣,宮主應該很失望吧,過去這麽多年,她看在娘的面子上還大費周章救下我,我該代娘去給宮主好好磕頭謝罪呢。”
劉虞一言難盡地看了他一眼。
“二姨有話要說?”
她搖搖頭,像是猶豫什麽,秦筝還欲再問,卻聽見屋外有人喊他。
“秦筝!搭把手快,旁邊那繩子,把扣子扣上!”
秦筝跑到屋外,見劉棠擡手遮着陽往上看,旁邊就是劉翹提到的叫林哥的男子,他端着一碗湯藥,放在了一個小托盤裏,木盤上懸五根繩子連通着屋檐,是專門用來傳送物件的。
林哥手舞足蹈地指揮着秦筝用這個設計靈巧的傳遞臺,把湯藥順利送到了他手上。
劉棠兩手擋在眉毛那兒,對着他道:“差不多就下來吧,二師姐會照看他的,師父要見你,我們接你過去。”
秦筝應下,回屋硬是把整碗湯藥一勺一勺喂給溫庭雲喝下,趁劉虞背對着他,秦筝悄悄在溫庭雲額上嘬了一口,才放心地離開。
睡了七天,秦筝早已不知天南地北不知東西了,只覺這世外桃源氣候過于濕熱,竹屋離地較高的真實作用是為了防止蟲蟻叮咬,所以即便中原已入蕭瑟深秋,這裏還是溫暖如初夏,百花争豔,沒有了分明的四季,總覺得時間好像也慢下來許多。
劉棠默默地在前面帶路,林哥和秦筝并排走在一起,不時回頭看他。
“與你,已是第二次見面了吧?”秦筝故意試探道:“不知大俠貴姓?”
那男子只顧着點頭,聽見秦筝說第二次見面,他仿佛還有些高興。
劉棠回過頭來,睜着一雙大眼睛盯着那男子,那男子比劃着什麽,劉棠看明白後點了點頭,對秦筝道:“他讓我代他說,來,邊走邊講吧。”
原來這個長着一雙柔和眉眼個子很高的溫潤男子,名叫林故言。便是他和劉棠一起去攪黃了黃龍山祭臺武選,在秦筝和溫庭雲落水後,二人早就守在了河邊,這才趕在所有人前頭把人給撈走了。一路涉水南下,到了碼頭又換了最快的馬車,林故言趕馬,劉棠用醫術給二人吊着命,這才馬不停蹄順利地回到百花宮。
二人一路都在留心黃龍山動向,魔教殘餘勢力退回了斷水崖,而衛冰清指派了許多人馬留守在河邊,不單單是打撈屍體,人人說衛盟主鬼迷心竅地迷上了一塊什麽玉佩,非去河裏撈出來才罷休,興師動衆勞民傷財,可大家敢怒不敢言。
而曲塵也調動了幾乎跟着他去中原的所有人手,和衛冰清在同一個水域打撈。
幾方人馬都一無所獲。
這些都是許多天前的事了,秦筝暗暗覺得有些對不起曲塵,跳下斷崖的時候他不是沒聽見,而是不管聽沒聽見結果都一樣,索性閉着眼就跳了。
又欠了一次天大的人情,這樣的知己,确實此生難得一遇。
秦筝也看得出來,這些事之所以要劉棠代勞,是因為林故言是個啞巴,至于怎麽啞的,劉棠略過沒提。
“我領略過林公子劍術,就算在廣寒弟子一輩裏,也确實沒幾人是你對手!只是林公子當日要取宿涵的性命,那個時間點你是不是看見了什麽?”
見林故言有些驚愕的表情,秦筝笑笑解釋道:“你當時說我一定會後悔的,實不相瞞,我現在腸子都悔青了,可又不知道事情全貌,若你看見了什麽,請務必告訴我,等我離開這裏,自會為我娘親和妹妹讨回公道。”
秦筝開門見山,字字真誠,他是覺得沒什麽必要拐彎抹角。林故言就是那個在廣寒後山差點殺了宿涵的神秘男人,當時還抑揚頓挫地罵他愚昧,秦筝現在十分想知道林故言當夜到底瞧見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能讓他說出“名門正派的弟子,行事龌龊至極”這樣的話。
而且當時,他不是嗓子好好的麽,這才幾個月,怎麽就啞了?
果然,秦筝直白了當地問到這些,林故言的眼神黯淡下去許多,他對着劉棠比劃了一下,癡癡地盯着秦筝看。
劉棠道:“故言說他會一五一十告訴你,但不是現在。等見過了宮主,你知曉後面的打算後,他自會來找你。”她說完,看見林故言複雜地比了好長一串動作,對着秦筝鄭重地抱了個拳。
秦筝:“?”
劉棠難得地笑了一下:“他說,自己雖是你手下敗将,但他十分欣賞你,希望你能早日走出困境,想通了就把武藝找回來吧。”
秦筝恍然大悟,明白過來那癡癡的眼神是怎麽回事,道:“放心,秦筝還是秦筝,再不會是一灘爛泥了!”
百花宮宮主所在的“主殿”,只不過是一間更大的竹屋,連匾額都沒挂,竹簾和他睡那屋的質地一樣,此時是拉着的,看不到裏面有什麽。而竹屋下面支撐用的竹子沒有他們住的那邊高,秦筝猜想大概是因為宮主年紀大了,總這麽爬上爬下為難自己不合适,所以“主殿”和其他地方最大的區別就是矮。
劉棠和林故言沒有打算陪他進去,道:“提醒你一句,師父德高望重,說什麽你便聽什麽,不可回嘴,否則惹急了她,你和溫庭雲都吃不了兜着走。”
秦筝有些吃驚,心想:不是說宮主年紀大了麽?既然是個會随手撿孤兒回來養大的老太太,應該十分慈祥才對。
怎麽劉棠這番提醒,好像她師父不但喜歡教訓人,還容易生氣,這讓秦筝有點提心吊膽起來。
他這張嘴,控制得住還好,一旦被什麽刺激了控制不住,太容易惹是生非,尤其年紀大的,八字基本和他不合,這就麻煩了。
見秦筝不說話,林故言給他比了個口型:脾、氣、古、怪。
他以為秦筝沒看明白,又用很慢的速度強調了一遍:古古古、怪怪怪。
“——啊是!我明白了,一定謹言慎行。”
劉棠美目瞪了林故言一眼,二人把秦筝送到門口,這就回去了。
秦筝沒有急着進屋,他站在門外觀察起來,竹屋門口沒有什麽侍女護衛,一盆盆各式各樣的花草整齊地擺在屋外,葉片沾着許多水珠,明顯剛有人出來澆過水。
竹屋拐角處放着一把撮箕和掃帚,裏面歸置着些許衰敗了的花瓣,也沒人收拾走,就這麽放着。
也不知道是她不喜歡人打擾,還是已經找不到人願意伺候了。
若是沒人伺候,這些都是那位宮主一個人做的,秦筝不禁想,有閑情逸致養花種草,灑掃屋子落花的老太太,脾氣再古怪能古怪得到哪裏去,肯定是林故言聳人聽聞,秦筝突然有點期待見到這位傳說中的“無情婆婆”千日紅,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邁進了這間尋常老百姓也住得起的百花宮“主殿”。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今天又是這麽晚才更!姨媽有點疼。
林故言的名字感謝色子給我取的,愛她,她寫了一首詩,“林深休問故人言”,名字取自這首詩~大家都是這麽有才華的人兒啊!
謝謝追更的寶貝們~!真心謝謝你們的每一條留言,看了很窩心,充滿了碼字的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