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他只知道自己一個人睡在這陌生的屋子裏, 這廂突然驚醒,想都沒想便伸腿下床,結果因為躺了太多天手腳發軟沒有力氣, 結結實實地和地板來了個面對面的親密接觸, 摔得頭眼昏花,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門被人從外打開, 秦筝的眼睛被一陣強烈的光刺得生疼,只見個婀娜的身影從門後閃了出來, 那人影勾着頭看着自己, 嫌棄地搖搖頭, 把門簾放下遮光,彎腰把秦筝扛回床上去。
等看清來人就是連翹姑娘,秦筝不知為何突然放下心來, 拉着她就問道:“蘇子卿呢???”
連翹有些莫名:“誰?我不認識這號人!”
“溫庭雲,溫庭雲,我說的是溫庭雲,他人呢??”秦筝開始焦躁起來。
連翹脾氣有些不好:“啧!別拉拉扯扯,剛醒也不知道說聲謝謝, 張口就問你那姘頭。”
“告訴我他人呢!!!”
醒來不見人, 秦筝心裏只有兵荒馬亂, 也顧不上對面是姑娘家要輕聲細語地跟她說話, 自顧自就朝着她吼了出來。
連翹被他吼得一怔, 有些打磕巴:“沒、沒死!隔壁屋呢!你吼我做什麽!要不是棠棠姐和林哥守在河邊等着撈你們,就你倆這身體狀況, 還有命活到現在麽!哼!不識好歹!”
知道溫庭雲就在一牆之隔的屋子裏,還好好地活着,秦筝吃了天大一顆定心丸,急得又要下床去親眼确認,被連翹再次攔下了。
“你雖然沒有大礙,可好歹也是躺了七天沒動彈過了,坐半柱香的時間,等四肢六腑随着你身體一起蘇醒再下床走動,反正他就在隔壁,我們還能吃了他不成,急什麽!”連翹抱着一雙手,美目瞪得圓圓的擋在門口。
“是我冒失了,那我一會兒再過去看他。多謝你們的救命之恩!方才言語沖撞,你別介意。”秦筝冷靜了下來,有些窘迫地垂了垂眼睛,揉着自己還在發麻的小腿。
連翹說:“我們也是奉師命,要謝去謝師父就行。”她估摸着秦筝眼睛也适應地差不多了,便把所有遮光的竹簾都卷了起來,大開着門,讓秦筝看看外面的景致。
即便只有門框這麽大的視野,外頭山清水秀落英缤紛的景色着實讓人震撼,山岚雲霧缭繞,門前就有一汪湖水,湖面澄澈,蕩着些許落花,湖邊載滿了花果樹,矮一些的全是花田,香味肆意,宛如世外仙境。
“如今已是深秋,這裏竟還看得到百花齊放的盛景……”秦筝看得眼睛都直了,嗅着天然的花香,鼻子竟沒有什麽不适,甚至身心都跟着舒暢起來。
“不然怎麽叫百花宮?”連翹這時候才給了他個笑臉,解釋道:“瀾山自成天塹,終年大雪,可越過來這有個低窪盆地,再往南走,氣候更加怡人。四季如春,山清水秀,便是百花宮所在啦。”
“我聽過百花宮的名字,看來不止名字好聽,貴派真乃風水寶地,隐居在這樣的世外桃源中與世隔絕。”秦筝贊嘆道,“可我有一事不解,百花宮詩號前半句勉強聽得懂,後半句……讓我匪夷所思,連翹姑娘可否指點一二,斷子絕孫又是什麽說頭?”
江湖上也不是沒有百花宮的傳言,只是極少出現,但凡有人說起,也是提到那兩句意味不明的詩號:
百花宮,千日紅,從此兒郎絕情種。
無情蠱,有情人,斷子絕孫不遺恨。
秦筝知道千日紅是百花宮主的名諱,“從此兒郎絕情種”也跟百花宮從不收男子為徒有關,可後半句就着實讓人摸不着腦袋了。
連翹一哂:“後半句那個斷子絕孫,自然不是說你和溫庭雲這樣的男人!”她翻了個白眼,解釋道:“師父只是告誡弟子不要做糊塗事,留下子孫贻害百年!”
“???”秦筝更是覺得這句話無從說起了。
“還有,我不叫連翹,名字取自連翹沒錯,可我姓劉,單名一個翹字,和你娘親是本家,別瞎喊。”劉翹從袖子裏拿了個小銅錘,走上前來二話不說敲了敲秦筝的膝蓋,見他的腿已經有了反應,便道:“試着下來走走,我帶你去隔壁見他。”
出了門,秦筝才明白過來為何劉翹執意要他等上半柱香的功夫,他以為的“隔壁”是一牆之隔,而這裏的房子居然是獨立成棟的小竹樓,剛才坐在床上他只觀察到房屋四壁是竹子搭的,直到走到外面,才發現這竹樓懸在半空,離地面約莫三四丈的高度,下面全是粗壯的竹子支撐着。上下全靠一把竹梯,秦筝下去的時候,每踩一下便能聽見清脆的“咔嗒”響,他心道,要是蘇府的王胖子在這,恐怕只能睡在野外了。就算有什麽特殊的方法讓他上來,看上去有點風雨飄搖的小竹樓也會被他一個人給壓垮。
這小竹樓實在讓人很沒有安全感。
劉翹下樓梯很快,等着秦筝小心翼翼地往下爬,實在沒耐心了,去溫庭雲的那屋她直接輕功一點就飛了上去。
秦筝:“……”
原來樓建那麽高,梯子這麽脆弱,敢情是仗着輕功好根本不用爬上爬下麽……
劉翹居高臨下地嘆了口氣:“千辛萬苦交給你個寶貝,叫你學你不學,你看看你,費事不費事,一個大男人磨磨唧唧的,我們家大師姐怎麽會生出個你這樣的兒子!”
說罷對着他“哼”了一聲,轉身進了門。
秦筝爬得有些吃力,到門前已經流汗了,顧不上其他直接掀了門簾進去。
劉翹站在床邊,身旁有個坐着輪椅,白紗覆面的男子,還有一個陌生女子在桌邊侍弄藥草,三人見秦筝大汗淋漓地撞進來,直接坐到了床頭邊,眼睛盯上溫庭雲沒離開過。
溫庭雲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臉色紅潤,呼吸均勻,纖長的睫毛蓋住了他的眼縫,就是睡沉了的模樣,身上已經換了一套單薄的白睡衣,受了傷的地方裹着紗布。
秦筝擡手摸了摸他的臉,心疼地摩挲了許久,轉過頭來道:“多謝諸位悉心照料!秦某在此謝過各位大恩!不知他現在如何了?”
“死不了。”坐在桌邊研磨着草藥的女子開口道:“但是也醒不過來。”
秦筝心一沉,道:“是因為‘妃子笑’?”
“嗯,畢竟這藥是大師姐親手所配,而且下藥的人用了十足十的分量,師父傾盡畢生所學才沒讓他死在夢裏,如今這樣已經盡力了。”
秦筝聽完這些話,絕望地一言不發,那女子見狀又補充道:“以師父的能為,既然能救回他的命,蘇醒只是要耗些時日,你不必太多擔心。”
一顆心原本七上八下的,聽到這些秦筝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快把她當活菩薩供起來了:“有姑娘這句話,秦某自然沒有什麽好擔心的!還不知恩人姓名,可否告知?”
劉翹道:“她是我二師姐劉虞,救你回來的那是我三師姐劉棠,我行四,按照輩分,你該叫我們師叔才是!”
秦筝非百花宮弟子,叫師叔不合規矩,尴尬地笑笑,想到劉棠曾說劉堇栀是她們的大師姐,只好轉了個彎喚了聲:“——四姨好,二姨好!”
劉虞擡起頭來,眉眼十分溫柔,聽見這聲“二姨”愣了片刻,旋即有些羞澀地朝秦筝點了點頭,繼續研磨她的草藥。
倒是劉翹有些不高興,跺了跺腳:“把我喊老了!”
秦筝想她反正也沒見高興過,換了個話題:“這位是?”
這時候他才細看起那個坐着輪椅的男子,剛才着急溫庭雲的情況,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如今發現這男子雙腿殘疾已久,即便蓋着一塊毯子,變形扭曲的膝蓋和萎縮了的肌肉依舊可見,而遮面的白紗只能勉強擋到鼻梁,底下隐隐約約看得到橫七豎八的刀痕。他頭發辮成辮子斜在肩上,已經有些花白了。
那人也在打量秦筝,自他冒冒失失進來到現在,男子的眼神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像是見到什麽新奇的事物,尤其在秦筝擡手摸溫庭雲臉的時候,這男子的神色更是可以用驚世駭俗來形容。
聽見秦筝問起自己,他有些局促,半響才開口道:“赤……”
劉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對秦筝柔聲道:“這邊的本地人沒有姓,只有名,他叫赤赤,你叫他赤伯就行。”
“多謝赤伯的照顧!”秦筝對着他燦爛地笑了笑,赤伯一副很少跟人接觸的樣子,對他的客氣有些不知所措,楞楞地問了一句:“他是你的什麽人?”
“啊?”秦筝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在腦子裏搜索了許多詞愣是沒找到一個合适的詞去形容二人關系,後無所顧忌道:“良人。”
劉翹在旁邊翻了天大一個白眼,劉虞雖然沒有表現出來,可藥碾不慎碾到了自己的手指,她默默把沾到手上的藥粉擦去絹上裝作無事發生過。
而赤伯則是一言難盡地來回看着秦筝和溫庭雲,突然就不明白“良人”是什麽意思了。
秦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這樣坦然的宣告二人的關系,仿佛有某種力量,讓他覺得自己更靠近了對方一些,說不清這是什麽心理,可他确實有些控制不住想告訴所有人:瞧瞧這個人,長得那麽好看,身材颀長又結實,武功深不可測,脾氣……暫且不提,反正他哪哪都好,我們是要相伴一生的人了,快瞧瞧!我家蘇子卿多好啊!
不過這樣直白甚至有些羞恥的吶喊,秦筝都憋在心裏,表面上只是忍不住把溫庭雲的手默默地往自己手心裏扣着,這下心裏是真切地踏實了。
劉虞把碾好的藥粉抖到紙裏,一包一包疊好,轉身交給了赤伯,“勞煩你,此藥一半和其他藥材煎煮,一半灑到清水中,師父那株苳九就用藥水澆灌,每日取花蜜一滴,下到晚上服用的湯藥即可。”
赤伯收下了藥包,再也沒擡頭看秦筝和他的良人,劉翹推着他就出去了。
屋裏只剩下安安靜靜的三個人,劉虞瞧秦筝盯着溫庭雲的睡顏發呆,本不想打擾,卻還是輕聲喚了他一聲:“秦筝,你長得很像她,我……”
她言語中透着些悲涼,“我有二十多年沒見過大師姐了,很是思念她。”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今天更的晚,早上掃墓晚上吃喜酒忙了一天現在才碼好!
謝謝入V後訂閱的寶貝們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