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圍了一圈的人被溫庭雲這一嗓子震住, 也顧不得去管地上橫七豎八流了滿地血的殘兵,紛紛往後退開,他兇神惡煞地護在秦筝前面, 硬生生把倆人同周圍咄咄逼人的境遇隔絕開來。
溫庭雲衣襟上沾了血跡, 還有被劃破的口子,秦筝看見了, 抓着他衣服急道:“你受傷了嗎?”
“沒有。”溫庭雲臉上沒有笑意,甚至有些嗔怪:“不是約的小山包麽, 哥哥說話不算話呀。”
“我去見了虛慈方丈, 他告訴了我一些事, 稍後給你細說。現在怎麽辦?”秦筝這才有空觀察周圍形勢,不免心驚。
要不是溫庭雲站在他旁邊,肯定也和別地兒一樣, 打得敵我不分,血肉橫飛。地上躺着的人,還沒力氣爬離戰場,就被踩踏致死。濃烈的腥臭刺激着鼻腔,讓人聞之欲嘔, 何止是血流成河那麽簡單, 肥肚爛腸從身體裏破口而出, 立時被踩成了一團團的血肉泥。
溫庭雲還在惡狠狠地瞪着旁人, 低聲對秦筝道:“怎麽來的, 咱們就怎麽回去,有我呢, 不會讓人傷你。”
“溫庭雲!!你這個心狠手辣人面獸心的魔頭!勝義堂被你一人屠盡,你還妄想全身而退?今天整個武林正道都不會饒過你!”
不知誰在人群裏喊了一句,秦筝聽聞,心下一涼。
屠盡……
從溫庭雲抽身離開之後,秦筝心中就暗暗有些疑惑,堂堂九谷之一怎會臨到陣前才被最後通知,按道理各谷自治,沒有誰大誰小這麽一說,大谷主又怎麽可以憑一個令牌把九谷勢力抽調至此。
這麽大的事,難道溫庭雲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嗎?
又或者,蘇耽被吩咐一直跟着自己,保全二人安危,也是溫庭雲有心安排的,他是不想自己摻和進這場屠殺,還是不想讓他看見這場屠殺的造就者,就是“哥哥長哥哥短”的蘇子卿。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今天要圍剿黃龍山?”秦筝還是開口問了,聲音很輕,“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把勝義堂的人都殺了?”
溫庭雲喉頭滾動,冷着臉道:“是。”
“為什麽不說?”
溫庭雲眼神閃了一下,底下的光漸漸滅了。
秦筝還被他摟在懷裏,也不管旁邊的人訝異鄙夷的目光,他把溫庭雲的臉扳過來對着自己,柔聲道:“怕我不接受這樣的你嗎?還是怕我可憐無辜枉死的人,對你有怨言?”
“我記得父母慘死誰手,也記得是誰把你陷害成這副模樣。哥哥,離開你以後,我一直過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不止是要活着,還為了從此無人欺辱我,無人欺辱我愛的人。”
溫庭雲眼角泛着冷光,殺氣騰騰道:“有一口氣在,我必将他們殺之而後快。我是地藏神教的人,和正道俠義沒有任何關系。我們這樣的人,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絕不姑息,為了活命更是什麽都幹得出來,我不在意別人說我什麽,就是怕你有想法。”
“怕在你心裏,我比不上蘇子卿半點好。我就不是個好人。”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并沒有看着秦筝,大抵是覺得秦筝不能接受他的謬論,自顧自盯着秦筝指節分明的手說道:“一腳踏進江湖,身前身後事都想好了,如果哪天老天要收我回去,我也得把哥哥的路鋪好,你能有個安枕無憂的後半生,算我欠你的行嗎?”
“你少給我胡說八道!”秦筝揪着他的衣領,帶了些怒氣,卻滿滿的是心疼。
他覺得兩個人就是拴在一起的兩片孤舟,飄蕩在茫茫江湖上,風吹浪打孤舟颠簸,卻讓那根繩子更加牢不可破。
這些浪颠掉了秦筝載得慢慢的包袱,那些名叫俠義正道,心懷天下的包袱,掉到翻湧的世浪裏,砸不出一點水花。
唯有空空蕩蕩的船身,是坦坦蕩蕩的本人,緊緊挨着另一搜孤舟,這一刻就算是執手天涯了。
“這裏的怨發洩完了咱們就走吧。天大地大總有容身之地,還有很多事要做的,不管你是蘇子卿,還是谷主溫庭雲,怎樣的你我都接受。”
“你不是什麽好人,好巧,我也不是。”他捧着溫庭雲的臉,渴望能看進他眼底,把話說進他心中:“我倆好好活下去就行,好不好?”
“死斷袖!你倆今天走不了了!”宿涵靠得最近,聽見倆人在刀光劍影裏的一番剖白,差點沒惡心得吐血。
溫庭雲一雙冰涼的眼睛終于化開了,盯着秦筝,嘴角帶笑。
和哥哥好好活下去。
求之不得。
秦筝也笑起來,無視了宿涵的咒罵,反而露了個頭對他道:“師兄有家室了,你不該喊一聲嫂子?”
溫庭雲十分配合,轉過頭去眼巴巴地等着宿涵叫他嫂子,宿涵全身上下起了雞皮疙瘩,抽了劍就打将過來。
宿涵身後跟着幾個廣寒的弟子,再次包圍了二人,其他人見狀,也躍躍欲試地再次圍上來,指望着能以多欺少,萬一能恰好制住魔頭,人人都可領一份功。
溫庭雲匆忙将手從秦筝的腰上撤下,順手牽住他,使着巧力躲避劈砍來的刀尖,寒牙在手,對方就算人多,方才那一陣刀削斧劈宛如切瓜的屠殺衆人看在眼裏,對溫庭雲的忌憚已經止不住要從天靈蓋冒出來了,所以真上陣打的沒有幾個,大多是在外圍當揮劍吆喝的人肉背景。
正在大家又投入到厮殺中時,天空中突然淅淅瀝瀝地飄下許多紙片,落到地上染成一片嫣紅。白紙翻飛,像極了送葬隊伍撒的紙錢,待人們去尋是誰在幹這等無聊晦氣事的時候,見一戴着輕紗鬥笠的姑娘,天外飛仙似飄到了祭臺圖騰柱最上端。
能從神龛一點,就飛到那麽高的地方,這姑娘的輕功已經好到了“驚如飛燕,飄忽若神”的地步。
姑娘身量輕盈,坐在圖騰柱上大有俯瞰衆生的架勢,她素手一撥,将鬥篷摘下。姣好清秀的面容讓不少人為之一震,可她半垂着的眼眸,往下壓的嘴角又讓人覺得是個脾氣不大好的小姐,不敢随便招惹。
被不速之客驚擾,大家停下了打鬥,因有的人瞥見了紙片上寫着什麽,拿過細看皆受驚不小。
姑娘清清冷冷地看了看衆人的反應,薄唇輕啓道:“諸位自相殘殺得這麽起勁兒,我送你們份大禮。這劍譜雨,可還好看?”
“劍譜?!”秦筝眼疾手快的抓了一份過來細看,“武當劍法……難道是不破不立?”他狐疑地盯着溫庭雲,二人眼神交彙瞬間明白過來,這姑娘應該就是連翹的師姐。
終于來了。
武當弟子搜羅了許多紙片,捧到清虛面前讓他過目,只見清虛看過後,怒氣沖鼻孔裏噴了出來,白花花的胡須都飛起來了,指着那姑娘吼道:“何方妖女報上名來!竟敢偷盜我派劍法,擅自私印傳播!該當何罪!!”
那姑娘美目一轉,依舊是冷淡的神色,不帶任何情緒地道:“在下劉棠,東西不是我偷的,是從衛掌門那拓的,你問他去。”
跟宿涵過招時,清虛就已經起了疑,此番更是把一肚子疑惑逼成了怒氣,對着衛冰清道:“請衛掌門好好解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衛冰清只是略擡了眼皮,睨了劉棠一眼,冷冷道:“妖言惑衆,不可盡信。”
“哦?”劉棠翹了個二郎腿,端坐在柱子頂端,質問道:“宿涵有多少本事諸位比我清楚,今日能打敗武當掌門,大家不覺得稀奇麽?哦對了,還有衛掌門呢,一掌打斷了虛慈方丈的心脈,無相般若克着少林所有心法,你倒用對了地方了。道貌岸然的僞君子,撕破臉的時候可真是一點不手軟!”
“放肆!誰派你來的?竟敢當着天下武林的面,含血噴人,冤枉盟主!”
說話的是宿涵,可他發現除了他自己,周圍人都古怪地盯着他和衛冰清看,并沒有人同他一樣激憤難忍。
甚至那些古怪的眼神裏,還有猜忌和愕然。
比武剛過,不是誰都這麽好糊弄的,尤其是虛慈和清虛二人。如今方丈已經圓寂,這件事只有清虛可以作證。
“貴派宿涵确實是用的是本門武功,貧道雖未修習《不破不立》,可劍譜我是見過的,衛掌門說武當少林的秘籍被秦筝盜走交給了魔教之人,為何如今宿涵會習得?”清虛逼視着他,氣勢威嚴地撣了下拂塵。
衛冰清臉上的肌肉抽了片刻,強壓着怒火,遞了個眼神給金老莊主。
可還沒等金老莊主想出合适的措辭,又聽劉棠道:“秦筝不就在這呢麽,問他本人不就是了。”她扭頭看向溫庭雲二人的方向,“你自己說,偷沒偷過?”
衆人齊齊看過去,這下可成了全場焦點了。
方才大家忙着火拼,也只有二人周圍的一小圈子知道秦筝本人出現了,現在劉棠一宣布,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他倆身上。
只見二人手牽着手,肩并着肩,緊緊地靠在一起,眼尖些的還能瞧見那手可不是随便牽牽,十指緊扣,不分你我。
秦筝:“……”
溫庭雲:“?”
劉棠冷笑了一聲,莫名白了秦筝一眼,不再看他。
“他不說我說。衛冰清,二十多年前,鳴音谷谷主顧元赫落難,你暗中痛下殺手并偷走了聖女墓的地圖殘本,此圖一分為四,顧元赫手上只有三份,不足以拼湊完整的地圖。多年來你尋尋覓覓另一份的下落,得知在沉仙谷谷主溫彥舒手中。可你苦于沒有機會盜取,遲遲也沒能把殘本湊足。終于在七年前,雲臺山一戰讓你尋到了機會。你暗中助勝義堂剿滅沉仙谷,親手殺了溫彥舒,卻不想地圖并不在他身上,算盤到今天都沒有打得響過。我說的,你認是不認?”
衆人聞之一震,就連地藏神教幾位谷主也面面相觑起來。
溫庭雲牽着秦筝的手已經開始顫抖,秦筝捏了捏他,只字未言,此時此刻,真相讓人膽寒,無聲的安慰足以溫暖突然被前塵舊事牽扯在一起的兩個人。
劉棠繼續道:“地藏神教聖女墓裏到底封存着什麽,連他們自己都不清楚,唯獨當年茍且偷生的幾人知曉其中玄機。”
她一邊說,一邊伸出纖長白皙的玉指,對着下面指指點點:“一人回到了武當,創了《不破不立》,一人回到了佛門,創了《無相般若》,最後負責炸毀密道的金氏,雖然武學不如大派那般造詣高深,混到如今也有梅莊這樣的門面撐着。倒是廣寒山莊的祖師爺,多少年來心心念念的都是墓穴再開,重振門派,這道祖訓誤人一輩子啊,秦筝,還好你沒當上掌門!恭喜你!”
秦筝滿頭問號,心說:怎麽又提我!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不更,因為馬上要入V了,我要攢攢大肥章。不然一天我肝不夠一萬多字,非常抱歉!
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
終于到了揭曉一部分真相的時候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