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腦子裏只是一瞬間的轉念, 他自己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溫庭雲要真想殺人解氣,當着他的面就做了,何必在自己明确表達過不可傷及性命之後, 又悄悄卸下人頭放在房中造成驚吓。
如此行為除了給二人造成嫌隙, 還同時跟神武行和廣寒山莊結下仇怨,如今地藏神教深入正道之中, 只有神武行一道薄如蟬翼的暗規為限。破了這規矩,只會讓自己腹背受敵, 溫庭雲又不傻, 他秦筝更不傻。
把人頭放進來的目的, 大抵是希望倆人産生矛盾,失了溫庭雲的庇護,秦筝就是個砧板上的肉, 走出蘇府大門便可任人宰割。那些躲在暗處要他命要從他身上找東西的人就可以無所顧忌的下手了。
這手段稱不上高明,甚至可以說有點愚蠢,秦筝腦子轉得飛快,他在意的是究竟是誰動了手,且動手的人知道他和溫庭雲之間關系匪淺。
要麽是如今江湖傳言已經坐實了秦筝勾結的就是溫庭雲, 要麽……
蘇府裏的人, 或者無憂谷中人, 跟溫庭雲親近的, 也見過秦筝的, 把他們二人的關系透露給了旁的人,才陰差陽錯讓人找到機會害死了六師弟。
秦筝越想越窩火, 站在原地無法動彈,盯着桌面上逐漸凝住的血漿,眼前卻浮現的是六師弟的一張淚流滿面的臉。
雖然他失望,痛惜,對自己下了殺手。
可是秦筝知道,他是不想看見自己心裏那個一直仰望着的師兄墜入泥濘無法回頭,想幫而不得法,難以解脫,唯有将其終結。
但是臨了,他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他想問卻沒問出口的,秦筝不是不明白。
你的問心無愧呢,你的坦蕩呢?
你言之鑿鑿的不争炎涼呢?
都喂了狗了,秦筝你就是個惡人!我看錯了人!我看錯了你!
與其讓他構建了多年的信任依賴一朝一夕垮得蕩然無存,秦筝寧願岳秋思恨自己,所以他什麽都沒說,以後也再也沒有機會解釋給這個盲目崇拜過自己的師弟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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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筝還在黯然傷神,卻聽門外瓷器碎裂的聲音,蘇耽睜大眼睛站在外面不敢進來,等回過神,他急忙抽出腰間指虎戴上,沖進裏屋硬生生把秦筝給扯出門外。
“你可有受傷?!”蘇耽繞了一圈檢查秦筝身上是否有傷口,未見半點血跡,稍微寬了心,“裏面怎麽回事?”
秦筝還有些愣,木讷地轉過頭看着他道,“有人送來的,我進屋就看見了。”
“我送藥進去時還好端端的,也才半柱香的功夫你們就回來了,這中間有人私闖蘇府?!我怎麽一點都沒察覺!”蘇耽不可置信地環顧了一周,并未發覺任何異常。
溫庭雲和傅嚴原本在隔壁的客房說話,聽見東西砸了的聲音,倆人皆是一驚,急急趕過來,就見秦筝和蘇耽站在院子裏大眼瞪小眼。
溫庭雲搶先開口問道,“哥哥怎麽沒休息,站在這做什麽?小心着涼了。”他瞧見蘇耽手上的指虎,微微蹙眉,“怎麽了?”
蘇耽道,“谷主進去看一眼吧,桌上……桌上有個人頭。”
溫庭雲一凜,進去查看,傅嚴也有些愕然,跟在他身後進去了。
二人出來時皆是神色肅然,秦筝盯着他們倆,突然二話不說沖上前去,揪着溫庭雲的衣襟吼道,“你說過不傷害我師弟的!為何言而無信!溫庭雲!!”
蘇耽和溫庭雲愕然,呆呆地盯着他。
秦筝情緒激動地扯着溫庭雲,搖得他整個人都在晃,繼續吼道,“你要我信你依你,怎的如今當面一套背面一套,讓我陷自己師弟于無義!将來九泉之下我還如何面對他!”
傅嚴神色複雜,又覺得有點尴尬,只好過來拉住秦筝,勸道,“秦公子不要如此激動,有話好說,許是誤會呢?九爺雖行事果斷,雷厲風行,可從來不做沒有緣由的事,不殺不該殺之人。你且聽他一言吧!”
秦筝憤然地擋開他的手,喝道,“不聽!你們都走,全都走!!”
溫庭雲有些委屈道,“哥哥……我……”
“走啊!不想聽!”
“……”傅嚴扯了扯溫庭雲的袖子,低聲道,“先讓秦公子冷靜一下,當務之急是徹查府內有無不速之客,走吧九爺。”
九爺抿抿唇,斜眼瞪了傅嚴一下,說,“你就是頭一個不速之客!蘇耽,跟我走!”
他拂袖憤然離去,蘇耽小跑跟上,傅嚴自讨沒趣但也不好待着,也跟着走了。
剩了秦筝一人,他收起方才的一臉怨怼,進了屋關起房門來,拿着燭臺和手絹走近了岳秋思的頭,借着光,忍着悲憤,他只得親手驗了屍才能有所判斷。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秦筝正在翻來覆去檢查脖頸下的刀傷時,窗戶被輕輕拍響了。
他趕緊放下燭臺,過去開了窗戶,溫庭雲歪着個頭在外面等着,烏黑的眼珠子印着燭火尤其明亮,眼巴巴地瞧進來,輕輕道,“哥哥。”
“快進來!”秦筝伸手拉住他堅實的手臂往屋裏拖。
他輕手輕腳地翻窗戶,進屋後反手把窗戶關嚴實了,這才拍了拍翻牆沾染的泥灰,笑道,“你沒懷疑我?”
“我又不傻。”秦筝無奈地看着他,原來方才他拉着溫庭雲連吼帶轟只是演給旁人看的,就算信得過蘇耽,他對傅嚴也保留了态度。
确如溫庭雲所言,今夜頭一個不速之客可不就是七谷主傅嚴麽。這人不打一聲招呼就住了進來,也撞見了随時在溫庭雲身旁的秦筝,他實在誰也信不過,加上地藏神教內九谷分離彼此争鬥多年,正道也有所耳聞,七谷主自然也有針對溫庭雲的理由。
秦筝心想,若能借此機會讓人誤以為他和溫庭雲之間鬧了矛盾,設下圈套之人一旦聽說點風吹草動,必然會有下一步動作。
所以在他揪着溫庭雲衣襟歇斯底裏之前,他先輕輕地捏了一下對方的手臂,怕溫庭雲神經大條一時反應不過來,還朝他擠了下眼睛。
故而溫庭雲才會那般錯愕,許是一時沒反應過來這一前一後是鬧哪出,等他被轟回自己屋裏才反應過來,趕緊就爬牆角回來找秦筝了。
進了屋後,溫庭雲一把拉住秦筝讓他站定,從懷裏掏了一個小瓷瓶,繞着裏屋在地上灑了許多白/面,嫌不夠又灑了些在桌面和窗戶邊,而後提着內力腳一跺,白灰被震開,又混着一道掌風把臺面的白/面也吹了個幹淨。
密密麻麻的腳印出現在各處,就算方才溫庭雲爬過窗戶,加上他的顯形的腳印有三個人。
他抱着手沉吟許久,道,“除了我,還進來過兩個人。看腳的大小該是一男一女。”
“只要不從正門進來的腳印都在這了,正門無水,腳底是幹的。從窗戶進來必然踩了花泥或者沾染了露水,你這白/面受潮就會附着,所以看得出來誰私闖過這間屋子。”
“哥哥聰慧。”溫庭雲彎下腰細看了一番岳秋思的頭顱,神色複雜道,“我雖然不喜歡這家夥,可看他這樣子出現在我家裏,還是有點膈應的。你可有發現什麽不妥?”
“我檢查了創口,十分齊整,就用了一招便把頭割下來了。創口周圍沒有任何撕拉過的痕跡,下手的人力道用得輕巧,一擊必殺,岳秋思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溫庭雲又彎了些腰,湊近看了看,道,“還有一種可能,他根本沒有掙紮過,不排除下手的人是他認識的,死于毫無防備之際。聽你之言岳秋思武功并不差,能一招取其首級者能有幾個?”
“不多,我認識的有此功夫者沒有必要深更半夜下毒手再丢到我房中吧。”秦筝有些不忍地伸手撥了撥已經雜亂不堪的頭發和歪在一邊的玉冠,道,“這人輕功一定很好,不管岳秋思在何處被殺,我們從煙雨樓到家不過半炷香的功夫,他以極快的速度悄無聲息的來了又走。還有就是師弟的頭我剛碰過,還有溫度。”
秦筝有些哽咽。
溫庭雲瞧他眼底黯淡傷懷,有些不忍,從懷裏抽了塊看着有些舊的帕子,把秦筝的手擡起來擦了擦,溫柔地說,“其他的交給我吧,你歇會兒。”
他摸着下巴盯着人頭看了一會兒,突然擡手去掰岳秋思緊閉的雙唇,秦筝聚精會神地看着,只見岳秋思的雙唇被撬開的一瞬間,噴湧出一股腥味濃烈的血,溫庭雲也不嫌棄,兩指扣了進去,撚了一張被侵紅了的紙出來。
血淋淋的紙是折了四折含在岳秋思嘴中的,溫庭雲打開來看,看完皺起了眉。
他不想污了秦筝的手,念給他聽道,“信裏提了一首詩,‘只笑衰翁醉花叢,休問清白在人間。’好像是特意寫給哥哥看的。”
衰是挺衰的,只是他何時又醉倒花叢中了?秦筝有些莫名,問道,“還有呢?”他走到溫庭雲身邊,湊近細看,喃喃念了出來,“不塞不流,不止不行,高樓可榻,江山不負,皆大歡喜。”
“這都什麽跟什麽呀?”
溫庭雲搖搖頭,也是一頭霧水。
秦筝盯着“不塞不流,不止不行”八個字琢磨起來,突然靈光一閃,失聲道,“不破不立!這是在暗示武當那本失蹤的劍譜!”
他一激動,握住溫庭雲捏信紙的手,把他的拇指往下扒開了些,落款處果然又畫了一朵花。
這次不是連翹,而是海棠。
且和煙雨樓見到的蓮兒後頸上那朵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日常感謝在默默追文的寶貝們。
還有留言的寶寶們!咱們一起加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