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八成功力直擊腰腹, 五髒六腑翻江倒海地疼起來。
秦筝輸了。
他揉着肚子有些想吐,可第一反應是去檢查食盒裏的菜有沒有湯灑出來,幸好他接的及時, 還能吃。
“師弟好奸詐, 竟然算計我,還打了這麽重一拳, 你是想把師兄打死在這麽!”
岳秋思哪知道他根本沒打算擋,一心一意在那食盒上, 這一拳下去确實很疼, 恐怕內傷都打出來了, 有些窘迫道,“我……你……兵不厭詐嘛!好好的過招你去管那盒子做什麽,是大師兄自己不當心!”
“……”秦筝皺着眉, 揉着肚子躬下身去假裝受傷嚴重,可憐巴巴地說,“這是人家給你帶的,我自己都沒吃夠,你不領情還拿來丢人, 我這個大師兄當得也忒窩囊。”
岳秋思見他那樣子, 擔心起來, 連忙扶他, “我領我領, 這不是正煩着麽,我錯了師兄, 是不是打疼了?我看看有沒有內傷。”
秦筝低着頭,把食盒遞給他,“內傷還不至于,你把飯吃了,至少不會傷到我心。快吃,要涼了。”
岳秋思知道他關心自己,聽話地打開食盒,猛的扒了兩口飯。
飯還是熱的,秦筝知道他喜歡吃香的東西,特意給他灑了好多芝麻,黑白相間的米飯看上去十分可口。軟兜長鳝是他的家鄉菜,平時沒事他就總跟大師兄念叨。秦筝顧念他少小離家思鄉親切,為此還去瘋狂騷擾過飯堂做菜的王大嬸,妄圖以耍賴打滾哄她多做幾回鳝魚湯。後來人家忍無可忍告到師父那,大師兄被當衆教訓了好幾次。
甚至落得個騷擾中年婦女,不知羞恥的诨名,岳秋思還笑了他大半年。
想到這些,自責和委屈一觸即發湧上心頭,豆大的眼淚珠子滾去了瑩白的飯粒裏。
“……”秦筝見他突然哭了,以為方才故意激他的話真的傷到了自尊,他手足無措起來,說,“師兄說錯話了,你別哭啊。十六的人了怎麽說哭就哭,男兒有淚不輕彈呢!”
“只是未到傷心處。”岳秋思吸着鼻子補充後半句,嘴裏咬着一條鳝魚,斷斷續續說,“讓、讓師兄,看、看笑話了。”
“是我嘴禿嚕,別哭了嘛。”怕他噎着,秦筝慢慢拍着他的後背安慰道,“其實師妹贏我是因為她咬人,我被她咬怕了。論武功她當然不如你,別說她,秋思在這些弟子之中,武藝出衆有目共睹。”
聽見秦筝這麽直白地誇獎,哭鼻子的師弟有些臉紅,“師兄,謬、缪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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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想參加試劍大會,借此嶄露頭角證明自己。可是你說,人活一世究竟為了什麽?就為了別人嘴裏的好名聲麽?”
“別人說你好你就真的好了?悄悄跟你說,我可不信那些江湖上名號響亮之人就真有蓋世武功無人能敵,多少大能高師在山野鄉間做着閑雲野鶴,籍籍無名換得悠閑自在,我好生羨慕!”
岳秋思聽出了興致,擡起頭呆呆的看着他,嘴巴上還粘着一顆飯。
“別人說你不好,你就真的是一事無成麽?有句話說的好,君子不争炎涼,凡事只要問心無愧,便能坦坦蕩蕩行于天地間。”
秦筝抓起他的手,借着月色細看了一番,拉到眼皮子底下說,“師弟多年來埋頭苦練,不曾懈怠。我都看在眼裏,你對不對得起自己這番辛苦,是手裏磨出來的繭子,和一把又一把練斷了的兵刃說了算的。”
滿手老繭,岳秋思手掌皆是,秦筝更是。論刻苦,他這個大師兄可堪衆弟子表率,卻還是他來安慰自己争強好勝的功利心。
他一時更加慚愧得擡不起頭來。
秦筝最後也沒有把他偶爾琢磨的屁話一股腦全說出口,點到為止的勸了勸,聽着高深,卻只是毫無經歷之人空口白牙的大道理。
不過面對一個只有十六歲的少年人,這些話多少還是起了些作用。
沒想到五年之後,岳秋思要他再說一遍,時移世易,心境全然不同,現在的自己才是真的體味着炎涼徒自變,坦蕩無人憐。
秦筝只好淡淡道,“我說的渾話那麽多,哪記得住。”
“我記得,我說給你聽。”岳秋思情緒有些激動,說:“君子不争炎涼,但求問心無愧,便可坦蕩一生。”
“……”
他不依不饒,抓着秦筝的手道,“你究竟是怎麽了,我大師兄既然能說出這樣的話,決計不會去幹那麽喪心病狂的龌龊事!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質疑變成了低吼,一聲聲撞着秦筝的耳膜和脆弱的自尊,“大師兄已經死了!現在的你,我根本不認識!你不過是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叛徒,我為何不能殺你!”
岳秋思直起身,抓住了秦筝垂在兩邊的手腕,帶着哭腔說,“你把師娘還回來,你……你把小師妹還回來……”
“她們回不來了。”秦筝頹然地把他的手甩開,壓住情緒,冷冷道,“當我死了最好,死人的話也不用記得那麽清楚。”
他冷着一張臉站起來,餘光掃過岳秋思臉上兩道淚痕,有些不忍,可還是轉身走了。
回到坐上,秦筝神色淡定地把懷裏的酒壺掏了出來,咽下一大口,方才情緒激動生生壓着,血氣上湧竟逼得毒素纏心,若在繼續聽下去恐怕當場就要嘔出一口老血。
要恨就徹底地恨,他不想申辯,更不願被誰可憐。
毒酒入口,萬蟻噬心的疼痛漸消,秦筝這才擡眼盯着溫庭雲,方才他一時生氣瞪了九爺幾眼,瞧他可憐巴巴的樣子,現在又心軟了,于是柔聲道,“九爺要問什麽盡管問,問完把人放了吧,別打擾了咱倆的好興致。”
岳秋思:“……”
聽出秦筝言語中的懇求之意,溫庭雲也不想浪費時間,他瞧着岳秋思一張慘淡無比的臉,氣消了不少,正色道,“□□何來?”
“當今天下還有誰敢私販軍火,你不是應該比我更清楚麽?”岳秋思收起悲切,淡淡道,“何必明知故問。”
溫庭雲陰郁地笑了笑,說:“是只有地藏神教敢做這買賣,不過列當也不是個只認錢的家夥。所以是你師父出面,還是宿涵說動了他?”
“不是我師父,宿涵和魔教之人如何達成交易的我并不清楚。”
後背一陣揪心的疼痛,他皺了皺眉頭,道,“魔教谷主自相殘殺又不是什麽新鮮事,我猜那人願意給我們大量□□做埋伏,不止是為錢吧,恐怕知道你守在秦筝身邊,想着借刀殺人,讓你死在咱們手上。”
“也是,他一向就愛跟我玩陰的,那換個問題,在疇昔荒廟外追殺姑娘的死士,和在雅岐城外埋伏的可都是同一批人?”
“是。”
溫庭雲笑意更濃,不屑道,“為了試探,你們不惜搜羅五花八門的小門派給你們賣命,衛冰清可真是舍得下血本。”
“跟師父無關。”岳秋思臉色有些難看,“這些事是二師兄做的主。”
他擡眼看見秦筝不解的神色,解釋道,“不是我什麽都聽二師兄的,實在是莊內發生劇變後,他和師父表面雖然沒什麽,暗地裏都很消沉。尤其是二師兄,幾次喝得酩酊大醉都是我把他扶回去的。有一晚他喝醉了迷迷糊糊說了許多醉話,我才知他對小師妹用情至深,難求解脫。”
秦筝聞言,問道,“宿涵說了什麽?”
“二師兄說,‘一念之間,思錯念行惡事,悔不當初,為時已晚。他沒有死生相随的勇氣,只求茍活于世,手刃仇人,為師妹讨回公道。’”
“一念之間?”秦筝覺得此話頗有蹊跷,眉頭皺得更深,瞥見溫庭雲同樣有些疑惑的眼神,二人暗暗對看了一眼,他繼續問道,“還有呢?”
岳秋思道,“二師兄反反複複念着的都是對不起師妹,其餘便沒了。”
秦筝陷入沉思,可一時也想不透這話裏到底哪裏奇怪。
溫庭雲繼續問道,“宿涵要你做什麽,一五一十地說清楚。”
“殺了秦筝,取回他手裏的東西。”
“既然你們确定東西在他身上,為何當日逐出師門的時候沒有取回,反而現在來找?”溫庭雲用刀柄拍了拍他的臉,繼續道,“除非有人一清二楚,秦筝根本沒偷任何東西。我問你,下此命令,衛冰清知道嗎?”
“師父……不知。”岳秋思低下頭,有些羞赧,“二師兄說想憑咱們自己的本事為師妹師娘報仇,等事成再告訴師父,也是為了盡孝。”
溫庭雲聽笑了,問道,“你信嗎?”
“我……”岳秋思頓了頓,偷偷瞥了一眼秦筝,繼續說,“我不信,我知道他不止想要秦筝死,還想要心法的正本。”
“二師兄說《無相般若心法》若能修成,他武學能再上一個境界,到時再也不會有人說他做上掌門的位子是名不副實,不論是報仇還是鏟除魔教,都會少了阻礙。”
“哦。”九爺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繼續道,“一本少林心法而已,我沒見過,不知有多厲害,不過就憑他一人學會就想鏟除我們,癡人說夢異想天開得讓人想笑呢。”
“誰說只有一人會的?二師兄說他見過心法威力無窮,奈何沒有途徑習得此法,只能自己取來。何況這些時日,他劍法精進異常,跟秦筝也能一較高下了,若得心法自然更上一層樓!”
“啧!說得我好怕呀!”溫庭雲笑得詭異,抱着手在岳秋思身邊走來走去,盯着他後腦勺,覺得這人傻得可愛,怪不得一個宿涵都能讓他唯命是從,也不知這腦子裏裝得什麽。
“行了,我沒話問你了,哥哥還想問什麽嗎?”他轉過臉,甜絲絲的笑着。
秦筝搖搖頭,手杵香腮,眉眼半阖,慵懶地盯着溫庭雲,十分配合地對他招招手道,“饞酒了,過來陪我,讓無關人士趕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