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 他很後悔,十分十分後悔,後悔自己答應秦筝所求, 給他叫了個這麽會來事兒的小倌作陪。
原本想着哥哥要什麽他但凡能做到都會給他, 這人受了這麽大委屈,好不容易才找到, 他要用盡全力去對他好。
就像曾經秦筝待自己一樣。
溫柔起來輕聲細語的哄他睡覺,冷酷起來一人一劍為他殺出一條染血生路, 倔強起來一個人躲在柴房裏縫傷口疼得直喘粗氣不敢讓他知道, 幼稚起來騙他穿女裝背着上街跟賣糖葫蘆的大爺炫耀自己有個漂亮小妹, 賢惠的時候能做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飯菜,笨拙的時候倆人沐浴他能一個人摔在木桶裏嗆得半死不活。
在親眼見着爹媽身亡,沉仙谷隕落在他鄉後, 一夜成了喪家犬的蘇子卿是捧着秦筝這點善意才熬過來的,是端着滿腔再見面的心熬過來的。
尤其回到忘憂谷,在蘇耽的折磨下茍且偷生努力活下來這些年,他更是明白,恐怕這世上秦筝是最後一個真心待他的人了。
其他人都死了, 什麽都沒給他剩下, 唯有秦筝一人, 活在他遙不可及的正道中間, 往後再看一眼都成了奢望。
他記憶裏的秦筝哥哥, 有着一顆赤忱無比單純善良的心,是個路見不平的實在人, 也是個千金一諾的真君子。
溫庭雲實在不明白,就算物是人非,天道無常,老天怎麽會舍得讓這麽好的人遭受無妄之災,讓他只能在萬人唾罵裏茍且偷生。
他又怎麽可能放任這個在心底一直仰望又渴望着的故人,從懸崖跌落至塵埃,在構陷污蔑裏了此殘生。
從前礙于身份,礙于正邪兩道互不相交,他不想也不敢毀了秦筝的好名聲,才一直忍着這麽多年壓抑的渴望不去找他。即便得了機會能見到一面,也只敢藏在角落偷偷看那人一眼,看見他在人群裏潇灑俊逸的背影溫庭雲都能樂上半年。
現如今這個人被他找到了,是一定要牢牢的守在身邊的。不會再讓惡人惡語傷害他,至于秦筝自暴自棄甘願溺死在口水裏的行為,溫庭雲原本并不想強迫他,現下看來,實在不能坐視不理。
演給世人看的頹喪,在他溫庭雲這裏,不可以。他知道這人有一顆怎樣的心,要捂好了,捂熱了,哪怕是為着自己一點私念。
“一會兒說熱,一會兒說冷。哥哥到底是熱還是冷?”溫庭雲磨着小虎牙,眼底閃着兇光,說,“熱了把虎裘脫下來我給你拿着,要是冷你穿我的就是,外面的東西不要随便碰,你身子不好,小心得病!”
陰陽怪氣的誰聽不出來是在發脾氣,秦筝以為他見不得自己跟易子靠那麽近,才忙着護食,只能繼續激将,便道,“方才是心口冷,現在是身子熱,不是正好?”
“……”溫庭雲被噎得說不出話,陰郁的目光在兩個人臉上掃過來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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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各懷心思,雖然琢磨的東西差了十萬八千裏,沒有半點默契,但各自琢磨地都極其認真,尤其是秦筝,一直在糾結要用什麽語氣和方法可以讓溫庭雲明白,流連勾欄瓦舍沉迷男色是要不得的。
易子難得見到九爺,更難得見九爺帶了個他很敬重的貴客,而且自己還得了貴客青眼,此時不獻媚更待何時,他便大着膽子将雙手摸上了旁邊人的大腿,秦筝原本打算硬着頭皮受着,看這些小倌究竟如何賣弄風情。
易子一門心思只想通過旁人讨好九爺,換作平時本來矜持端莊的魁首,現下抖了抖身上的包袱,手越來越不老實。
這可着實讓人坐不住了,秦筝像被人紮了一針般神色慌張地從地上彈了起來,忙不疊地伸手去拉溫庭雲的袖子,直接晃得他手裏的茶水灑濕了半張桌子。
易子有些詫異他反應怎麽這麽劇烈,忙掏手帕去擦灑出來的茶水,“……對不住公子,吓到你了?”
可不是吓到了?手往哪摸呢這是。
秦筝咽了咽口水,臉卻憋得通紅,道,“無妨無妨,我……我那個……”
“有隐疾,不能摸。”
“噗——”溫庭雲看他青一陣白一陣的臉色,揪着自己衣角不撒手。
他眼神從兇狠變幻成玩味,最後竟生出幾分寵溺意味,盯着秦筝有些微紅的耳根,心道:一盞茶的功夫都沒有就破功了,演技忒差……
他擺擺手道,“春娘你帶易子下去吧,小蓮去把那玩意兒提過來問話。”
“謹遵九爺令。”
衆人福了福,退下了。
這場破戲演的漏洞百出,溫庭雲算是看出來了,這人嘴巴說着放松,身上崩得跟石頭一樣硬,哪裏是要尋歡作樂,完全是找罪受的。就是不明白他在琢磨什麽非要演這麽一出。
也不知道這油滑腔調都哪學的,嘴不老實可身體十分誠懇,這就是個十足純情小處子的反應,饒是溫庭雲小他幾歲,頭一次見識這些賣弄風情的男人女人的時候,他雖然也會不好意思但還不至于被人碰一下就跳起來。
這樣矜持又努力想演個油膩尋歡客的秦筝,窘迫起來實在可愛。
方才被易子氣出來的滿腔怒火,化在了被他緊緊揪着的衣角上,溫庭雲盯着他修長好看的手指,虎口處還能淡淡看到些老繭,那些頑固延伸在皮膚上的繭子,是日以繼夜的刻苦用功換來的,溫庭雲甚至都能想象得到,那把赫赫有名的斷鴻劍便是在秦筝年少到盛年的汗水浸盈下才有了如此盛名。
這樣一雙手竟然再也提不起劍了,這些老繭不知道還會留在手上多久,叫人每次看見,回想起他曾是個天下無雙的劍客。
溫庭雲盯着他的手看了一陣子,抿了抿唇,神情自若地牽過來握在了自己手裏。
被易子觸碰過後,秦筝宛若驚弓之鳥,身體接觸讓他反應頗大,兩個大男人挨這麽近還牽手讓他有了不好的聯想,他嘗試着輕輕把手抽出來,溫庭雲反而更用力的握住。
“……”
溫庭雲微微低下頭想對上秦筝的眼睛,說:“你明明就不喜歡這種地方,為什麽要演給我看?”
沒想到被一眼看穿,還問得如此直白,秦筝有些語塞。
“因為……那個……”
“既然不喜歡那個人,為什麽還叫我讓他過來?”
秦筝盯着溫庭雲胳膊上被自己捏皺了的衣褶,道,“你別嫌我唠叨,年紀大了就是有嘴碎的毛病,我有話想問問你。”
小魔頭瞬間變得乖巧安靜,盯着秦筝甜絲絲地笑着道,“多少年沒人唠叨過我了,你說,我不嫌!”
“子卿是不是……”
秦筝難為情地擡頭看了他一眼,突然加快語速道,“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小倌子卿啊雖然我也不贊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覺得情愛由心是件幸事可是你年紀輕輕沉迷勾欄小倌會誤了終身大事的你看他并非只對你一人用心對誰都是那百般讨好的樣子哪裏有真心呢你可千萬不要情深錯付耽誤了自己。”
“………………”
溫庭雲只聽見個大概,不過字裏行間怎麽琢磨怎麽不對,秦筝竟然以為自己沉迷男色?!
所以他以為自己喜歡那個小倌,才出此下策演這麽個蹩腳戲碼激将他。
方才怒不可遏的模樣,落在秦筝眼裏,是不是被解讀成了醋意滔天?
溫庭雲一言難盡,又不好直說,老子生氣是因為他居然敢靠着你,老子生氣是因為你還當着我的面摟別人,一會兒心口冷一會兒身子熱,誰看誰不上火啊!
他頓了頓,倒了杯茶送到秦筝嘴邊,哭笑不得地說,“每次你不好意思就這樣,叫人一句都聽不清楚。”
秦筝喝了一大杯,有些窘迫,緩緩才開口,“我希望你好,怕你一片深情被人辜負。”
他沒來由地苦笑起來,餘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酸澀落寞瞬間翻江倒海。
他一個一無所有的人,還有人不顧世人目光和足以淹死他幾輩子的口水,握着一雙手,說願意相信。
他一個遺臭萬年的人,師父不要,師弟痛罵,人人厭棄,還有人千辛萬苦找到他,顧着他已經碎成了渣渣的那點可憐的自尊心,偷偷摸摸對他好。
他已經什麽都不是了,什麽都做不了了,意氣風發草長莺飛的那些江湖夢如今不過是午夜夢回輾轉反側的索命咒。
可還有這麽一個人,立于人前,把他護在身後。
護着秦筝這條自己都不稀罕的爛命。
千瘡百孔的心只要還在跳着,就會被如今的一點點好,無限擴大成努力活着的救命稻草。
這顆把他從冰窟裏暖醒的稻草,他當然也會想要去回報。
哪怕他也沒有多少東西給得了了。
秦筝道,“雖然我知道子卿現在年少有為,已非當日,我也為你做不了什麽別的了。只能在能為你留心的地方,啰嗦幾句。僅此而已。”
發自肺腑的話,他說的很慢很慢,面前的人聽進去了,也聽清楚了。
誰說言語蒼白無力,這幾句話瞬間暖到了心尖上,将溫庭雲的顧慮擔憂憤恨一掃而光,某些小心思反而更加堅定了些。
他頓了頓,問道,“哥哥是擔心我的終身大事?”
“嗯。”秦筝很誠懇。
“既然擔心,那我終身大事可就交給你了。”溫庭雲咬着下唇,湊近他,別有意味地說,“今年我十九,要是我二十歲前娶不到媳婦兒,哥哥賠我一個,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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