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恐怖症篇4
鎖了門,彭澤鋒驅車來到王黑的租住的公寓。
那是一棟白色馬賽克外牆的公寓,有不少地方都有脫落的小塊,并且因為年久的緣故,整棟公寓顯得有些破舊。周圍沒什麽綠化,整體環境看着灰蒙蒙的,非常壓抑。
住在這棟公寓的大多是一些來這座城市打工的人,他們為了省錢住在這棟離市區有一個多兩小時車程的公寓,每天起的很早搭最初始的一班公交車去上班。
人很多,而且大部分依靠便宜的公交出行,所以一天中只有兩個小時是沒有公交的,淩晨兩點到四點,加班到再晚也一般不會到這個時間,而路程再遠也不需要在四點前就出發。每到這兩個小時,這個地區便如同死城一般。
因為底層的人沒有資格擁有不夜城的權利,他們必須抓緊晚上的時間休息,盡可能地補充精力然後繼續第二天的工作,撐一個月拿到工資和工友去喝個小酒或者買一包好煙,然後反複地數着有限的張數,留下一小部分再把錢寄到老家去。
不過也有夫妻一起過來的,然後在這裏生下一個幸福的負擔,大部分的夫婦并沒有精力照顧他們的孩子,只能讓他們留在家裏,或者随他們在公寓樓後玩小沙堆。
這樣獨自玩耍的孩子并不少,所以有人因為這些孩子而住在了這裏。
就像王黑,不,應該說只有王黑。
王黑有戀|童癖,在不久之前還是一個小學的門衛保安,他一般挑那裏的孩子下手。通常孩子們不會跟父母講,因為他們不明白這種情況,他們覺得很可怕很羞恥,但又不懂得這羞恥是為什麽,所以很少有孩子會講。
當然,只要稍微關注孩子的父母就不應該不知道孩子的異常,可是同樣的,也很少會有父母選擇把事情鬧大,畢竟這種事情說出去對孩子的影響也不好,極有可能維護不到孩子的權利還造成了二次傷害。
極少部分會向政府機關求助,但也不是完全沒有。
十年前王黑對一個小女孩下手,然後女孩的母親報警了。不過沒有他預想中的牆倒衆人推,其他的孩子和父母并沒有出來指證,所以他沒有被判死刑也沒有無期徒刑,只是短短的十年而已。
也是自那次起,王黑才知道,如果那一次選的不是不是女孩,而是小男孩的話,他連十年都不需要,因為法律上沒有啊。14周歲以下最多以猥亵兒童罪判五年,而14周歲到18周歲的男孩算不上兒童,一般只會以故意傷害罪論處,而那傷殘程度根本判不了幾年。
所以,并不是沒有正義,只是正義并不是公平的。
王黑很多年前也是受害者,那時候他上初三,剛好15周歲。某天放學騎着自行車突然就被拖進小巷裏,他拼命反抗和呼救,但是沒有用。那天他咬着牙去報警,警察也很快抓到了犯人。王黑覺得很舒心,因為壞人得到了懲罰。
他忍着別人異樣的眼光,考上了當地最好的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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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沒有幾個知道這件事的人,于是他覺得新的人生開始了,每天都亮堂堂的。
但奮鬥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他再一次遇到了那個男人,之後的事情不言而喻。
他很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麽那個人那麽快的就被放出來了,他明明做了很過分的事情不是嗎?為什麽警察沒有判他死刑?為什麽不關得久久的?他從驚恐到失望再到絕望然後心理扭曲,也不過那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這一次他沒有報警,因為他已經不相信正義了。
他回去後藏了一把很鋒利的水果刀在身上,然後拿了磨刀石放書包裏,把所有的錢都放進暗格裏。
他要自己對那個男人進行制裁。
再一次被找上的時候,他很順從地跟着男人走,在對方降低警惕的時候把刀捅進了對方心髒,接着用磨刀石狠狠地砸向男人的腦袋。他不知道自己砸了幾下,他只知道他看東西都是猩紅的。
然後他逃了,他混進各種不需要身份信息的巴士去了另一個省份,跨越了近大半個國家。
輾轉了幾年,終于有了新的名字和身份,不用擔驚受怕地逃亡,生活變得安穩下來。然後他發現了一件事,他厭惡所有成年人,從生理到心裏都極度厭惡。
似乎只有小孩子才是純粹的可愛的。
一開始他并沒有做什麽,到後面看到有小孩子因為吃不到糖而哭的時候他就開始給他們帶糖果餅幹,這樣的日子持續了近十年。
可是漸漸他發現小孩子也不是那麽可愛的,他們也會勾心鬥角,也會使小心眼分得他更多的糖果,所以他覺得自己應該懲罰這些孩子。
但懲罰似乎一直沒有效果,直到他嘗試了那種方式。
不僅小孩子變得服服帖帖,他也得到了極大的爽感。
然後慢慢地,事情越發變質,他的行為模式已經變成了用糖果餅幹獲得小孩子的好感的餌食,而懲罰已經變成了目的。
他怕暴露,所以經常換省份和學校。
直至被關了十年,然後他出來就瞄準了這棟公寓。
這簡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
只不過天堂和地獄也就一線之隔而已。
因為顧無緣來了。
顧無緣雖然不是這座城市土生土長的人,但他對這座友善的城市很有好感,于是做公益的時候他選擇了這座城市的偏遠區域,他要幫助那裏的孩子。
但他來到的時候卻看到一群孩子圍着一個衣服破破爛爛的孩子在哭,他走近檢查完臉色都變了,抱起孩子放進車裏,在開車的一瞬間他看到了王黑,那個給他造成十幾年噩夢的男人。身體止不住地發顫,但同時仇恨在往上湧。
不過他還是克制住了用車撞死王黑的沖動,他将孩子送去了醫院,然後聯系公寓管理人,讓對方聯系父母,而他則回到了自己房子。
沒有開燈,他抱着膝蓋坐在床上,慢慢進入了黑暗。
恐懼席卷了他,他抓不到任何救命稻草。
為什麽,為什麽他那麽努力地想要忘記的東西卻一直在發酵壯大?
為什麽明明他那麽努力了,卻還是做不到坦坦蕩蕩?
為什麽他被那麽多人愛着,卻還是那麽軟弱?
為什麽他還是失敗了……
掙紮到最後,顧無緣一言不發地來到了那棟公寓樓下,到達的時候是淩晨兩點20分。他走到王黑所在那一層的時候是兩點31分,打開門進去的時候是兩點33分,動手的那一刻是兩點35分,走出來的時候兩點47分。
他沒有毀屍滅跡,只是簡單處理了一下屍體,讓他不那麽快發臭。
兩點55分,顧無緣驅車離開。
當天白天,他帶着他的團隊以及志願者們來到了這,給孩子們送了很多玩具還有其他,并陪着孩子們玩了一整天。他打算在這裏建一座游樂場,而那些工作崗位就可以給孩子們的父母,這不僅是為了這裏的孩子,也可以帶動這裏的經濟,讓更多商家入駐這一塊,改善這裏的環境。
孩子最需要的是陪伴,父母不在身邊什麽都會打折扣。
顧無緣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他很快地和團隊敲定了這件事。
然後該說什麽呢?他沒想到人們八卦的精神似乎比警察的偵查更強,人們就從他為什麽如此着重兒童福利等事情追溯到了他童年被性|侵一事,連施暴者、主治醫師等都列了出來,然後警察自然将兩者聯系了起來,找上了門。
他沒有承認,而警察還沒有充分的證據,自然不能直接将人逮捕。因為嫌疑人還是一個社會影響力頗大的人,而他們內心也不是很想承認這位風評極佳并且熱衷于公益的人是一個殺人犯,更何況死者是一個那麽令人惡心的人。
警察很快就走了。
顧無緣并沒有逃避罪責的打算,因為無論什麽理由,犯罪就是犯罪。但他很想在那之前去見一個人,一個據說無論多難的心理甚至是精神問題都能給你短時間內治愈的心理醫師……他的音樂拯救了那麽多人,至少,來個人拯救他一下。
于是便有了顧無緣與彭澤鋒的會面。
也就有了這次彭澤鋒到現場勘查的情況,他想通過現場推測顧無緣當時的心理狀況。
從樓下看的時候,這棟公寓比之他所了解到的以往并沒有什麽不同,樓下還是稀少的綠化和成群的小孩子,只有走到那號房前面看到封條才可能意識到:哦,就是這裏出事了啊。
彭澤鋒是獲得了警察許可的,不是那個來找他的小警察,而是他朋友林昊給的許可證,不過就算沒有這個他估計也會進去,只不過是從“撕開封條,推門進去”換成“小心地揭開封條,再用某些手段進門”。
狹小的客廳裏雜亂堆放着各種報刊和空的礦泉水瓶子,以及幾袋已經整理好的廢品和兩張掉了漆的紅漆木椅、一臺14寸的老式電視擺放在角落。
彭澤鋒繞過這些,打開了旁邊的門,是衛生間,大約一平米左右,放着一瓶已經看不清字跡的東西,不知道是沐浴露還是洗發水或者是什麽其他。
關上,彭澤鋒打開了裏面的一扇門,狹隘得只放得下一張沒有軟墊的單人床,上面的草席還有警察做的人形标記和幹涸的血跡,床靠着的那面發黃的牆壁也濺上了不少血。
現場沒有掙紮的痕跡,受害者的拖鞋也仍在床邊,雖然方向并不一致,但可以看得出來是受害者上床時随意脫下的。
所以顧無緣是完全以消滅恐懼源來到這的嗎?
彭澤鋒幾乎能看到顧無緣用鑰匙,大概是這一類的東西有可能是鐵絲打開了那簡單帶着點鏽斑的門鎖,徑直穿過那些廢品,找到這一件最大的廢品,然後在睡夢中将人扼殺,整個過程似乎并不需要多長時間,大概是10分鐘左右,并且這裏的時間相當一部分是拿來做簡單防腐處理的。
顧無緣做這一件事的時候并沒有快感,他的狀态有點……偏冷靜了。彭澤鋒以為常年那麽強烈的恐懼是會對顧無緣造成一定影響的,但似乎顧無緣比一般犯罪者還要冷靜數倍。
彭澤鋒閉上眼,這種狀态的他精神狀态是正常的嗎?
兩分鐘後彭澤鋒睜開了眼,他很遺憾地得出結論,顧無緣不可能是在發病的時候完成這一系列的事情的。
一是恐怖症患者在面對自己的恐懼根源時極有可能暈厥或者伴有頭暈眼花、嘔吐等生理排斥現象,但顯然現場的風格并沒有遭到破壞,而且顧無緣快速地完成了這一件事。二是從開門到做防腐處理都說明他那時候是處于邏輯清晰并且知道自己行為及其後果的狀态的。
當時的顧無緣應該是處于一種類似“短暫地被亞人格支配”的狀态,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沒有“主人格”可能會出現的生理狀态。所以離開現場後顧無緣一定會有犯惡心的情況,因為他那只是暫時壓抑住了自己的反應。
有的人選擇成為傷害他們的那樣的人,而有人選擇向傷害他們的人報仇。前者會造成更多人的傷害,而後者會把自己弄得更加傷痕累累。
彭澤鋒收回視線,他決定離開,因為他已經大致知道了顧無緣的行兇時的精神狀态:正常。別說顧無緣沒有多重人格,就是有,量刑上也不能做多大争取。因為亞人格實施的所有言行不論極端與否都是主人格所希望去實施、達到的,所以亞人格犯罪并不具備“精神病性質”的特點。
彭澤鋒看了眼時間,顧無緣今天一定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