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春暖花開,萬物複蘇,連綿的陰雨過後,陽光穿透了一切,包括內心的最深處。江奕峰望着機艙外美得無與倫比的火燒雲,全身也仿佛燃燒起來。想到葉孝銘,他就有種歸心似箭的沖動;想到葉孝銘那暧昧不清的微笑,他就覺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想到葉孝銘那迷離朦胧的雙眼和微弱慵懶的鼻音,他整個人都酥了,象沒骨頭一樣全身軟綿綿……
沒出息的江奕峰已經被葉孝銘弄得五迷三道,出差在外的這十天沒日沒夜地幹活,就為了快點回去,昨晚加班到淩晨,只睡了兩個小時,就趕着上今天最早的這班飛機。此時,太陽剛剛升起,他一點也不困,心跳跟打鼓似的,強烈而有節奏感,催促着他奔向有葉孝銘的地方。
江奕峰一開始也覺得不對勁,覺得詭異,但耐不住色心已起,迷了心智,漸漸的就淪陷在了葉孝銘營造出的甜蜜與寵溺的溫柔鄉裏。
手術室的燈一直亮着,亮了多久江奕峰也不清楚。從看着沒有聲息的葉孝銘被擡進救護車開始,他的腦袋就一片空白,開車、停車、上樓、坐下等等一系列的動作不過是腦部發出的習慣性指令,沒有任何意義。醫生進進出出,葉所長站起來和醫生溝通、簽字,這一切就象無聲電影一樣,只在眼前播放,他的腦子完全沒有接收到任何信息。
葉孝銘身上除了擦傷碰傷,左肩骨裂,最嚴重的外傷就是腦部被硬物撞擊導致顱骨骨折,失血過多。這還不要命,要命的是他燒了太久,除了肺炎複發,身上多器官出現衰竭現象,最後又落水,嚴重缺氧導致休克。
手術過程中醫生下了幾次病危通知,葉所長基本放棄希望。江奕峰第一次見到失魂落魄的葉所長,作為研究員,他平時都是冷靜、嚴謹、細致的學者态度,舉手投足間一種充滿智慧的儒雅風度。可是現在,他臉上的皺紋變多變深,一道道刻出了他內心的痛苦與煎熬,眼角噙着淚,鼻子通紅,安不下的心讓他來來回回地踱步。
江奕峰用手狠狠地搓了幾下臉,強行拉回遙遠的心神,讓葉所長坐下,說着不知所雲的安慰話語。他想起自己說過的話:希望這次閻王能收了你,要是比現在這樣更半死不活,我都受不了。真是一語成谶!
葉孝銘從手術室被直接送進ICU,醫生說不能确定他什麽時候能醒來,可能很快,也可能醒不來。沈老師哭得肝腸寸斷,最後醫生不得不給她注射鎮靜劑。葉所長一夜間頭發斑白,背都佝偻了,坐在沈老師床邊,拉着老伴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葉家現在全靠周英,做飯送飯,照顧兩老。只有葉書揚不知道情況,只以為爸爸生病住院了,而這對他來說很正常。
江奕峰每天上班前都會到醫院一趟,晚上回家吃完飯再上醫院看看,能做的事都盡力去做。從ICU的窗口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葉孝銘,他的心象找不到支點一樣不斷下墜,墜落到一個無底的深淵,那裏黑暗寒冷,孤獨寂寞,感覺不到傷痛,只有無盡的絕望。
葉孝銘的頭發被剃光了,頭上纏着繃帶,氣管切開,左肩打着石膏,臉上身上交錯縱橫的管線,身邊各種儀器滴滴作響。江奕峰都懷疑他是不是變成了實驗品,亦或是提線木偶。江奕峰很矛盾,沒找到葉孝銘時他只要他還有口氣,活着就好,但現在他覺得這樣不夠,此時的葉孝銘一點也不象活着,他不要葉孝銘就這樣躺着一動不動。
他要葉孝銘看他,哪怕是瞪他,要葉孝銘和他說話,哪怕是損他;他想抱着葉孝銘,想搓他的手腳,撫他的眉骨,讓他在他懷裏象小貓一樣熟睡;他想給葉孝銘喂飯,給他擦拭嘴角,然後親吻他,感受他雙唇的柔軟,舌頭的靈活,唾液的甜蜜;他想和葉孝銘出雙入對,同床共枕,因為他找到答案了,他知道為什麽了。
“孝銘,醒醒,我有話跟你說,必須當面說,所以你別睡了,差不多就行了!”江奕峰嘴裏喃喃着,然後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小香包,“這是我給你求的護身符,能保你平安,長命百歲。你醒來我就給你,挂你脖子上,再也別拿下來。”
一周後,葉孝銘從ICU被轉到單人特護病房,雖然人沒醒來,但親屬可以陪在身邊,距離不再那麽遙遠,大家心裏多了幾分勇氣和信心。江奕峰除了上班就是呆在醫院,眼睛熬紅了,人也憔悴很多,但誰也勸不走他。大家都以為他是在責怪自己沒早點把知道的情況說出來,結果害葉孝銘這樣,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一刻也不想離開葉孝銘,他心裏發誓一定要把他叫醒。
黎明前,江奕峰站在病房的陽臺上,看着天邊的啓明星,終于忍不住點燃一支煙。因為今天沒上班,所以昨晚他留下陪夜。可是他怎麽也睡不着,心裏的壓抑讓他憋悶,他和葉孝銘說話,把最近的工作和想法都告訴他,但越說越難受,有種想哭的沖動。他輕輕地摟住葉孝銘,但那種感覺和以往完全不同,沒有回應是種難以承受的孤獨,就象被遺棄一樣,葉孝銘去了一個他到不了的地方。
把煙深深吸進肺裏,再吐出來,但已經吐不幹淨,那點尼古丁在七秒之內就已抵達中樞神經,與大腦中控制自律性的神經受體結合,促進多巴胺的生成。多巴胺是一種強烈的興奮劑,可以使人産生愉悅感,緩解緊張焦慮的情緒。葉孝銘就是特殊的尼古丁,江奕峰在不知不覺間吸進去,從此再也戒不掉那瘾。
當第一道曙光刺破雲層,穿過江奕峰打開的通向陽臺的門,照在葉孝銘床頭,他整個人變得有點虛幻,好象一碰即散。
“孝銘,天亮了。”江奕峰站在床頭,閉着眼,用手撫摸着葉孝銘的眉眼。他瘦了,眼睛凹陷,眉骨突起,指尖上傳來的溫度帶着刺痛感,讓人以為是撫在刀刃上。
明明有溫度,為什麽醒不來?
極致的幸福突然變成極致的痛苦會讓人瘋狂,甚至讓人輕生。而在極致的痛苦時突然降臨了極致的幸福,會讓人變得虔誠,全身心的膜拜天地,甚至願意奉獻自己。
當江奕峰的手心突然傳來輕微的振動時,他震驚了,睜開眼,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再次用手去撫葉孝銘的眉眼。就象即将破繭而出的蝴蝶,他的睫毛在輕輕地顫動,顫動,然後裂開,然後慢慢舒展翅膀,最後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翩翩起舞。
看着晨光中葉孝銘抖動的睫毛,迷糊的睡眼,一滴淚從江奕峰的眼角滑落。失而複得,他知道,這一次讓他會用生命去珍惜,去滿足葉孝銘的一切要求。
葉孝銘的胸口挂着江奕峰求來的護身符,時不時傳來一股淡淡的香的味道,讓他心神安寧。他微微皺了下眉頭,旁邊立刻有人問他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或是需要什麽。
不清楚是因為腦部受到撞擊還是發燒引起,葉孝銘的視力下降很多,不戴眼鏡就跟半瞎一樣,但人剛醒來,戴眼鏡看久了又頭痛頭暈,所以只好先當個半瞎。再加上氣管切開,說不了話,他只能通過表情表達一些意思,但這對身邊的人來說實在是個嚴峻的考驗。
江奕峰時刻注意着葉孝銘的表情變化。他把多年來沒請的各種假一次性全請了,當起了二十四小時貼身護工。他這麽做完全出于自願,而且甘之如饴,但這裏面也不能排除葉孝銘的一點因素。
江奕峰咨詢過醫生,發燒或者撞擊對腦部是不是有影響,會不會進而影響一個人的性格。醫生認為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但具體影響程度很難說清,之後會不會變回原樣也不能确定。
葉孝銘正處在江奕峰認為的性格改變期。他不再是一只老虎,而是變身成一只高貴無比的波斯貓,傲慢又挑剔,敏感又嬌氣,稍有不順心不是凝眸蹙眉如楚楚可憐的病西施,就是趾高氣揚如高高在上的皇太後,而氣順高興時,又象媚惑人心的埃及豔後,或善解人意的解語花。
總之,在江奕峰看來,如今的葉孝銘既是葉孝銘又不是葉孝銘,撩撥得他心猿意馬,有時恨不得來個霸王硬上弓,但終究是心疼他身子弱,只能捧在手裏,含在嘴裏。
葉所長和沈老師總算是緩過一口氣,人也精神了,葉所長回去上班,沈老師也出院了,但他們還是每天都到醫院,只是葉孝銘不是很待見他們。沒辦法,沈老師一來總是說着說着就掉眼淚,葉所長則是嘆氣,葉孝銘又說不了話,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動來動去,搞得他心情極度郁悶,眉頭皺得緊緊的,最後只得用粗重的喘息聲提醒他們。
葉孝銘現在就指着江奕峰,周英也只是每天過來送飯,短暫地替換一下江奕峰。他的吃喝拉撒,包括身體上的呵護和精神上的撫慰江奕峰全包了,一點不假他人之手。
從早到晚,一天七餐,通過胃管注射;定時排便翻身、吸痰按摩;讀時事說民生,談政治論經濟;逗他,哄他,寵他……只有江奕峰想不到,沒有他做不到。
葉孝銘左肩打着石膏,不能左側躺,頭上傷口又偏向右邊,所以也不能朝右側躺太久,為了防止壓瘡,江奕峰很是勤快地給他翻身按摩。但葉孝銘越來越讨厭江奕峰象煎餅一樣給他翻來翻去,在又一次翻動時,他緊皺眉頭,輕輕的發出一聲低低的鼻音。這下江奕峰心疼了,問他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哪裏痛,可是葉孝銘只是眯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奕峰,沒辦法給予回答。直到江奕峰坐在葉孝銘身邊,把他半抱起來,倚在自己懷裏,一手攬着他,一手給他按摩後背,他才舒服地閉上眼。
這一抱,葉孝銘上瘾了。當葉書揚跟着奶奶到醫院看爸爸時,驚訝地看着爸爸象孩子一樣被江叔叔抱在懷裏,聽江叔叔讀網上的新聞。沈老師也不可置信地看着兒子,并對兒子一臉享受的表情感到不好意思。葉孝銘卻完全不在意,頭枕着江奕峰的頸窩,沖兒子和母親模糊的影象笑了笑,就睜着迷蒙的雙眼,看着窗簾間閃動的陽光。
江奕峰勤快能幹,任勞任怨,葉家人除了感謝,更多是的感動。獨生子女,沒有兄弟姐妹照顧,而江奕峰作為一個外人,又不象周英那樣收取報酬,全憑一顆真心照顧葉孝銘。葉家父母知道這份情怎麽也還不了,他們私下跟葉孝銘念叨,卻見兒子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他們又跟江奕峰道謝,沒想到江奕峰也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嘴裏說着應該的應該的,搞得倆老一頭霧水,沒明白這兩人是怎麽回事。
江家父母倒沒覺得怎麽樣,只是沒想到兒子竟然這麽會照顧人,想到自己将來老了,不能動了,有這麽個能幹的兒子在身邊,也覺得有點指望,老有所依。
江奕峰在葉孝銘摘掉頸部輸氧管,換成鼻氧時,突然接到集團總部要他馬上出差的通知。這假休了不到一半就得走,江奕峰氣得咬牙切齒地罵了好一會兒,最後抱着葉孝銘抓緊時間訴衷情。
江奕峰絕對是情場上的老手,但他向來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從不輕言承諾,從不把喜歡,把愛挂在嘴上,即使對前妻也只有在結婚時有點言不由衷地說過“我愛你”三個字。對于這點他一直感到慚愧,但他真心不愛,也是無可奈何。
當他對葉孝銘說“我愛你”三個字時,他第一次懂得什麽是過電的感覺,什麽是春心蕩漾的萌動,他全身緊張得快要顫抖,心裏跟倒了蜜罐似的四處流淌着甜蜜蜜的愛戀。他把等待葉孝銘歸來的緊張與痛苦,等待他醒來的孤獨與絕望,看見他睜開眼時的激動與虔誠,陪伴在他身邊的放松與舒心,一切的一切,一點一點地告訴葉孝銘。
葉孝銘眯着眼,勾着嘴角,淡淡地笑着,雖然頭發剛長出來,只有短短的一點點,但依然讓江奕峰那麽心動,那麽愛慕。他輕輕地捧着葉孝銘的臉,吻他的額頭,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雙唇。
甜蜜且深情的吻,兩個人心心相印,兩份情水乳交融。江奕峰從葉孝銘的回應中明白了他沒有說出口的情感,他的心更加激動,他的吻更加熱切。糾纏的舌頭,吮吸,舔舐,交換着彼此的唾液與味道,肺部的空氣幾被吸盡,靈魂出竅般飄飄欲仙。
分開時,葉孝銘無力地靠在江奕峰肩上,眼角微紅,濕潤,象沾了露水的花瓣。江奕峰的心從此不再屬于他自己,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了懷裏這個男人。
二十分鐘後飛機即将降落,江奕峰內心激動焦灼。出差在外的這十天,他擔心自己不在身邊,葉孝銘會不适應,所以他每天都給葉孝銘打電話,雖然只能聽見對方弱弱的鼻息,偶爾一兩聲輕輕的“嗯”,但他已經心滿意足。
講電話時,江奕峰總是閉着眼,想象着那時那刻葉孝銘的表情态度。有時他也不說話,兩個人就聽着彼此的呼吸,感應着彼此內心的情感,然後是滿滿的感動,滿滿的幸福。
他有點想念曾經那個冰山美人般的葉孝銘,不過現在的葉孝銘讓他如着魔般癡狂,哪怕覺得哪裏不對勁,也被他通通忽略。
江奕峰到達醫院時,病房裏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他打葉孝銘的手機沒人接,打周英的也沒接。他正想去該層的護士站問時,正好看見一個推着藥的護士走過來。
“你好,請問這裏的病人去哪了?”江奕峰指指背後的病房。
護士探頭看了一下,說:“清晨快六點那會,病人病情突然惡化送去手術了。”
江奕峰的腦袋轟的一聲,拔腿就往手術室跑。手術室外沒見到葉家任何人,他急得到處亂竄,撞上了一個剛從手術室出來的護士。
“先生,這裏不能進去,請保持安靜!”護士拉住要往手術室裏闖的江奕峰。
“護士小姐,請問清晨六點送來手術的2216病房的葉孝銘還在手術嗎?”江奕身抓着護士急切地問。
“我不知道你說的那位病人,但如果确定是清晨六點,那麽今天那時只有一位病人做手術。”護士吸了口氣,扶着江奕峰的手肘,很鄭重,很懇切地說:“很抱歉,先生,我們已經盡力了。請節哀!”
明明是春光明媚,為什麽突然就下起雨。一聲春雷驚醒了大地,将江奕峰的心震得支離破碎,整個人癱在地上,猶如未能成功渡劫的小妖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