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揚揚,我爸爸說肯定會找到你爸爸的,你不要擔心。”
“嗯。”
江昊抱着葉書揚的胳膊躺在床上,腦袋在他身上蹭了蹭,看着葉書揚一張小臉強忍着不哭,江昊也很難過,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
沈老師血壓升高暈倒緊急入院,周英在醫院照顧她,葉所長守在警局等消息,葉書揚再次被送到江家。剛聽說爸爸不見時,他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只是每個人都那麽緊張,他也跟着不知所措,後來看奶奶哭暈了,爺爺眼眶也紅了,周姨一邊抹淚一邊收拾奶奶的衣服跟着上醫院,他就覺得害怕,忍不住也哭了起來。江奕峰把他抱到江家,告訴他一定會幫他把爸爸找回來,何老師也抱着他安慰了很久,之後江昊一直拉着他的小手,他才慢慢平靜下來,但沒有家人在身邊,他還是害怕。
漆黑的夜象墨一樣濃重得化不開,陰冷與潮濕從地底慢慢上升,一點一點纏住手腳。葉孝銘身體扭曲地摔在地上,他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只感覺到貼着地面的臉冰冷得很。
下午在寫字樓的地下停車場被迷暈後,等他醒來時已經在這個地方。他的眼鏡早被拿掉,眼前綁着布條,所以他看不見這是什麽地方,只聞到一股濃重的黴味與土味。他原先應該是被扔在一張破舊的布藝沙發上,但随着痙攣的顫動,他的身體很快就傾斜,最後面朝下摔在了地上。手腳是否折到不清楚,但臉被地面磨破他是知道的,因為之前感到疼痛并聞到血腥味。
就象被當垃圾扔掉一樣,沒人有來過了,也沒聽見人聲,倒是雨打在屋頂的破瓦上,又滴落下來,不知砸在什麽東西上面,發出悶悶的聲音,還有風吹樹響。這些如果再加上一盞搖曳的燈籠,那就是聊齋的片頭。
葉孝銘冷靜地分析着現在的情況。不可否認,這就是他想要的,他等的就是對方出手。他失蹤必然會引起警方調查,只要他撐得夠久,警方就會查到更多,就算最後他被救出去,對于綁架的原因也會深入調查,這樣,就能抽絲剝繭,把當年發生的事一點點刨出來,理清楚真相。
對于只是把他扔在這,葉孝銘也不擔心,他相信這不過是對方的戰術。知道他身體吃不消,先晾他一陣,等他身體虛弱時,再強大的精神也抵擋不住,所以他努力保持清醒,即使因為寒冷痙攣一再發生,即使已經聞到自己下身的惡臭,即使扭曲的脖子和身體讓他有點喘不上氣,他還是咬牙堅持着。
同樣是煎熬的夜,葉孝銘想起了在檢查院的那一夜。雖然那時有人不斷地逼問他,但他心裏一直很沉着鎮定,就算身體已經扛不住,他也不擔心精神會松懈,痙攣時短暫的無意識過後,他總能很快的清醒過來。直到最後結束昏睡過去,他也只是累了,困了,不是崩潰。
現在,除了那點風雨聲,周遭靜得可怕,葉孝銘的思緒卻反而不穩定。想到功夫沒有白費,很快就有機會查出真相,他就覺得興奮;想到事情即使查出也可能沒有結果他又感到沮喪;想到這些事結束後,他的人生似乎再沒其他目标,內心又生出一絲彷徨。他在期待與失落中起起伏伏,焦躁的心理讓潛藏的幻覺從陰暗處慢慢浮現。
“奕峰,幫我解開,快點,奕峰!”葉孝銘不知不覺間呼喊出江奕峰的名字。
他感到全身都被束縛住,然後一點一點收緊,他想掙紮卻動不了,他想吶喊卻喘不過氣。他渴望江奕峰那溫暖的手指為他細細的按摩太陽穴,他想念江奕峰那爽朗戲谑話語時而與他争鋒相對,時而對他挑逗戲弄;江奕峰的微笑,江奕峰的溫柔,江奕峰的味道……有關江奕峰的一切慢慢填滿葉孝銘的內心與思想,仿佛他就在身旁,抱着他,撫慰着他。
“奕峰……江奕峰……”葉孝銘喃喃着這個名字,不再去想身上那根本不存在的感覺。幻覺就這樣被一點一點壓制,如潮水般慢慢退去。
是江奕峰,是因為有他在,所以檢查院的那一夜,才能那麽安之若素——葉孝銘發現自己竟然遲鈍到現在才發現。他想起那一夜,當江奕峰走進審訓室時,他就象看到依靠,心裏完全放松下來;當江奕峰離開時對他說他就在外面等着,他就好比一個出征的戰士,知道家裏有人等他,讓他更加勇往直前;當調查結束時,他毫不猶豫的把自己全權交給江奕峰,仿佛身上的重擔終于可以卸下,有人會為他撐起一片天。不管是昏睡中的喂飯擦洗,還是幻覺時的按摩撫慰,就算是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江奕峰的懷裏,他也沒有吃驚,一切都是那麽渾然天成,他自然而然的就接受并認可。
短短半年,葉孝銘沒想到江奕峰竟已如此深入他的生活,走進他的內心。就象春雨潤物細無聲一樣,江奕峰悄悄的滋潤了葉孝銘那顆幹涸貧瘠的心靈。在他忙着算計,忙着布局的時候,有一個人在真心地關切他,為他擔憂,為他焦灼,陪在他身邊,替他家人着想,而他卻依然顧我,只想着自己的不甘心,甚至不在乎自己本就糟糕透頂的身體。
想到這裏,葉孝銘不禁嘆了口氣。他知道此時家裏必定已經一團亂,為人子,為人父,他實在太不稱職了。說什麽努力活下去是為了孝順父母,其實一直是在拖累老倆口,而對兒子如此嚴厲,也不過是借口擔心将來兒子變壞。他覺得自己一直在壓抑煩躁的情緒,不給人添麻煩,而真正的卻是自己一直很任性,訓兒子,不理睬父母,把自己關起來,一副頹廢厭世的表現,搞得家裏誰也不好過。
“奕峰,你是不是一直都想取笑我,笑我這麽大的人,還象得不到糖的孩子一樣耍脾氣,任性妄為。”葉孝銘對着不存的江奕峰自言自語,“你就笑吧,不過就笑這一次,以後不要再笑我,提醒我該怎麽做就好。”
痙攣的發生毫無征兆,當身體的抽搐停下後,葉孝銘的左手反折成一個詭異的角度,衣服被蹭得亂七八糟,從褲腰裏散出來,下身的褲子和地上全濕了,鞋子早就不見,襪子也脫落了,□□的腳踝在地上磕得淤青,腳背上也滿是劃痕。
趴着的葉孝銘努力讓自己的臉轉向另一邊,原本貼地的那面滿是塵土,臉上幾道血痕與額角的淤青讓他看上去十分狼狽。葉孝銘知道自己開始發燒了,腦袋越來越迷糊,昏昏欲睡。
“愛都愛了 我的心 又何必非要忘了你
在最混亂的夜裏 一個人追根究底
恨都恨了 我的心 又何必這樣想着你
為你反複的情緒 你也不會再問起
……”
葉孝銘突然想起下午在車上聽到的歌曲,那已經是曲尾,所以反複的唱了好幾遍。那時他想到了他妻子,而這時,他腦海中浮現的卻是江奕峰。随後一個更為生動鮮明的影象如電影一樣在他腦海中不停地重播——溫泉裏,江奕峰抱着他,他們吻在了一起。
那個吻到底代表了什麽,之前他刻意忽略,現在卻開始認真思索。而随着思想的探究,心裏一股不曾有過的沖動慢慢破繭而出。
和江奕峰相處的每時每刻,他都記得,即使腦袋在發燒,也模糊不了那些影象,在家裏,在外面,兩個人,一大家子人,他抱他上車,他給他換紙尿褲,他喝掉他喝剩的果汁,他喂他吃飯,給他試鞋,電影院裏足底按摩,車上拉着手沒放開……
一個男人為他做這麽多,而且告訴他只因為是他;一個男人對他說着甜言蜜語,雖然從沒有表白,從沒有越界,但那份感情卻在行動中,在眼神裏自然的流露出來。
大概連江奕峰自己也沒發現自己的感情吧!因為問他為什麽,他也不知道。
在這混亂的夜裏,葉孝銘一個人追根究底,最後只得承認那感情可能就是愛,就是心動,存在于江奕峰心裏在,也存在于自己心裏。
葉孝銘怕睡了就醒不來,于是盡量讓自己的臉貼着冰冷的地面,貼得沒感覺了,就用下巴支着,頭頂着努力挪一下,換一個地方再貼着。這樣既讓自己的腦袋降降溫,也能不讓自己不睡着。
與妻子之間的感情到底是不是愛,有沒有過心動,葉孝銘已經不想去想了,那都是過去式了。現在,他熱切地渴望着江奕峰,他覺得他的感情從沒這麽強烈過,好象要燃盡他的生命。他心裏不停地呼喚着江奕峰,多希望這聲音能象簡的呼喚,穿過原野,穿過夜空,傳遞到羅切斯特的耳邊一樣,抵達江奕峰的心靈。
曾經,葉孝銘以為自己将在一條漫長的路上一個人走下去,不敢渴求有任何人的陪伴,生怕如飲鸩止渴般生不如死。而現在,當他意識到自己愛上時,他覺得他變成了荊棘鳥。
荊棘鳥,一生只唱一次,它把自己釘在最尖最長的荊刺上,當生命奄奄一息時,它超脫了自身的痛苦,唱出了比世上一切生靈都更加優美動聽的歌聲。葉孝銘也想這樣,想用生命愛一次,用生命不顧一切,狠狠地愛一次。
天亮了,葉孝銘感覺到蒙住眼睛的布條沒有那麽黑暗。當腳步聲傳來,他以為一直等待的關鍵人物要出場了。可是,來的卻只是兩個小羅羅。
警方除了根據江奕峰提供的劉總那條線索查找外,還通過設在城市道路上的各個監控查找着那輛灰色尼桑轎車。出了寫字樓的地下停車場,那輛車就把套的牌換掉,警方只能将時間段內的每一輛款式相同的車一一排查。一天一夜後,終于最後确認那輛車沿着國道出城,進入鄰市的郊區。
一個白天,葉孝銘沒吃沒喝,暈過去又醒來,反複的次數他都記不清。當他最後一次醒來時,他覺得天又黑了。兩個小羅羅一開始只是看着他,後來一個出去接電話,進來就開始問他監控視頻的事,又問他查到了什麽,資料在哪裏。葉孝銘沒有回答,他們也沒為難他,就是讓他這麽一直躺在地上,看着他發燒、抽搐、昏迷、醒來,而且嫌他臭,連靠近也沒靠近。
“你要幹什麽?”一個小羅羅大聲喊道。
葉孝銘突然感到一陣劇痛,有什麽往他腦袋上狠狠地砸了一下,鮮血瞬間流出,透過眼前的布條,滲進他眼裏。
“警察來了!他不說只能殺了他。”
“之前沒說要殺人的!”
“那就把他拍傻了,弄個腦出血或植物人之類的,這樣他就什麽也說不出來。”
葉孝銘雖然腦子被打得暈乎乎,聽得不是太清楚,但他初衷已改,他還想留着命搞定江奕峰,所以努力支起脖子,用沙啞的聲音說:“兄弟,聽我說兩句。”
“艹,你終于肯說了,早知道這樣,就直接揍你。上頭也不知道怎麽想的。”
“兄弟,大家出來混都是為了錢,這事和你們沒關系,你們沒必要把命搭上。如果我有什麽事,你們這輩子就得蹲牢房裏,掙了錢也沒得花。”葉孝銘話還沒說完,遠處就傳來隐隐的警笛聲,兩個小羅羅很緊張,“你們現在馬上帶我走,找個銀行,我把密碼告訴你們,卡上的錢全拿去,足夠你們下半輩子吃香喝辣。還有,我看不見你們,我也保證不起訴你們,就當是我們是私人恩怨,私了,以後警察也不會找你們。我是律師,你們相信我。”
葉孝銘的話顯然起了作用,那兩個人快速擡起葉孝銘把他扔車後座上,發動車子沖了出去。聽着越來越近的警笛聲,葉孝銘也感到莫名的興奮,他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往頭上湧,然後從那道裂開的口子汩汩地冒出來。
警察已經将整個村子包圍起來,灰色小車慌亂中撞在了樹上,葉孝銘從車後座直接滾落到後座與前座間的車底。兩個小羅羅不知所措地亂開,包圍圈越來越小,他們撞開了圍欄,車子一頭栽進了一個大水塘。
江奕峰開車跟着救護車随後趕到,葉孝銘已經被人從水底撈出。看着沒有呼吸,沒有心跳,蒼白得象水鬼一樣的葉孝銘被擡上救護車,随着救護車的兩扇後門關上,江奕峰雙腿發軟,好象有什麽從他身體裏被抽離出去,讓他痛不欲生。
村莊的夜又恢複寧靜,葉孝銘的局破了,結果怎樣還尚未可知,但他與江奕峰之間,另一場情感大戲卻即将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