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回廊下燈籠早已亮起,宇肆懿邊走邊想事情,一指敲着下巴,他想了一下呂佟的致命傷,腦子閃現一副影像,兇手備了沾有迷藥的布巾,趁其不備從後捂住了他,呂佟肯定當即就有還手,匕首滑到手中往後刺向兇手,兇手速度也快手中兇器刺進呂佟左頸,呂佟反手抓住他的左手,但是身中迷藥無力掙紮最後慢慢閉上了眼……
宇肆懿還是覺得有點怪異,他停下腳步,比了個右手捂人,左手刺人的動作,感覺甚是別扭。他兩手反過來又比了一遍,順暢多了。為什麽那人要用左手殺人呢?明明右手要順手得多啊!不對,宇肆懿一下擡起頭,面對呂佟這樣一個武功極高的人,對方根本不可能掉以輕心,那人不是不用右手,而是他本身就是左撇子才對。
眼中一亮,宇肆懿心裏有了計較。
冷憐月已經在宇肆懿對面站了有一會兒了,看着那人神叨叨的比來比去,還口中念念有詞,眼神越來越怪異。
宇肆懿擡頭才看見冷憐月,連忙把手放下,一陣赫然,“冷宮主,你來多久了?”
冷憐月走近,“不久,也就剛好看見你在那裏自言自語比來比去…而已。”
宇肆懿:“……”
翠竹山莊裏到了晚上一下變得格外寂靜,守衛多了近一半,那些還沒離開的門派更是悔不當初,為什麽不像雲家那樣天沒亮就走,不至于成現在這樣想走走不了。
楚俞清走在下山的路上,臉色不是很好,晚間的風有點涼,吹在身上都驅不走心中的不快。這天他剛回來就跟着忙前忙後,晚上好不容易空閑下來興致勃勃的去見南宮槿橋,結果還沒說幾句兩人就吵了起來,最後不歡而散!雖燃心中不高興,他還是決定下山去給南宮槿橋挑個小玩意兒去哄哄。
心中煩悶,他看着這麽多的守衛很是不屑,覺得他們真是太草木皆兵了。
接近山腳的地方路比較曲折,守衛隔得也稍遠,中間沒有火把照明漆黑一片,楚俞清路過一處拐角時,突然聽到旁邊草叢裏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間或有低低的喘息聲。
心口猛的一跳,楚俞清低喝一聲:“誰?”
草叢裏又傳出一聲有氣無力的嗚咽,楚俞清心跳加快,手放到劍柄上慢慢走上前,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去查看,他心中明明是不願的,卻似受到蠱惑般一步步走過去,拔開及膝的雜草,一個趴在地上的人影印入眼前。
這裏怎麽會有個人?還是個女人。
楚俞清心裏的疑惑一閃而過,上前蹲下在人鼻前試了試,氣息微弱,人已昏了過去,剛才制造出的一點動靜估計已是用盡了她最後的力氣。他拉起人一條手臂一用力反身背到背上,眼角餘光掃到地上有一條爬過的痕跡延伸到遠處,來不及細想,背着人就下了山去找大夫。
宇肆懿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幾人,并讓大家派人留意山莊裏都有哪些左撇子,南宮玉兒表示明白就把這件事吩咐給心腹去辦了。
事情辦妥宇肆懿就準備離開,南宮玉兒開口把人留下了,宇肆懿複又坐下等着她開口,她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才看向宇肆懿,“聽說你找到那黑衣人了?”
“說起這事……”宇肆懿皺了皺眉,從懷裏把畫紙拿出來遞給南宮玉兒,“只有畫像。其實我并不太希望你知道這件事。”
南宮玉兒知道宇肆懿的顧慮,“你是怕我感情用事?放心吧,十幾年我都等過來了,我不會去打草驚蛇。”
既然南宮玉兒都這麽說了,宇肆懿也不好再說什麽,“拿到這幅畫像之後我們也曾根據謝揚說的地點去那茅屋查看過,早已人去樓空。”當時屋子裏就只找到他們被偷走的兩把劍,再無其他,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怎麽在這裏生活下去的,或者,這裏也不過就是個他故意暴露出來的落腳點而已。那人把劍留下就證明他根本不是真的要這兩把劍,那他請謝揚偷這劍又有何意義呢?
南宮玉兒打開畫紙一看,并不認識,看了一會兒沒說什麽就還了給了宇肆懿。宇肆懿接過,提醒了一句:“莊主,現在呂佟的事情也只有一點點眉目,這人我會讓人去查探一下,莊主等好消息便是。”
南宮玉兒笑了笑,“自然是信得過宇公子的。”現在呂佟的事要擺在第一位,這次朝花節來的人多又雜,要找這個兇手猶如大海撈針,想想她就頭疼。不說呂家她得罪不得罪得不起,只怕……翠竹山莊因為這事在江湖中就要成為衆矢之的了!
邵淮瑜去兩處現場查看了一番,剛從側面進到山莊就看見幾個別派的弟子在毆打一個人,他皺了皺眉,立刻上前制止,“住手!”
那幾名弟子看到邵淮瑜立刻從一副兇惡的嘴臉變成了谄媚,“邵公子,您怎麽在這兒?”
“嘿,是啊,邵公子,我們這兒就是解決一點私事兒,馬上就好,就不耽誤您了。”
邵淮瑜道:“私事兒?”說着他低頭看向地下那人,那人穿着翠竹山莊下人的服飾,動了動似是想爬起來,但是沒成功,明顯受傷不清,他看着那背影覺得很是眼熟,他繞過那幾名弟子走到那人身前蹲下|身一看,“怎麽是你?”
周憫痛得太陽穴突突直跳,耳朵也嗡嗡直響,那些人估計有所顧慮沒把他打得斷手斷腳,但卻都挑又痛又不會把人打死的地方下手,他已經快神志不清了,毆打什麽時候停下的他都不知道,聽到有人跟他說話,他還以為是那些人。
邵淮瑜接着道:“我說怎麽每次見你都是在被打啊?這次又是為着什麽?”
周憫這才相信真是有人在跟他說話,他艱難的擡起頭看去,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張了張嘴,沒來得及發聲人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中昏了過去。
旁邊幾人聽到邵淮瑜的問題,心中暗暗叫糟,想不到這樣一個下人居然認識邵淮瑜,幾人趕緊把剛才發生的事你一言我一句的說了,大概意思就是都是周憫不好,是他先沖撞了他們,他們才不得已收拾了一下人,但他們沒下重手,是他自己身子太差他們都沒打幾下。
邵淮瑜見人昏了過去吓了一跳,趕緊摸住周憫脈門感受了一下,沒發現大問題才松了口氣,他拉住周憫的手搭到自己肩上攬了起來,這才掃了那幾人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看得幾人大氣都不敢出,有人嗫嚅着想開口,被旁邊夥伴在背後掐了一下又閉上了嘴。
邵淮瑜懶得看他們這副做派,直接把人帶走了。
周憫睜開眼,眼神茫然,身上的疼痛終于喚醒了他的神志,按着床榻慢慢坐起,身上有藥香傳出,他打量周圍發現并不是他住的下人房。
門從外面打開,邵淮瑜端着些吃食進來就看到周憫已經醒了,“醒了?”他把手中食盤放到桌上,走到床邊喚人用膳。
周憫不知道為什麽會在這裏見到邵淮瑜,很是疑惑的看着他,邵淮瑜見周憫的眼神,開口解釋:“昨天路過時碰見你遭人欺負,就把你帶回來了。”
周憫算是明白了,邵淮瑜這是又救了他一次,開口道了聲謝,聲音嘶啞。
邵淮瑜皺了皺眉,“先別說話了,起來吃點東西,然後把藥喝了。”
周憫“嗯”了一聲,掀被下床,也許是用的藥很好,身上雖然痛,但已經并不影響他行動。
邵淮瑜看着周憫很是斯文地吃東西,問他:“你怎麽會在山莊裏?昨天是出了什麽事嗎?”
周憫放下勺子,微垂下眼看着碗裏冒着熱氣的粥,道:“莊子裏開的工錢比較高,所以看到招雜役我就來了。至于昨天……也沒什麽。”
既然周憫不想說,邵淮瑜也不勉強,他也明白不管那些人對也好、錯也罷,周憫被打已成事實。
吃完飯,有人端了藥進來,邵淮瑜見周憫眼都不眨一下一口把藥灌完,他都替他覺得苦,周憫見邵淮瑜臉上神情,淡淡一笑,道:“喝藥而已,又不是要我命!”
邵淮瑜想周憫必是吃過不少苦。
之前救周憫那次,他們并沒有怎麽交流,這一早上短短的相處,就讓邵淮瑜感受到周憫身上的一種氣度,或者說氣節。這樣的人并不該只是一個下人!
邵淮瑜開口道:“要不要來邵家做事?”說完自己愣住了。
周憫也是一愣,他見邵淮瑜說完就垂下眼皺起了眉,他就明白過來對方估計就是一時沖動,他剛準備開口謝過對方好意,邵淮瑜突然舒展了眉又道:“我覺得其實甚好,我看先生也是身懷才華的人,邵某還怕讓你到邵家做事委屈了先生。”
聽着邵淮瑜一口一個“先生”,周憫有點受寵若驚,他明白對方算得上是示好了,是真心欣賞他的才能而不是施舍給人一份口糧。他面上猶豫不決,邵淮瑜也不勉強,“因着呂弟的事短時間內我們都會逗留在這兒,你可以先跟着元叔,事務不會太多,你可以先習慣習慣,慢慢考慮不遲。”
“元叔?”
“嗯。元叔算是我們家中元老,家中事務他都熟悉,是個執拗的老頭。”
邵淮瑜揚聲朝外喚道,“元叔。”
江元推門進來,眼角餘光掃了周憫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
周憫見到元叔只覺得邵淮瑜口中稱呼人家為老頭太言過其實了,看着元叔也不過四十,哪有到老的地步。
元叔左手搭到右手上微彎下腰朝邵淮瑜恭敬道:“少爺有何吩咐?”
邵淮瑜朝周憫比了比,“這是周憫,希望元叔能帶帶他,相信他必能從你老人家這兒學到不少東西。”
元叔道:“少爺謬贊了,少爺吩咐,小的自當盡力。”
周憫站起來朝元叔一揖,“麻煩元叔了。”
聽着周憫的稱呼,元叔朝邵淮瑜看了一眼,見他沒什麽反應,他應了聲“不麻煩”就退下了。
知道兇手有可能是個左撇子後,宇肆懿讓三姐妹暗中注意下山莊裏有哪些人是這種習慣,也有可能兇手會僞裝成用右手,但總會有馬腳。
向問柳問宇肆懿:“你為什麽不去問蕭絮是否知道什麽?!”
宇肆懿放下手中的紙,換了一張拿起來看,“你都問不出,我就更不用說了。”蕭絮這人,不落井下石他就要謝天謝地了,還指望他能幫忙?向問柳看不清,他卻看得門兒清。
向問柳握緊了拳,“那家夥最好說的是真話!”
宇肆懿瞟了眼桌對面的老友,心裏暗嘆。
“對了,”向問柳看了看裏屋的方向,“平時冷宮主不是都跟你一起的嗎?怎麽沒見人。”
宇肆懿瞥他,“你關心那麽多做什麽?”
“……”向問柳朝天翻了個白眼,起身道,“我還是去看看呂佟屍身上還有沒有什麽線索吧,走了。”
宇肆懿揮了揮手,繼續看手裏他自己畫的兩個現場,估計也就只有他能看得懂這畫的什麽。
冷憐月跨過門檻走進來,把手裏的紙條送到宇肆懿眼前,“丁然有消息傳來。”
“哦?”宇肆懿一下坐直了身子,立馬接過紙條看了起來,越看眉皺得越緊,“所以那天晚上雲暮晟也遭到了襲擊?”
“嗯,所以他們第二天才急急忙忙的走了。”冷憐月走到宇肆懿右手邊坐下,拿起宇肆懿剛才看的紙張掃了一眼。
宇肆懿啧了一聲。他把紙條上的字前前後後又看了一遍,把事情串起來想了想,有人把雲暮晟引了出來,必然是想對其不利,不知道遇到了什麽原因,最後沒有成功。據雲暮晟回憶當時他什麽人都沒看見,更不知道呂佟居然遇害了……那麽呂佟在這件事裏究竟扮演了什麽角色呢?
冷憐月道:“是否兇手有可能就是雲家人,他們故意把雲暮晟打暈,就是想制作出他們的人也受了傷的假象,讓人懷疑不到他們身上?”
“不排除這種可能。”宇肆懿放下手中紙條,神情嚴肅,“但是雲家為什麽要這麽做呢?三大世家不管背後是否和睦,起碼表面上關系很好,雲家作為中部大家,他們還靠着跟呂家合作才能在北部行商,根本沒有跟呂家為敵的理由。”
冷憐月看他,“雲家可以排除了?”
宇肆懿搖頭,“不,沒有找到真兇前,誰都有可能。”
“……說了等于白說。”冷憐月放下手中紙,食指在其上點了點,“這兩個地方有什麽古怪嗎?”
宇肆懿指着第一現場的那張紙,“這在蕭絮住的院子後山,”然後又指向抛屍現場的那張,“這裏卻在離得很遠的後山深山,你說來去這兩個地方要多久?”
“輕功來回也不過半個時辰。”
“加上還要打理呂佟身上的痕跡和掩蓋現場,那人必然沒時間在天亮前下山,所以那人現在應該還在山莊裏才對。”
“但是在發現呂佟的屍體前就已經有一些家族門派離開了。”
“……兇手要是混在這些人裏面離開了那就太糟了。”
這還是宇肆懿第一次碰到這麽棘手的事情,朝花節來的人太多,要排查起來簡直千難萬難,加上屍體和現場都被破壞,線索少得可憐。宇肆懿頭痛得抓了抓頭發。
冷憐月看着宇肆懿那煩躁的樣子,“你為什麽一定要管這些事呢?”
“啊?”宇肆懿擡頭看他,一時不明白冷憐月的意思。
“明明這些事與你毫不相幹。”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覺得這些事就該你來管一樣……
宇肆懿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頓了半晌才開口道:“其實沒有所謂的該與不該!想得到一樣東西,必然就會失去某些東西,這是世間萬物的自然規律。”
冷憐月:“那你想得到什麽?”
宇肆懿只看着他笑了笑,又轉過頭看外面。
近來邵淮瑜經常跟宇肆懿待在一起,宇肆懿不懂這少爺究竟想幹什麽,但人家來找他一起追查兇手,他又沒理由趕人。不過還好邵淮瑜不似呂仹類的草包,腦子靈活,兩人漸漸也算合作得挺愉快。
這天很晚了邵淮瑜都沒有出現,宇肆懿也沒在意,照例在山莊裏溜達,看着一排排走過的守衛,大氣都不敢出的家丁,衆家弟子都待在自家的院落沒有命令不得外出。
一個侍女懷裏抱着一個盒子匆匆忙忙從宇肆懿面前跑過,也不知是緊張還是盒子太重一下摔到地上,盒子裏的東西撒了一地,都是供人消遣的一些小玩意兒,宇肆懿上前幫人一起撿,那侍女看了他一眼道了聲謝。
宇肆懿随口問道:“這是要送給哪家小公子或是千金解悶兒的麽?看來還挺有閑情逸致。”
那侍女手腳很利落,聞言諷刺道:“什麽小公子,還不是呂家那個呂……呂大公子,天天嚷着在我們莊子無聊,可着勁兒的折騰人,今天要這個,明天要那個,莊主要不是看在呂家主的份上早把人扔出去了,還讓這麽個玩意兒在頭上撒野。”侍女一打開話匣子就有點停不下來,“那人兄弟才剛死,他不僅一點不傷心,還有心情玩樂,跟得了天大的喜事一樣!這種人,我都要懷疑是不是呂小公子就是他殺的了!”話音剛落侍女一下捂住了嘴,驚慌失措的看了宇肆懿一眼,“對不起對不起!我都是胡說八道的,你不要放在心上!”說完抱起盒子就走了。
宇肆懿看着走掉的侍女若有所思。
邵淮瑜看着眼前不知道是哪個門派的人,一大早就來拜訪他送了小禮,又不說有什麽事,東拉西扯了半天也不知道在說個啥,他又不能摔門走人。也不知道最近這些人都怎麽了,一個個的上趕着跑來見他,他推脫不見,結果元叔說什麽不合禮數,他這樣做會讓外人覺得他們邵家自視甚高,不得已耐着性子跟人周旋。從小家教甚嚴,他倒也能臉色和悅的跟這些人聊幾句。
好不容易人終是走了,邵淮瑜立馬出門去尋宇肆懿,在門口碰到元叔,他打了個招呼就要繞過人往外走,元叔伸手把人攔住。
邵淮瑜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元叔放下手,神色不明,“少爺又要去找宇肆懿?”
邵淮瑜答:“是啊!”說着看了眼天色。
元叔沉聲道:“少爺還是少與此人來往為好!”看邵淮瑜完全不為所動的神色,停了停轉移了話題道,“少爺交予小的的那位周先生,很是能幹,是個聰慧人,現在已能幫小的不少忙了。”
邵淮瑜胡亂地點了點頭,“你看着辦就行。”
說完人就走了,至于元叔說的第一句他完全當沒聽見,他覺得宇肆懿還是可以結交一番的,起碼宇肆懿此人比那些所謂的名門大家好多了,有些人一出事就龜縮起來,沒說站出來一起追查真相,就怕惹火上身似的只知道明哲保身。
邵淮瑜找到宇肆懿後難得開口抱怨了兩句,說天天都有人來找,又沒重要的事,不是送禮就是拍馬屁,看得煩人!
這還是宇肆懿頭次聽他說到與事件無關的事兒,他卻覺得正常,畢竟邵淮瑜的身份擺在那裏,多的人來巴結讨好本就是常事。
也是因為他當時沒把這小小的一件事放在心上,他也就沒發現人心異變,最後打了他個措手不及,要是他當時知道防患于未然,也就不會發生之後這許許多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