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夏小涼大一那年看過一部Dior的高訂紀錄片, 裏面一個場景讓她印象深刻，一群設計師們在工作臺前, 拿着襯裙調侃：“這是秀開始前才做好的, 哦, 我們經常工作到最後一刻, 幾乎每場都這樣。”
那時她咋舌，一場服裝秀，尤其是高訂服裝秀, 難道不是精心準備, 萬無一失的嗎？居然在最後一刻還在做裙子？
太可怕了, 如果是她，肯定緊張得針都握不穩。
可沒想到真有這麽一天，她居然平靜得不得了。
剪刀是穩的, 每一針都是穩的，她幾乎全憑着本能，全神貫注, 高效率地完成了剛剛冒出來的設想。
趕在最後一刻把衣服塞給模特，都不敢看她穿上身的樣子，就跑出後臺, 然後直接溜出酒店了。
酒店外的涼風一吹，透骨的冷, 才驀然發現背後早就濕透了。
天啊她這輩子做過最沖動的事情。
遠甚于她給蘭博基尼的那桶油漆啊。
已經八點出頭了，夏小涼打了個出租車，到了家就洗澡睡覺, 睡前還不忘關掉手機。
她不想看到任何人聯系她，問她那件衣服是怎麽回事，問她為什麽要把衣服改成那個樣子。
大不了訂貨會之後就把她辭掉吧。
反正她在“聽”出了第一個自己主創的系列，受益匪淺，不算虧了。
夏小涼昨天晚上睡的沙發，又一直記挂着顏紹之會不會發燒，沒睡好，這會兒強迫自己什麽都不想趕緊睡覺，居然真的很快就睡着了。
但是睡着睡着，就做了一個夢。
夢見秀場的回形T臺，旁邊坐滿了各界名媛，前面擠滿了媒體記者，各個舉着相機，咔咔咔咔。模特們個兒高貌美，妝容和衣服的風格一致，臺步走起來帶着溫柔的風，燈光夢幻得像是春天氤氲的晨光。
Advertisement
夏小涼一邊看着，一邊就覺得這個套系可真是很棒。
清爽的用料和配色，再适合夏日不過，配料裏有特制的反光面料，在燈光下随着模特們的走動時不時地閃耀，像是夜裏的星，不愧是“夏夜”啊。
而且這個系列，可能顏紹之的情緒表達得婉轉又缱绻，居然把他作品裏慣有的頹靡之氣完完全全蓋了過去，可以說是他最“明豔”的一套作品。
她在夢裏想起顧飛看完彩排後浮誇的評價。
“No.1。”
“所有作品裏的No.1，你們就等着爆吧！”
她還以為是當天彩排作品裏的No.1，可她也看過之後才發現……
顧飛應該和她的感覺一樣吧，雖然創作時間很短，定位也不高端，這個系列卻是他所有作品裏，她最喜歡的。
如果沒有……
如果沒有什麽來着？
夏小涼迷茫地看着T臺上出現最後一個款，攝影師們都把相機舉過了頭頂，耳邊響起細碎的議論聲。
她的心跳突然加速，怦怦怦，随着模特走近，越來越快，越來越響，等模特轉過身，就要露出長裙的背面，她猛地一驚，睜開了眼。
太沒出息了吧夏小涼？
居然連夢裏都不敢看一眼嗎？
夏小涼從被子裏露出一截手臂，撈到手機，想看時間，又想起自己已經關機了。
昨晚真是太慫了。
她掐了自己一把，長按開機鍵。
已經快七點了。
微信果然有很多未讀信息，她快速掃了眼，還好還好，沒有來質問她的，反倒都是清一色問她去哪兒了的。
柳蔡發得最多，最後以一句“操，你丢下我們自己跑了？”結束。其他的，蔣楠、顧飛，居然連沈姚都問了她一句怎麽不在會場。
當然是怕挨罵啊。
而且昨天她溜出後臺的時候，看到顏紹之居然出現了。她都沒好意思上前去問他怎麽消失了那麽久，轉個方向就溜了，生怕他看到模特身上的衣服，逮着她問：“你看看你把我的作品改成什麽鬼樣子？”
那可是人家送給暗戀對象的系列。
夏小涼又翻了下群，326群裏肯定在群毆她，不用看啦，部門群裏居然發了一個視頻，看起來像是昨晚錄的秀，下面一水的點贊。
夏小涼又開始心跳加速了。
她擡手拍了自己兩巴掌，出息點！然後點開視頻。
真正的秀場，比她昨天夢裏的有質感多了，哪有那些什麽夢幻的燈光，星星似的閃光，整個秀保持了顏紹之的一貫風格，簡潔低調，燈光也不花哨，一切設施都是輔助更好地展示服裝。
整場的快門聲倒是和夢裏差不多，一直沒停。
夏小涼目不轉睛地看着，舞臺上傳遞出來的感覺，比她只看照片更強烈，而且呈現得更加完整，那流淌着的時尚與暗藏其中的綿綿情意無聲地碰撞，讓人喜歡得心跳加速。
她一直數着款數，只剩最後一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捂住手機屏幕。
實在是……
實在是很怕看到自己變成壞了一鍋粥的老鼠屎啊。
昨天她一時沖動，硬撐着一口氣完成即興發揮，結束了連多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就怕發現衣服被自己改成了一塊垃圾。
不過，太垃圾的話，顏紹之應該不會讓模特上場吧？
畢竟他在最後一刻趕到了，他經驗豐富，應該會有辦法處理。
這樣一想，夏小涼露出了一個指縫。
畫面正好在模特轉身那一刻。
素雅的長裙背後，是她親手剪下，親手縫上去的一片繁花。
很意外地，居然并不違和。
但除了并不違和，她也給不出自己什麽評價了，就像廚師沒法評價自己做的菜，作家沒法評價自己寫的文章，身為創作者，是好是壞很難自己評斷。
不一會兒，所有模特出場，完整地展示了整個系列。顏紹之也穿着黑色燕尾服出現，他個子本來就高，身材又好，白皙的臉上帶着紳士的笑意，微一鞠躬，場下瞬間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盡管只是視頻，夏小涼也被那股熱烈感染，跟着雀躍起來。
這個系列真的太招人喜歡了。
她從床上爬起來，又翻了下微博，官方宣傳還沒出來，能看到一些圈內人對昨晚的評價，“耳目一新”，“不一樣的顏紹之”，“顏紹之突破自我系列”。
當然，更多是拍了顏紹之照片舔顏的，沒看到什麽對那條裙子的評價。
還好還好，她最後那一發揮，沒有給整個系列帶來負面影響，這就足夠了。
夏小涼一身輕松地起床，上班。
訂貨會第二天，是最忙碌，也最重要的一天。這天會接連幾場新品秀，代理商們的大部分訂單，也是在這天定下。
一早夏小涼就去展廳幫忙換陳列，接着去後臺幫忙。
這次的酒店夠大，設計一室和他們的秀場分開了，但還是顯得有些雜亂，一天下來，夏小涼的嗓子都快喊啞了。
明明準備挺充分了，臨場還是會有找不到的鞋子配不到的耳環化錯的妝容。
輪到“秋收”上T臺的時候，她特地跑到前臺去看。
這是她第一次做系列，也是第一次有作品上T臺，原以為會激動得無法自已，但看着模特們穿着她全心投入設計出來的衣服走在閃亮的燈光下，竟然只是微微起了些許漣漪。
這漣漪還和那些衣服沒有什麽關系。
啧，人類真是不懂滿足的生物啊。
三個月前的夏季訂貨會，她還只是一個局外人，看着秀場時想她總有一天她的作品也會出現在這閃亮的地方，熠熠生輝，可今天她走到這一步了，又在想，總有一天她的秀場也會像昨晚一樣，所有燈光，所有歡呼，所有掌聲，都只為她和她的作品綻放。
鋼鐵鑄成的夏小涼，繼續沖鴨！！！
新品秀結束，全體設計師們登臺致謝。
從T臺上下來，這一季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後臺氣氛一片祥和，大家紛紛約着一起吃個飯。
夏小涼剛和薛婷婷說好喊上蔣楠一起去附近的日料大吃一頓，杜峰就笑眯眯地走進來：“這兩天大家都辛苦了，今天晚餐公司包了大餐，任總安排的，都不許落單哈！明天晚上慶功宴，也都把時間給我留出來！”
今晚大餐？明天還有慶功宴？
看來這兩天的訂單量相當可觀啊，或者說，“夏夜”的反饋相當好啊。
後臺瞬時沸騰了。
“哇擦居然還有這種待遇，昨天‘夏夜’是不是賣爆了？”
“什麽大餐？在哪裏吃啊？一室的也去嗎？”
“你這問得多廢，公司難道只請咱們不請一室的？咱多大臉啊？”
“那總監大人去嗎？”
“啊啊啊總監大人要去嗎你快看看我的妝掉了沒？”
杜峰長臂一揮：“都給我先走！去了再說！我把定位發群裏！打車費報銷！”
又是一片歡呼聲。
夏小涼巴不得有大餐蹭，她都好久沒好好吃飯了，跟薛婷婷和同組的設計打了車。那個女孩子也是顏紹之的粉，一路上和薛婷婷叽叽喳喳。
“總監大人去了我能要簽名嗎？”
“總監大人去了我能要合照嗎？”
“總監大人去了我能走後門提前預定昨天那條裙子嗎？”
“總監大人今天不去明天肯定會去，啊啊啊我沒衣服穿明天我要去買衣服！”
顏紹之今天肯定不會去嘛，明天都未必會去，他那個人那麽宅，平時除了上班連門都不愛出，而且他還在生病中，昨天應該也是身體不舒服才沒及時出現，今天一天都沒見人影，不知道是不是去醫院了。
等到了飯店，顏紹之果然不在，Ever江疏雁還有沈姚整個組都不在。
一室群龍無首，二室的領導向來好說話，于是整個場子異常活躍。
一室和二室的設計師們原本是互看不順眼的，二室覺得一室的瞧不上他們，一室又的确覺得二室的和他們不在一個層級，剛開始兩方都端着，各吃各的，也不知道怎麽吃着吃着，敬起酒來，然後就竄桌了。
按理說設計室裏女性偏多，不愛鬧酒，可真喝起來，那都不是蓋的。哪一年哪一季一室搶了二室的料子，哪一天在哪裏二室嘲笑了一室銷量不如他們，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都拿出來“罰酒”。
夏小涼不管他們，埋頭苦吃。
嗷，大龍蝦大海蟹，鮑魚海參冰鮮刺身樣樣俱全，誰有空喝酒啊。
可她吃得正帶勁的時候，一個酒杯落在她眼前。
“偶像！我敬你一杯！”顧飛對她的稱呼已經迅速從“夏小涼”升級到“夏姐”，又從“夏姐”升級到“偶像”。
夏小涼瞅了眼顧飛喝得發紅的臉，又瞅了眼眼前那一小杯白酒，速戰速決好了，她海鮮還沒吃爽呢。
“昨天你也辛苦了辛苦了。”她笑眯眯地拿起酒杯，仰頭就喝了。
哪知道顧飛又說：“偶像！沒想到你喝酒都這麽偶像，我再敬你一杯！”
夏小涼：“……”
這小子是不是喝傻了，他倆一窩的，二室才是他的根啊！
“偶像！昨天多虧你救我一命，這杯酒你一定要喝啊！”
才不喝，再喝就沒完了。
夏小涼正要找個理由跟他瞎扯，蔣楠過來把她的肩膀一摟：“夏小涼，你喝！這杯你當之無愧！”
蔣楠也喝得差不多了……
“喂喂喂，你們那群，剛剛誰說二室能力比不上一室來着？”蔣楠大半個身子靠在夏小涼身上，開始吆喝，“你們知道被你們吹爆的那條長裙，出自誰的手嗎？”
“是我們二室的夏小涼！她十五分鐘親手做出那些手工花，你們誰能做到？”
夏小涼一愣，吹爆的那條長裙？哪條？
正鬧得沸騰的設計師們也是一愣，什麽？那片堪稱驚豔的手工花出自夏小涼的手？
氣氛更沸了，全都圍着夏小涼，尤其二室的設計師們。
“夏小涼，這麽重要的戰績你居然沒有主動上報！”
“夏小涼你這個叛徒，竟然暗戳戳跑去一室幫忙了？”
“夏小涼，你手工花做得那麽好，‘秋收’怎麽沒有貢獻一下，藏私！”
“罰酒！”
“罰酒！”
“罰酒！”
夏小涼耳朵都要麻了，心思卻是飄起來了。
他們在誇她的手工花嗎？
在誇那條長裙嗎？
居然得到那麽多人的喜歡和認可嗎？！
啊啊啊真的嗎好開心！
“罰就罰！換啤的！”喝就喝，她一胃裏有貨的，還怕他們這群已經喝得東倒西歪的啊，“上酒！”
顏紹之推開包間大門的時候，就看到夏小涼大戰群雄，紮着她的小馬尾，昂着她的小腦袋，一腳踩着椅子，一手舉着杯子：“誰還要喝？來啊！喝！不喝的統統給我喊爸爸！”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