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周王駕崩
姬息姑已命人為仲子建廟,只等廟一建成,就請仲子入廟。
那份深情已經随着仲子飄然而去,他現在最重要的人就是姬允。只因他答應了仲子,無論如何也要照顧好姬允。
這是姬息姑成為國君的第三年。
二月己巳這一天,發生了日食。
“別怕!”姬息姑輕聲安撫道。他的臉上帶有掩飾不住的疲倦,依然耐心地安撫着瑟瑟發抖的姬允。
姬允依然顫聲說道:“天狗會不會來咬我?”
姬息姑緊緊抱着姬允,柔聲道:“阿允乖,別怕,若真有天狗,我必然擋在阿允面前!”
這段時間,姬允很黏姬息姑,這是他唯一的親人了,他只有時常看到姬息姑才有安全感,一旦很久見不到姬息姑,他都處于深深的惶恐中。
看着姬允的不安,姬息姑思緒翻轉,決定加倍寵愛這個弟弟。他覺得在這世上最寶貴的珍寶莫過于他的阿允,他會成為阿允最親近最信賴的人,從此讓阿允心安,快快樂樂地長大成人。
或許是身邊有個可以依靠的兄長,姬允已經不再害怕日食了。他探出了小腦袋,神色逐漸平複。
“阿兄,可否命人蔔一卦?”姬允想了想,還是有些不放心。
姬息姑點頭道:“我已命蔔官占蔔,結果還未出來。”
稍後,有蔔官前來求見,姬息姑立刻命人把蔔官召進殿來。
蔔官面有憂色,入內禀報道:“君上,卦象大兇,一旬之內,恐周王室有災禍降臨!”
說完,蔔官面有惶恐之色,有些手足無措,唯恐國君遷怒于他。
果然,姬息姑把手裏的竹簡重重地放下,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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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一沉吟,然後才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姬允反而很高興,只要魯國沒有災禍就好,至于周王室,詛咒他阿母的壞人天都不放過,他反而感謝這次上天的預警了。
姬息姑命蔔官退下,他打算靜觀其變。
相信周王室必有蔔官蔔出這個卦象,就是不知道會有何災禍了。
若是周天王有難,魯國不能無動于衷,該出兵勤王時絕不退縮。想來鄭國應該會有動靜,畢竟鄭國國君姬寤生是周天王的卿士,離周朝又近。他且看一看姬寤生是何反應,他好做出應對之策。
姬允反而不懼怕日食了,他決定今日必然多食幾碗米。
三月中旬,周王室遣大夫尹氏前來魯國報喪,尹氏穿着素服,滿臉哀痛,腳步已有些淩亂。他說周天王已于三月壬戌日崩,谥號“平”,因此特來魯國告知。
說完,尹氏已難過得暈倒過去。
姬息姑大吃一驚,見狀趕緊命醫官醫治尹氏,這才反應過來尹氏剛剛說了什麽。
片刻,姬息姑以及魯國衆位卿大夫一陣唏噓,無不悲從中來,嘆息垂淚,紛紛跪倒後,面朝洛邑而拜。他們以頭搶地,哀痛連連。
姬息姑對姬允說道:“阿允,周天王崩。”
姬允努了努嘴道:“為何君父去世稱‘薨’?”
姬息姑看着姬允,小孩子的眼裏閃爍着渴求新知的光,寫滿了疑惑和不解。
他輕刮了下姬允的鼻子,覺得自己的弟弟天真純粹,他需要好好教導于他。他接着回答道:“阿允,依周禮,為了以示上下尊卑,每一級別均有各自的稱呼。你須謹記,一旦身死,天子說‘崩’,諸侯說‘薨’,大夫說‘卒’,士人說‘不祿’。”
“原來如此!”姬允聽明白了。
姬息姑忽然又說道:“萬一你一時忘記這些,也不難,統稱為‘卒’即可。”
愣了片刻,姬允感慨道:“天子再有特權又如何,平日裏高高在上,仿若不可摧毀之高山,如今還不是說崩就崩了。”
聽姬允這麽說,姬息姑一陣好笑。他知道姬允依然對上次周平王遣人送來仲子的助喪之物耿耿于懷,其實他內心裏也憋着一股怒火,如今周平王已死,仲子已去,昔日的一切不過是過眼煙雲罷了。
人只有活在當下才是最好的。
要想和姬允一起好好活着,他還需要考慮很多事情。
他自幼在魯國宮廷長大,過的日子其實并不如表面那麽一帆風順。當時宮中只有他一個庶長子,君父的許多妾室對他明裏暗裏擠兌,他私下不知躲過多少次暗算。有一次他被人算計在狐壤和鄭國人打仗,結果慘被俘獲。他暗中賄賂了尹氏,那裏。隐公賄賂尹氏,并對尹氏保證,此後一定會祭祀神主鐘巫,這才能逃得一劫。
由于君父只有他一個公子,君父既對他抱有厚望又暗中防備着他,叫他行事愈發小心謹慎,不敢行差踏錯一步。自打君父強娶了仲子之後,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現在,他不得不籌謀算計,生怕一着不慎又被打入低谷。所以,他一定要加強對權勢的控制,輕易不能松手。
唉,大概只有阿允成年,他的擔子才能被放下吧。這樣也好,到了那時,他就擇一處山清水秀之地,過着隐居的生活,不理世事,那該是如何的惬意啊。
周天王一死,各諸侯國哀戚一片,他們是周朝所封之國,豈能不表露哀思之情?
四月辛卯,尹氏卒。
姬息姑聽聞尹氏已死,很快,他黯然垂下眼簾,然後閉了閉眼。
當他擡起頭時,眼圈已是通紅。他早就知曉尹氏對周平王一片忠心,既然周平王已死,尹氏又怎能不肝腸寸斷呢?
一陣唏噓過後,姬息姑整個人也怔怔的,半天也平靜不下來。
尹氏對他有大恩,他嘴唇翕動,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難過半晌,決定去看望聲子。
聲子是個工于心計的女人,卻生了一個毫無野心的兒子。她不知道自己是幸還是不幸,盡管她惟一的兒子姬息姑暫時成為了國君,可是她看着年幼的姬允,總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的地位并不高,自打姬息姑成為國君後,才跟着水漲船高。宮人不過是看在國君的面子上才對他畢恭畢敬,實則內心未必瞧得起她。
聲子懶懶地卧在榻上,她早已習慣了這些。
當年若不是她肚子争氣一舉得男,估計早已是後宮的一顆雜草。自打仲子成為夫人後,先君對她避如蛇羯,只獨寵仲子一人。
那時的她仿若掉進一個深深地冰窟窿裏,從頭冷到腳。若非她沉得住氣,早就對此生無望了。她怨恨着姬息姑,認為是他把仲子這個禍水引了來。不僅害得她失去寵愛,還把他自己的世子之位給弄丢了。雖說姬息姑并沒有被封為世子,可若不是姬允的出生,姬息姑就是個隐形的世子啊!
想來,打那時起他們母子之間的關系就生疏了。
她總是讓姬息姑學會争,可是他不争不搶,反而對仲子那個女人依舊心懷戀慕,她能不怪他沒出息嗎?對仲子,她有着強烈的忌妒,更多的是一種無能為力的沉重。
漸漸地,姬息姑很久沒來見她了。
現在,聲子看了眼剛剛出現在她面前,依舊沉默不語的姬息姑,對視良久,她無奈地招了招手,示意姬息姑說些什麽。
姬息姑有點兒忐忑,他不是個讓阿母滿意的兒子,對此他心懷愧意。阿母不喜他,他卻敬愛着阿母,幼時的孺慕之情不是說變就變的。
“阿母,近來一切安好?”姬息姑看着阿母憔悴的容顏,動問道。
聲子微微起身,壓抑着絲絲困倦,之後譏諷道:“如你所見,我若能好才是怪事。倒是聽聞我兒不管不顧地與公子允朝夕相處,可別養出一個白眼狼來。哪天在你背後捅一刀,可別來我這兒哭訴!”
姬息姑琢磨出這話中的意思後神色一變,嚴肅道:“不會的,且不說阿允如今信賴我,我也會教好阿允,他又怎會忘恩負義?”
聲子照舊不信,她不相信姬允能一直做到兄友弟恭。然而她這個兒子性格執拗,也是多說無益,她也就是提個醒兒。
氣氛僵持下來,兩人竟一時無話可說。
倒是姬息姑擔憂聲子,他知曉聲子體虛,也不敢在言語上冒犯聲子,于是道:“阿母處境已是大好,何不放寬心保養身體?”
聲子一擡眼,随即哼了一聲,不耐煩道:“息姑,你道我心思重,我卻覺得你的心思比我還重,你可真夠累的。”
姬息姑一頓,他不再言語,只能默認了,是呀,他的确如此。
摸了摸下巴,姬息姑承認,他的心如果狠一些,想必就沒有這麽多心思了。
頓了頓,聲子低聲說了幾句多年前的舊事,姬息姑聽得心神一陣動蕩。
不管怎麽說,阿母從未有負于他。
“阿母,息姑不孝!”姬息姑越發慚愧,連忙向聲子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
聲子微微一嘆,事到如今她還能說些什麽。終究是自己的親骨肉,她也不再責怪姬息姑了。
“罷了罷了,我兒如此以誠心待人,惟願別人也以誠心回報我兒!”聲子摸了摸姬息姑的臉頰,輕聲說道。
母子二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