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仲子之死
過了些時日，姬息姑聽聞紀國的裂繻已經前往莒國的密地，此時應該已經調停完畢了吧，若是莒國肯息事寧人，魯國也不會糾纏不放。
并非姬息姑膽小怕事，而是沒有必要的紛争，還是和平解決的好。
不久，姬息姑得知，鄭國國君姬寤生已經率領諸國軍隊進攻衛國，前去讨伐公孫滑。而魯國的公子豫也在此行的隊伍之中。
姬息姑一陣嘆息，當日公子豫說走就走，全不顧自己的命令，使自己的威嚴大大折損。等公子豫回國，若是獲勝他可以既往不咎，若是敗了，他一定要治公子豫的罪不可！
十二月。
仲子的病勢一天比一天沉重，姬息姑憂心忡忡，思及過往的美好，已是整夜難眠。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仲子能夠活下去，他害怕仲子早早地離開他。
一天夜裏，姬息姑突然感覺到一陣心悸，他匆匆披上衣服，打算前去探望仲子。
很快，他來到了仲子的寝宮。
此時，仲子的臉色是病态的蒼白之色，她看到姬息姑後一陣激動，然後又猛地咳嗽了起來。
随後她咬緊了嘴唇，努力讓自己顯得鎮定一些。
姬息姑愣愣地看着仲子，然後忙道：“仲子，你可還好？”
仲子直直地看了姬息姑一眼。
這一眼，看得姬息姑心口一跳。他猶豫了一下，又緊接着道：“你放心，我會處理好一切的，絕不違背你的心意！”
猶豫了一下，仲子的神色逐漸變得堅定起來，她從袖口中緩緩取出一物。
姬息姑定睛一看，很快又收縮了瞳孔，呼吸也變得停滞下來。
此物正是半枚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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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仲子打算将虎符交至他手？這是他從未想到過的事情，這種奢望竟然成為了現實，太不可思議了！
姬息姑兩眼泛着光，此刻他心裏一片滿足，原來仲子還是信任他的！
“你信任我？”他還是問出了口。
仲子的心一陣陣地發苦，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緩緩看向姬息姑。
之後，仲子點了點頭，她的臉上浮出一抹慘淡的微笑：“息姑，我不行了，除了你我沒有可相信的人了。念在往日的情分，你答應我一件事可好？”
“我答應！”姬息姑立刻點頭，他恨不得答應仲子提出的所有事情，哪怕讓他去死他也心甘情願。
雖然，仲子是不可能讓姬息姑殉情的，他沒有資格殉情。
仲子的神色瞬間變了，似乎增添了一點光華之色。她喘了口氣，半天才吃力地說道：“好好照顧阿允，不要讓任何人傷了他！”
姬息姑連聲說道：“好，好，我答應你，我保證不讓任何人傷害于他，除非我死！”
聽到姬息姑的回答，仲子深深地嘆了口氣，随後笑了笑。
此刻，兩人目光相對，竟是沉默無言。
忽然，仲子開口道：“我此時非常好，大抵是回光返照。真想回到年少之時，再去棠地觀賞一下國人捕魚……”
仲子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不可聞。
她已經是出氣多過進氣了。
終于，姬息姑忍不住一把将仲子擁入了懷中，緊緊地抱了抱，仿佛下一瞬就會永遠的失去了心愛的人。
他不知抱了仲子多久，直到懷裏的身體逐漸冰涼，失去了常人的溫度。
姬息姑輕聲而溫柔地說着：“仲子，我什麽都答應你，只要你肯睜開眼，哪怕看我一眼也好。”
說着說着，淚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此時的他心口驟痛，如果可以聽見聲音，那必然是一片片心碎的聲音。
他的眸子浸滿淚水，其中的震驚、痛楚、絕望占據了他的眼。
“如果可以，我情願用自己的命去換你的命。”姬息姑喃喃道。
周圍的侍者紛紛心下惴惴，唯恐國君暴怒命他們給君夫人陪葬。
十二月丁卯，仲子卒。
當姬允第二天醒來收到這個噩耗時，震驚多過傷心，他飛奔着來到仲子的內室。一擡頭，他就看到了姬息姑。這還是姬允第一次見姬息姑露出如此難過的神情，心裏更加慌亂了。
“是你，我阿母呢，我阿母呢？”姬允沒給姬息姑一個好臉色，他沖上前來，正看到侍者在為仲子穿戴。
“阿母！”姬允撲上前去，輕輕推着仲子。
姬息姑偏過頭去，他的眼早已紅得驚人，他早已失魂落魄，心似乎也随着仲子死了。
“君夫人已經去了！”一個侍者諾諾開口道。
衆人在旁皆不敢做聲，早已悄悄向後退了退。
“大膽，你竟敢胡言亂語，還不把他拖出去！”姬允大怒道。
衆人只得将那個侍者拖了出去。
姬允喚了很久，再也無法看到仲子睜開雙眼，他心內一陣恐慌，如晴天霹靂一般，頓時嚎啕大哭。
聽到姬允的哭聲，姬息姑回過神來，抱住姬允勸道：“阿允別哭，有阿兄在，阿兄會保護你！”
姬允此刻滿心委屈，立即掙脫開，聲嘶力竭地說道：“你騙人，你這個大騙子！”
“阿允，我答應了君夫人要保護好你，決不食言！”姬息姑向姬允招了招手，柔聲說道。
“你最後見了阿母是不是？你奪走了阿母！”姬允憤憤說道。
他最在意的是屬于自己的東西被別人奪走，現在他才發現，姬息姑一直在和他争奪阿母的注意，到最後，姬息姑成功了，而他，連阿母的最後一名都未曾見到！
見狀，姬息姑無奈苦笑，他心裏痛苦不已，然而卻不能輕易表現出來。他看了看身旁已經悲不自勝的姬允，于是湊到了姬允的耳邊，開口解釋道，：“阿允，你誤會我了。”
姬允眼裏一暗，瞪着姬息姑，無聲地控訴着。
随後，姬允傷心過度暈了過去。
姬息姑心裏一急，立刻交待道：“快去召醫者前來為公子允診治！”
侍者連忙領命而去。
當姬允醒來時，已經過去一天了。
他努力睜開眼，恰好看到姬息姑守在他的蹋邊。他心裏有着說不出的感覺，随後，眼睛一瞪，口裏已經說道：“你走，我不想再看見你！”
姬息姑無奈，只好叮囑小竹要好好侍奉姬允，若是再有情況就要如實向他禀告。做完這一切，他轉身離去。
看着姬息姑離去的背影，姬允眼珠一轉，他此時無法接受阿母離去的消息，他更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姬息姑。
在他的眼中，是姬息姑奪取了阿母的注意，明明該陪伴阿母的是他啊。而且，姬息姑一直都在跟他争奪阿母，這讓他心內非常不爽。
小竹不由勸道：“公子，你能依靠的只有君上了！”
姬允腿一蹬，恨聲說道：“他奪走了阿母，我才不要他的庇護！”
小竹神色一變，急聲道：“君夫人最愛的是先君，最寵愛的是公子。正是寵愛公子，君夫人才在臨終之際将公子托付給君上。公子難道要辜負君夫人的一片心意嗎？”
姬允委屈地說道：“難道本公子就不能抱怨一下麽？”
聽到姬允這樣說，小竹才放下心來。她承蒙君夫人倚重，豈敢不盡心侍奉公子？公子年紀尚幼，心性不定，總不好先把君上得罪了，萬一鬧得不可開交，最後吃虧的人還不是公子？
然而，夜晚姬允無論如何也不肯入睡。
他的君父一年前去世了，如今連最疼愛他的阿母也離開了他，他除了傷心，還非常害怕，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辦？
處于這種惶恐不安的心态，教他如何睡得着？
他坐在屋外，擡頭看着天上的星星。
那最大最亮的一顆星星一定是阿母變成的，她曾說她永遠會守護着他，就算離開了也會變成天上最大最亮的那顆星星，一直照耀着他。
“阿母！”姬允哭泣道。
這時，姬息姑走近姬允，他伸手攬過姬允，進行無聲地勸慰。
姬允往姬息姑的手上蹭了蹭，然後大哭了一場。
姬息姑心疼地看着姬允，接着緩緩地将姬允抱在了懷裏，恍然間，天地間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相依相伴，不離不棄。
“阿兄，你不要離開我！”姬允突然死死地抓緊了姬息姑的衣袖，不肯輕易放手。
姬息姑微微一怔，他的眼神亮了一瞬，然後低低地答應了一聲：“好，我絕對不會離開你！”
須臾，姬允停止了哭泣，依舊死死地拉着姬息姑不放，眼裏汪着淚，不放心地重複問道：“果真？”
姬息姑抱緊了姬允，聲音極輕：“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姬允破涕為笑，真好，至少姬息姑承諾了永不離開他，他相信了姬息姑。
良久，姬允在姬息姑的懷裏睡着了。
當姬息姑離開時，被放在榻上的姬允皺了皺眉頭，即使睡着了依然不安心，他口中發出微弱而急促的呼喚聲：“阿兄，不要走！”
姬息姑一嘆，将姬允抱了起來，徑直走向自己的寝宮。
他決定了，從此以後，他要給姬允一些安全感，只有自己和姬允住在一起，姬允才會安心。等以後姬允長大了，再回到屬于他自己的寝宮。
其實，夜不能寐的那個人是他啊，心上人已逝，他如何不心痛？恨不得随了仲子一起離去，卻無法忽視他承擔的責任。他不能不管姬允，也不能不管魯國。
身為一國之君，他很難做到随心所欲。如果抛卻了這些身份，那該多好啊？很快，他又搖了搖頭，若他只是一個國人，怕是連仲子一面也很難見到。
姬息姑輾轉反側，直到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