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助喪之物
姬息姑這一生唯獨鐘情于仲子,又如何忍受得了別人當面針對仲子,人還活着哪能先把助喪之物送來?
憤怒的氣息毫不掩飾地擴散開來。
這種時候,魯國的衆位大夫面面相觑,他們不敢多說什麽,唯恐國君遷怒。
宰咺微微側了側身子,他看向左右,皆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終于,他忍不住揚起唇角,一絲笑意瞬間漾開。
他不怕姬息姑發怒,反正他是周天王派來的使者,就應該受到禮遇和交好,他站在那裏,等待姬息姑妥協。
過了一會兒,姬息姑憤怒指責道:“君夫人尚在,斷然受不得此禮!”
宰咺繼續勸道:“外臣從洛邑趕來,唯恐耽擱了時日,誰料竟然來早了一步。不若先将這些禮品收下,也全了周天王的一片心意,不知君意下如何?”
姬息姑看着宰咺如此胡攪蠻纏,他的心裏十分氣惱,滿腔怒火翻來覆去,卻要強行抑制,唯恐翻湧而出。他的臉繃得緊緊的,如同烏雲密布一般,眼中燃着強烈的火焰,那充滿斥責的目光叫人不敢細看。
“此等大事,豈能兒戲視之?大夫将周禮又置于何地?”姬息姑将了宰咺一軍。
這宰咺不過是奉命行事,然而不尊禮法的帽子他是萬萬不能戴的。
他一邊強裝笑臉,一邊有口難言。若是全推脫給周天王,他也擺脫不了沒有勸谏周天王的責任。而且,有錯的向來是臣子,君王怎會有錯?
這個局面,看起來姬息姑已經掌控住了,只等宰咺退一步,将仲子的助喪物品原樣帶回了。
誰知,有衛士來報:“國君,公子允正在殿外大鬧,臣等勸阻不住!”
姬息姑心頭一驚,慌忙前往殿外。
衆位魯國大夫和宰咺也都好奇地緊緊跟随其後,想要看看這個公子允在鬧騰什麽,引得國君都不得不親身前往。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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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看到姬允正在幹什麽,姬息姑和宰咺一同開口道。
原來,姬允正在宮中玩耍,忽然聽人說周天王遣使臣來魯國了,現在正在宮中。他只是個四歲的孩子,從未見過別國之人,自然好奇這使臣長什麽樣子。
在殿外正好看到那些乘車和束帛,姬允還忍不住圍着乘車四周轉了幾圈,又看着周朝侍者穿着周朝的服飾,又多看了幾眼。
其實姬允只是感到新鮮而已,身為一個年幼的公子,對任何新奇的事物都想要探究一二。他平日對着侍者頤指氣使慣了,也沒對宰咺帶來的侍者客氣分毫。
“這幾輛車乘是哪來的?”姬允指着一輛車乘問道。
周朝侍者自然曉得上下尊卑,雖然姬允年齡尚幼,然而看他穿着打扮分明就是一國公子才有的,也不敢怠慢。
其中一個侍者最是聰明不過,他想到來魯國之前打聽到的消息,眼前這個稚童必然是公子允了。他眼中的憐惜一閃而過,若是公子允再年長幾歲,就用不着他的庶兄攝政了。
他恭敬答道:“此乃周天王所賜。”
其餘的話他也不敢多說,萬一惹怒了公子允,他可承擔不起後果。他不過是個侍者,就算是跟随周使而來,依舊是地位卑微,怎敢惹怒貴人。
姬允又看了看車乘,突然間他發現了車中有幾匹束帛。
他立刻叫道:“把這匹束帛拿下來!”
“這……”一衆侍者犯了難。
魯國侍者也不敢妄動,他們只好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肯往這邊瞧一眼。
“爾等好大的膽子,竟敢不聽我的命令!”姬允何曾見過這種推三阻四的侍者,立即勃然大怒。
然而他是個孩童,再怎麽發怒也不是很可怕。
眼看姬允就要跳腳,一個周朝侍者不忿道:“公子且請息怒,這些車乘和車中的束帛是周天王賜給魯國先君及君夫人的吊喪禮品,你身為人子,還是不要亂碰為是!
此話一出,着實讓姬允一愣。
小孩子哪裏知道這些,他只記得約莫一年前他參加了君父的喪禮,前來很多人吊喪,那時似乎也有人贈送禮品,不過,他只聽到幾句話而已,并未見到過實物。
他突然想起了疼愛他的君父,忍不住一陣難過,眼淚直在眼眶中打轉。
不過姬允不想在大庭廣衆之中哭泣,連忙想寫別的事。忽然,他意識到了一件嚴重的事。這吊喪禮品并不僅僅是送給君父的,竟然連他阿母的那份都在這裏。這,簡直欺人太甚!
只見姬允撲過去一頭撞到了剛剛出言的人,一邊憤恨地踢來踢去。他此時小小的眼睛都發紅了,一邊怒吼道:“啊!竟敢詛咒我阿母!來人,将他們推出去砍了,讓他們碎屍萬段、不得好死!”
站在一邊像木樁子似的魯國侍者再也不敢裝作沒聽見一樣,立刻上前點頭彎腰道:“公子,萬萬不可!這是周天王派來的使者,我們魯國不能慢待來賓!”
這番話落,姬允猛地沖到一個車乘旁邊,他如此迅速倒是格外令人吃驚。
他随身攜帶一塊奇石,此時他也毫不珍惜,徑直拿起石頭就往車乘上砸去。
魯國侍者互相飛快地使了一個眼色,一個侍者飛奔而去,他要向國君彙報此事。剩下的侍者紛紛攔住姬允,死也不肯讓姬允繼續砸一下。
眼前的這一幕讓所有周朝侍者驚呆了,不過小孩子行事總是出乎尋常,難以令人捉摸,他們只是後退一步,靜靜地看着。
正在僵持之際,姬息姑和宰咺等人趕了過來。
“阿兄,他們周朝來的人欺負阿母!”姬允一見姬息姑到來,小腦袋一揚,顯得無比委屈。
還未等姬息姑說什麽,只見宰咺怒目一瞪,十分大聲的說道:“此車乘束帛皆是周天王所賜,公子允如此破壞,難道是魯國君的授意?況且如此肆意損壞父母之赗,公子允的孝道何在?”
姬息姑頓時臉一青,道:“大夫慎言!家弟年幼,哪裏知道輕重?”
宰咺行了一禮,接着問道:“不如此事就此作罷,外臣也好向周天王交代,不知君意下如何?”
言下之意就是各退一步,魯國必然要全盤收下周天王所賜之物。同時,周朝也不能繼續追究姬允的過錯,姬允的名聲也就保住了。
姬息姑沒料到事情會如此轉折,他的臉色依然很不好看。
他果然是無能為力啊,不能反抗周天王,只能平白受此侮辱,默默地忍受。
“既然是周天王美意,不谷豈敢不收?大夫晝夜奔波,想是困乏,不如去驿館稍作休息,也好改日為大夫踐行!”姬息姑咬牙切齒道。
他才剛剛掌握政權,還沒有拉攏心腹人手,現在才發覺手下沒有能人做什麽事都不如意。早年他還是公子之時,唯恐被皇考猜忌,不得不束手束腳,不敢輕易拉攏他人。現在看來,他一個人孤立無援啊。
姬允雖然人小,卻也明白了其中的大概意思,頓時驚呆了。
尤其是聽了宰咺離開時說的一句話,變得憤怒起來。
“君之所言,果然聖明,周天王平日亦是偶有稱贊。”
姬允掉下了眼淚,大聲哭叫道:“你不是我阿兄,你這個壞人,也聯合外人一起欺負阿母!”
說完,姬允邁開小短腿急速跑着離開了。
姬息姑有心解釋,卻是無法開口,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突然間,他感到一陣疲憊。
既然阿允對他産生了誤解,他一定要找個時間解釋清楚,決不能讓阿允對他這個兄長心中存隙。
此時,他慌忙封鎖消息,決不能讓今日之事入了仲子的耳中,本來仲子已經病重,不能再受到這樣的刺激了。
宮中的人又是一番忙亂,不說別的人,就是姬允的貼身侍者小竹也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哄住了姬允。
“公子,君上想來也有君上的難處,您這樣哭鬧,豈不是令君上為難?”小竹生怕自家公子惹怒了國君,從而處境變得艱難。
姬允偏偏聽不進去,氣哼哼道:“小竹,連你也和他是一路的,你眼裏哪還有我這個公子!”
小竹一驚,臉刷地慘白一片,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指天發誓道:“公子,奴婢對公子絕無二心,否則必将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看着小竹如此驚恐,姬允眼睛一瞪,繼續說道:“那你為什麽老說姬息姑的好話?”
小竹遲疑了一會兒,才說道:“公子現在還小,羽翼未豐,眼下君夫人病重,沒法護着您,您總得有個依靠。君上素來以君子形象示人,對公子也是十分愛護。可您若是因着某些事和君上離了心,您就無依無靠了!”
姬允頭一歪,嘟着嘴道:“那他也太壞了,幫着外人欺負阿母,我讨厭他!”
小竹臉色大變,急忙勸阻道:“公子萬不可意氣用事,您若是氣壞了身子,君夫人會不高興的。”
姬允一聽小竹提到了阿母,然後就勉強同意了,心中暗暗決定以後不再完全相信姬息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