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陸初辰指了指地上壞掉的兩個機器人:“這裏不方便說話,上車先找個安全的地方。”
“好好。”楊奕瘸着腿一跳一跳地上車,跟着陸初辰離開這個狼藉的戰場。
他坐在後座,陸初辰猛踩油門,車子後輪蓄力,彈了出去!
他們開到一條窄的路上,撞開幾個巡視的機器人,吃了一身槍子——副駕駛車門被打穿一排彈孔,都可以養蜂了。楊奕熟練地趴下,“嘩啦”一聲,後玻璃被子彈擊碎!
飛散的玻璃碴在兩人身上劃出細小傷口,陸初辰猛打方向盤,沖出了這個街區。
“哥們兒,你開車真屈才,你該去開火箭啊!”等到把機器人甩到後面,楊奕雙手趴着椅背,一臉劫後餘生地大口喘氣。
陸初辰把時速降到了120碼:“抱歉,習慣了智能駕駛,自己技術确實不怎麽好。”
“理解理解,這年頭會開車的,比恐龍還稀有。你要是去搞個直播,房間裏圍觀你的人比看大熊貓的還多……”
他說話不會修飾,套近乎也不太會分程度,容易給人不上臺面的印象,看起來是家教中欠缺這方面的矯正……
幾句交談後,陸初辰就大概判斷出了他的成長環境和家庭背景。
工作不在高端場合,父母疏于教育或本身層次不高……這時代,階級固化越來越嚴重了。
“你的那個……剛才出現時,”楊奕舔了舔下唇,問出他最關心的:“那些機器人都卡了一下,是怎麽回事?”
“先不說我。”陸初辰截住了他,從後視鏡瞥了一眼:“剛才你身邊那個武裝機器人,為什麽聽你的?”
他至少觀察了兩天,楊奕四處找物資,才找到機會結識。
楊奕覺得他很不好糊弄,索性說了實話:“哎……是我們單位的機器人,根服務器用了自己的衛星。”
“你們單位?”陸初辰笑了一下,修長的手指微微點着方向盤:“你們單位做什麽的?”
國家電網是世界上最富的公司,也沒見自己發射衛星。
楊奕故意賣個關子,為難地撓着手背:“我怕說出來,吓到了你……”
“說出來聽聽。”陸初辰淡淡道:“否則我怎麽知道害不害怕。”
反正這已經不是法治社會了,楊奕覺得也沒什麽不能說的:“暗網上有不少賣軍火的平臺,只要是混過的,都知道我們Ares。但我們又不像國防系統啊啥的日天日地,估計人工智能懶得管我們吧。”
陸初辰聽了,倒也沒有被吓到,還打開了車載音響,勃拉姆斯第四交響曲在車內回蕩。
一百多年發展過來,暗網的平臺也越來越分工明确了,有毒品的,有人口販賣的,也有軍火和反偵察設備的,想買什麽就去那個平臺。
無非是生意而已。
作為心理醫生,他接待過的病人有各行各業。他從後視鏡裏看了楊奕一眼:“你年紀不大,沒念大學?”
“沒呀,那些藝術學啊、心理學什麽的學霸專業,我怎麽可能考得上?去讀那些容易被AI搶活的翻譯會計,也是浪費錢,還不如找工作呢。”
雖然政府對失業人員有生活補貼,高度發達的生産力也能夠支持社會福利,但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還是希望能夠有個高收入的工作。畢竟人總是希望比別人更體面的。
從事犯罪工作,那也是高收入。
楊奕覺得,陸初辰和很多“聞暗網而色變”的傻逼不一樣。他悄悄打量對方,在混亂的末世中,生活态度依然算得上精致,這讓他高看一眼:“你還沒說你的事兒呢。為什麽剛才那些機器人到你面前,就跟反應遲鈍了似的?”
陸初辰承認:“不止如此,它們下一步要做什麽,我也知道。”
楊奕好奇心起來了:“會做什麽?”
車子忽然急剎停下,他一頭差點撞上擋風玻璃:“啊!”
“到了。”陸初辰已經打開了車門。
楊奕揉着頭:“你這槍法和車技簡直是親媽和後媽的差別。”
這裏都是大平層的住宅,算是富人區。只不過連日來的戰亂、轟炸,這裏樓塌了不少,低樓層很多戶的玻璃都被轟碎了,就像打缺了牙齒,黑洞洞地露着風。
樓下不少豪車,被導彈的沖擊波拂及,轟的四仰八叉,染上了一層陰翳的黯淡。
陸初辰帶他進入了一棟塌了一半的樓,聲紋門禁已經廢掉了,他十分謹慎,為了避免風險,甚至把電梯的智能系統都破壞了,帶着楊奕徒步爬上十一樓。
楊奕常年奔走在押送軍火的第一線,所以不覺得累;但這個看着精致斯文的男人竟能一口氣走上十一樓,他敬他是條漢子。
忽然他注意到陸初辰的脖頸,靠近後腦勺的位置,有個很像玩全息網游時的腦部接駁端口,又像機器人的交感器位置。
……莫非這人是職業電競選手?
他正盯着出神,忽然眼前一花,門被打開了,一個穿鵝黃色針織連衣裙的長發女孩站在門口。
這是戰亂爆發後,楊奕第一次看見活的女孩。說來奇怪了,她并不很美,但是如今出現在面前,簡直渾身散發着迷人的光環。
女孩兒的目光越過陸初辰,在看到楊奕後謹慎地打量一下,随後溫和笑了笑。
陸初辰進門,解掉了防彈衣,将步.槍遞給她,她接過槍,掏出胸口挂着的鑰匙鏈,将槍鎖進了櫃子裏。陸初辰問她:“辛苦了。街區裏有沒有機器人來過?”
“沒有。我帶他們把牆面和窗戶都刷了塗料,熱輻射已經降到很低。你剛才出去……順利嗎?”她說話柔聲和氣,像一場潤旱的綿綿細雨,舒服極了。
陸初辰流露一些歉然,指了指楊奕:“你那朋友的父親,我實在沒有找到;路上救了他就回來了。他叫楊奕。楊奕,這位是譚薇。”
他順口将楊奕的身份介紹了一下,譚薇眉頭動了下,但并沒有很驚吓。她對陸初辰鞠躬道:“麻煩你了。沒找到……也好吧。”
這裏是陸初辰以前的住宅,人工智能叛亂爆發時,他正巧不在家中,幸免于難。
也因如此,屋裏并沒有遭到太大破壞,寬敞的客廳依舊整潔明亮,MBL昂貴的HI-END音響似乎還随時會響起天籁之樂,一切都給了人錯覺,仿佛外面街道上持槍巡邏的機器人只是一場夢。當噩夢醒了,天依舊明亮,家依然溫暖。
三百坪的大平層,足以收留不少人,除了譚薇,還有一對中年夫婦,一個染着黃發的青年,他們圍坐在木質地板上,正配制一種亮銀色的塗料,屋子裏有點酸酸的味道。見楊奕在看,譚薇向他解釋:“我們用它來隔絕熱輻射。”
“你一個女孩子為什麽會懂這些……”
“選修課的時候老師講過,恰好記住了而已。”
楊奕大嚎:“人真是生來就不平等啊!你們學霸随便記住的東西,我們這些學渣背再久也沒用!”
譚薇笑了笑,沒有就這個話題再多讨論。随即楊奕又心癢癢地問那些機器人停頓的原因,陸初辰看向了譚薇:“還是請專家給你解答吧。”
譚薇被他點名,一愣,卻也很快反應過來。
“他的頭頸部植入了人工智能的芯片識別碼。你知道的,除了軍用機器人,一般機器人識別人類,是靠可見光識別,将掃描阈值代入算法模型……”
楊奕摳摳頭:“聽太不懂,太長了……”
“……總之,得出邏輯判斷,是人,或不是人。”
所以,當有了芯片識別碼——這等于AI的身份證,機器人對他掃描,會同時産生“人類”“人工智能”雙重判斷,這兩個結論是完全相悖的,幹擾信息導致機器人出現識別BUG,程序跳過這一步,自動重啓,再重新掃描識別。
從結論相悖到程序BUG,到系統重啓,到二次識別再重新執行指令,這個過程,大概持續5.2秒,是個真空期。當然,不同型號的機器人,技術算法不一樣,處理BUG的時間有長有短。
到目前為止,陸初辰出現在機器人的掃描範圍內,真空期是3秒到7秒不等。
楊奕本來以為是陸初辰身上帶了什麽秘密設備,能短暫幹擾機器人,卻沒想到竟然是人腦改造。他瞪圓眼睛,驚問:“大腦安裝芯片,技術已經成熟了?”
譚薇的視線,幾不可察地與陸初辰對視一下。
她問:“你知道‘達爾文計劃’嗎?”
“達爾文計劃”,是研究“在人腦中植入芯片”的項目,由亞太研究所與神威集團合作。這個構想早在21世紀初,就有科學家在提議。
自進入信息時代後,人類大腦的開發和運轉,已經遠遠跟不上信息爆炸,無論是運算速度、記憶儲存都很有限,等它自我進化就太漫長了。
于是2032年,各國都啓動了研究課題——在人腦中裝入芯片,與電子設備相連,儲存、計算和娛樂成一體。
而從理論走到實踐,真正付諸于手術,則花了近一百年。
楊奕的眼睛亮起來,譚薇發誓,她看到了兩簇光。他問:“那、那我可以改造嗎?說不定……”他停了停,欲言又止。
譚薇帶了些歉然的笑意:“很可惜,已經沒有條件施行這樣的改造手術了。”
楊奕有點失望,半信半疑。他眼睛轉了一圈,見屋子裏其他人也很普通,包括這個譚薇,似乎她說的并不是假話。
“不過,我們還是可以合作。”陸初辰用肥皂洗幹淨了手,從盥洗室出來,倚在牆邊:“它讓我接收到根服務器發來的指令,譚薇大學的輔修專業恰好是人工智能語言。我們有信息源,而Ares有武器和裝備。”
他的眼底凝着沉思:“我們可以聯手攻入亞太研究院,我做過大致計劃。”
“等等,”楊奕問:“你有密集恐懼症嗎?”
“怎麽?”
“有的話最好別去,”他一臉心有餘悸:“那裏的機器人可以湊一場春運。”敢去闖淪陷中心的亞太研究院,倒是很有膽識和想法的人。
這個可能性,陸初辰和譚薇早已經預見到了。他說:“但我們別無選擇。是踏步還是前行,這也是生存和毀滅的問題——”
破解當前的局面;或遲早迎來處刑。
寬大的客廳陷入奇特的群體安靜,連桶裏的亮銀色塗漆似乎都在凝固。
炸毀根服務器,理論上,機器人将失去總指令。這是研究讨論後,陸初辰找到的最快的有效辦法。
其它的譬如全球斷網、全球斷電,都太天方夜譚了。物理打擊更是沒有可能,他們連對手是誰、目前藏身何處都不明了。
所以他花幾天時間觀察,找上了還保留實力的Ares。
楊奕眼睛轉了一下:“其實我是站在你們這邊的。但……我要向老大彙報……”
他深吸一口氣。陸初辰看出他的為難和恐懼。
“方便讓我和他談談嗎?”
“不,不用,我來搞定,”不知為何,楊奕拒絕了:“我們老大是個暴君,你這種長得帥的很容易惹上嫉妒,哈……但他要是同意,那就跟出太陽一樣,什麽問題都好解決。”
他話裏話外都是對那位老大的崇拜和畏懼。他從皮夾克裏側翻出視訊機,屏幕亮起,壁紙是個戴着墨鏡的耍酷青年:“你們通訊不方便,如果想保持聯系,只能用我的了。”
陸初辰接了過來,為了反偵察,Ares有自己的小型通訊衛星,在這種時候體現出了優越。
楊奕表現得積極又殷勤,腳跟不自主地摩擦:“以後我就是咱們雙方的聯絡人,你們商量好計劃先來找我,Ares有什麽我會通知你們。”
陸初辰微笑,再次伸出手:“那就希望我們,能順利合作。”
待到楊奕離開後,譚薇跟着陸初辰走到空曠的陽臺上,她低聲問:“我不太明白,你剛才為什麽騙他,說我是這方面的專家?”
譚薇的專業是物理,研究生的方向是太陽高能粒子,這是22世紀最受關注的領域,因為它會對電子器件産生致命破壞。
這可跟“人腦芯片計劃”沒有絲毫關系。
給陸初辰做了這個手術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她的父親,譚可貞。
暴.亂發生的那天,城市陷入無序,陸初辰并沒有急着離開,而是等到後半夜,第一輪混亂結束,才查看情況。
天還沒有亮,隐隐還有啓明星。外面的街道潛伏在黑暗的深淵中,空曠死寂,随時能要了性命。他選了寫字樓內部的連接走廊,從A座走到C座,在樓道間遇到機器人保安,随後看到躺在血泊中掙紮的人。
是他帶了兩年半的病人,譚可貞教授。
幾年前,譚可貞的工作從深圳調回上海,升任神威集團分部的研發總監,後來在陸初辰這裏,就近接受心理治療,一年後又把融寒介紹了來。
縱觀譚可貞的一生,順風順水、功成名就,也從未在尊嚴和救濟線上掙紮過。
然而陸初辰卻察覺到,他其實充滿了悲觀的宿命感,從那些不經意的話語間便可窺見——陸初辰常覺得,他可能是受了點斯多葛學派的影響;譚可貞偶爾也開玩笑,說大概自己就是又一個矛盾的塞內加。
陸初辰知道,他的悲觀是注定的——作為一個很有責任心的人,卻對即将到來的時代洪流無能為力。他的妻子尚可以像很多人一樣,選擇信奉宗教來逃避痛苦,他卻避無可避。
那個暴.亂後的淩晨,譚可貞倚在抽屜櫃前,白色大理石地板上是刺目的紅,陸初辰試了試,大概是內髒出現了破裂。譚可貞顧不上那些,他一遍遍重複道:“這是我的一個實驗,你……能信任我嗎?”
陸初辰凝眉看他,回顧這兩年半以來,與他、與融寒的相交,謹慎判斷。
譚可貞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他大口喘息着,緊緊抓住陸初辰的手。“請你去救我的女兒……你們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人類才有希望……”
陸初辰最終同意了。
這是一場豪賭,性格一向穩妥的他,卻選擇了孤注一擲。
他們轉移到神威內部的無菌實驗室,時間很緊迫,譚可貞想囑咐的有很多,他一邊為陸初辰注入麻醉,讓他服下抗菌膠囊,一邊在他耳邊重複:
“你去中科院,找到我女兒,她叫譚薇。神威芯片裏,有量子加密的、自毀指令代碼,它以密鑰方式,啓動指令。”
“這個量子密鑰,幾年前留在深圳總部,需要兩個人的口令才能打開;另一個知情人是我老上級,詹姆斯·陳……”
“不,不不,還是不要去找量子密鑰,否則……”
麻醉這時生效,陸初辰昏睡了過去,後面的話未能聽見。
譚可貞從深圳調回上海,就是參與神威集團與亞太研究所的合作項目“達爾文計劃”——人腦芯片植入。這項目是和第二代“女娲藍圖·天賜”同時賽跑的,譚可貞加入項目後,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
但還沒來得及通過驗收,正式推廣到臨床實驗上,全球就先遭受了毀滅性戰亂。
他為陸初辰動手術,芯片用了陸初辰打壞的那個保安機器人的,上面有全球機器人統一登記的識別碼。
畢竟是沒有大範圍臨床驗證過,且缺乏醫療助手,所以謹慎起見,譚可貞沒敢動大的,只在頸部進行了小範圍的端口手術,這類手術已随着全息電競職業而成熟,他想擾亂機器人的識別邏輯。
盡管如此,沒有醫療助手也很勉強,手術做完之後,譚可貞連叫醒陸初辰的力氣都沒了。
陸初辰從麻醉中醒過來時,已經過去了七個小時,麻醉的勁道沒過,全身使不上力氣。他緩緩爬起來,譚可貞坐在地上,頭顱垂下,像是睡着了——因為改造手術,錯過了搶救時機。
他面前的象牙白大理石地板上,用鮮血寫了幾行字,觸目驚心。
——【請救救我的女兒】
——【不要去找量子密鑰!!!】
作者有話要說: 呃,我沒想到大家居然被男二圈粉,這真是意外……現在我想統計一下你們誰是男主粉,誰是男二粉?我想看看我到底成功還是失敗= =請留下你們的選項。
PS:今天兩章合一,等于把明天的章節也更啦。
每次開新文都會忘記霸王票……我下章整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