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喜相逢
待崔拂雪出了孝期,終于能辦個像樣的婚禮了。如今他地位日益水漲船高,完全能理直氣壯地主張權利,也不用藏着掖着欲說還休,便大剌剌地把婚服的圖冊抱來給岑折葉挑。
岑折葉正忙着打造劍匣,坐在工臺前頭都不擡。
師叔秦惟要送他一柄神兵利劍,不知道是賀他新婚還是給他防身。岑折葉眼巴巴盼了好久,自顧自在家裏倒騰起來劍匣。
崔拂雪早發現他動手能力很強了,抱着圖冊站在他旁邊看了半天,發現他在劍匣一角上刻了“袖霭”二字,還頗有柳體的意味,便問他:“此二字何解?”
岑折葉一邊磨着砂紙一邊說道:“這是我師父的名諱。”
“袖霭……袖中藏雲氣,倒也合你師父。”崔拂雪又疑道,“你為什麽刻在劍匣上?”
岑折葉側過頭理所當然地說道:“紀念恩師啊。那柄雲駒早年是我師父的配劍,是他親手打造。他遠赴昆侖前送給了我師叔,現在師叔又要送給我。等将來我拿去送人了,就連匣子一起送,以後流傳下去便知這劍的父親是誰了。”
崔拂雪捏捏他的肩道:“他雖連棧道都燒了不叫你回去,你還是念着他。”
岑折葉嘆了一聲:“怎麽辦呢?他老人家塵緣已盡跳出紅塵,我沒有這樣的悟性沒法子。”他眼神微微一閃而後說道,“其實那次回昆侖不是他喊我去的,是我自己回去的。”
崔拂雪心念動了動,“哦”了一聲。岑折葉又低下頭打磨邊沿,一邊說道:“那年離開吳城以後我也不知道該去哪兒。經過幾個地方,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風光大好。往昔我們一道走過許多地方,所以那時候我走過山川大河,每每就想起該找拂雪一道來看看,但轉念就記起我們怕是做不了朋友了。我想着師父當初的囑托,所以決意回去與他拜別,往後就長久徘徊塵世間了。沒想到趕早不如趕巧,正碰上他也想找我回來看一眼,我師徒二人便就此作別了。”
岑折葉嘟囔道:“可他也太幹脆利落了。”
崔拂雪正想安慰他,忽然轉念問道:“可我依稀記得,武聖的名諱好像不是袖霭啊。”
岑折葉疑道:“不會吧,我連師父的名字都能搞錯。”但武聖尊名由來以久,江湖上的晚輩也甚少知道他大名。岑折葉想起自家這位總該知道,便問道,“那他叫什麽?”
崔拂雪的眼神落在“袖霭”二字上,注視了一會兒笑了:“原來如此。他自稱‘賈明’,是假名的意思。”
岑折葉聽着這個簡單粗暴的化名,倒真是師父簡單粗暴的風格,便點頭道:“他和我一樣也是不知打哪兒來的孤兒,被師祖收養,賜名‘袖霭’。這名字普天下可能就先師祖、我師叔、我、還有你知道了。所以我正該刻在劍匣上!”他得意洋洋地拂去锉下來的木屑而後起身道,“罷了,這個且稍稍。”
崔拂雪卻先擱置挑圖樣的事,轉而問道:“你既不知自己身世來歷,又哪來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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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折葉從他懷裏抱過那本圖冊,嘩啦嘩啦翻了一氣道:“這個姓就是師父抱着我我随手在百家姓裏翻到的呀!我手氣還可以是吧?”
崔拂雪被這師徒倆逗樂了,便撩了個眼風與他:“那你這回再翻翻,看看手氣好不好。”
岑折葉剛想糊弄,便聽崔拂雪拉長了語調說“認真看好好挑”。他只得倚在多寶閣旁抓耳撓腮地翻找合适的圖案。
那些繁枝團花瑞鳥他看得眼都發花,一會兒便失了耐心頻頻偷觑崔拂雪。崔拂雪正在一旁舉着一個秘色細頸瓷瓶把玩賞鑒,觸到他的眼神便将瓷瓶擱回多寶閣,然後将頭微微倚上岑折葉的肩側柔聲道:“上回你瞧都沒瞧。”
這句話直擊岑折葉軟肋。當初崔拂雪可是自己一個人傻乎乎地籌辦了一場婚事,到頭來新郎落跑。這回他怎麽着也要盡點心意。但是這些吉祥花樣大差不差,岑折葉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崔拂雪和他一道翻着冊子說道:“左右都是那些個百年好合的意思,繡房掌事懂事,把那些個多子多福的都撇去了,端剩這些。你瞧着哪一套順眼我們就用。”
岑折葉想了想問道:“你不是會畫畫嗎?能不能畫個出來,葉子和雪花,不是挺好的嗎,也不落俗套。”
崔拂雪默默地搖頭,過了一會兒方道:“葉會落雪會融,不是什麽好意味。”
岑折葉駁道:“折葉拂雪,也沒什麽不好啊。”
崔拂雪擡頭望着他笑道:“真的好嗎?取了這麽蕭瑟的名字,我們倆才半生活得冷冷清清的。”
岑折葉不假思索:“不是遇上彼此了嗎?”
崔拂雪聞言怔愣了下,而後拂去他手上的冊子,傾身上前十指相扣将岑折葉按在了多寶閣上。岑折葉與他鼻尖相觸險些擠成對眼,支吾道:“你那個秘色瓷還擺在架上,摔了就是好幾十兩黃金,而且摔一件少一件。”
崔拂雪貼着他的面輕笑道:“我的卿卿啊,這麽久了你還不懂,你相公最不缺的就是錢。”
岑折葉眼神掠過地上的圖冊道:“那我們到底選哪套?”
崔拂雪側過臉瞥了一眼回過去道:“它不是扣在地上嗎,待會兒看翻開來的是哪一頁。”
“這麽随便的啊?”岑折葉意外道,“你不是讓我好好選嗎?”
崔拂雪捏了捏他的臉柔聲道:“你說了好聽的話,我就不難為你了。”
岑折葉還陷在“我到底說了哪句好聽的話”這個嚴峻的問題裏,崔拂雪已經扣着他的手吻得氣息缭亂。
未出熱孝不好行淫,岑折葉感激還好孝期只一年,若是孝子戴孝三年,他要被崔拂雪啃得身上沒有一塊好肉了。
崔拂雪和岑折葉厮磨了一年,想吃肉想得眼冒綠光。有時候岑折葉被他揉得腳都發軟就不免想起自己不知道哪裏聽來的一句渾話“床下是羊床上變狼”。當初他聽潘莘随口說過一句男人間做那事很麻煩,如今眼看婚事在即将見真章,“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的念頭反複在他腦海中盤桓。
鑒于此,岑折葉悄悄尋摸了一套畫工細膩的春宮圖,就藏在這間他常做手工的屋子裏,就藏在眼下被他們擠得嘎吱作響的多寶閣底下的矮櫃裏。
崔拂雪見岑折葉眼神閃爍,好像還有些心不在焉的,便捉了他的手環到自己腰上沉聲道:“你這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吶。”
岑折葉摟着他,手掌撫着他敏感的腰窩道:“沒有啊,你看我不是挺會取樂的嗎?”
崔拂雪靠在他肩頭低低地“嗯”了一聲,氣息暖暖的,像不知何來的春風拂過岑折葉的脖頸。岑折葉聲音也變低沉了,緩緩說道:“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不是說要渡我一點福氣的嗎?”
崔拂雪恍惚間想起這是當初他們雞同鴨講敲定要結契時說的話,便笑道:“怎麽渡啊?”話語間兩個人眼神相對,崔拂雪在要不要做個不肖子孫之間心思掙紮。
幸好一陣腳步聲拯救他于道德敗壞之邊沿,兩個人心有餘悸地分開,饒有默契地給彼此整饬好上下一切如常。崔興也不敢貿然進到裏頭,在外面候了片刻給了緩沖的時候才禀報:“孫少爺,秦家小姐來啦!”
岑折葉比崔拂雪反應得都快,喜道:“師妹怎麽來了?”說着便大步流星跑去開門,回身招道,“阿雪,一定是我的劍來了!”
崔拂雪冷冷地抱臂不動,岑折葉猶是興高采烈:“阿雪快随我來。”
崔拂雪一時間不知道是氣那把劍還是氣秦桑桑還是氣岑折葉,他回過頭想想氣了都是白氣,沒意思,便提步跟上岑折葉一道去了迎貴賓的中廳。
到了中廳崔拂雪眼見沒人,問道:“秦桑桑呢?”
崔興愣了一下說:“還沒到呢,孫少爺是要在這兒候她吧?”
崔拂雪怫然作色:“那怎麽說她到了?”
崔興見狀惴惴道:“老仆也沒說她到了啊,只是秦小姐差人來訊說将至。老仆還想問問您有什麽要準備的。”
崔拂雪冷哼一聲:“她是九天玄女嗎,下凡還要祥光普照讓人夾道歡迎?”
崔興一滞,崔拂雪意識到自己口吻太重,便放緩了口氣道:“我語氣沖了些,興叔勿怪。她既愛喝明前,那就準備點茶水點心。倚桐院清掃幹淨,撥兩個伶俐點的侍女過去。她脾氣怪,近身不會要我們的人侍候,到時候讓她們在外面守着聽憑吩咐就好。”
崔興連連稱是,走的時候一臉幽怨地瞥了崔拂雪一眼。崔拂雪暗想這老頭年紀越大脾氣也越大了,還記仇。殊不知崔興想的是原本秦小姐才是和孫少爺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的絕配,怎麽也沒想到這朱園另一位主人變成秦小姐的師兄了。
等茶點送來岑折葉埋頭吃了一些,估摸着秦桑桑總該到了,便起身對崔拂雪說道:“你有多久沒見桑桑了?”
崔拂雪支着手懶懶道:“誰記得這個?”
岑折葉想了想問道:“上回你沒請她來嗎?”
崔拂雪暗暗笑了,回道:“她有事來不了。”
岑折葉這才覺出怪異來,要說以秦桑桑好湊熱鬧的性子,聽說師兄要和讨厭鬼結契,不得八百裏加急從餘姚沖過來?岑折葉眼神一凜盯着低頭拂茶沫的崔拂雪道:“出了什麽大事啊?”
崔拂雪擡起眼似笑非笑地說道:“你這好師兄這會兒才想起問她啊?”
岑折葉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前面我光想着你的事兒了,一時把桑桑給忘了。我說怎麽感覺那天少了什麽似的。”
“呵。”崔拂雪輕啜了一口茶道,“少了她搗亂還是少了她看笑話?”他才不會給她機會。
岑折葉笑着搖頭:“不會不會,若是我的好事她不會搗亂的。時候差不多了我去迎迎她,你且坐着。”說着便走。崔拂雪嗤了一聲自語道:“迎客就該主人家一道迎。”說完也起身往大門去。
岑折葉見崔拂雪追上來十分高興,和他一道分花拂柳穿過十步一亭五步一景的布置到了正門口。剛出門正看見一頭棗紅色的高頭大馬帶着一群人馬自青石長街一路隆隆而來。那俊美的馬兒之上是一個身圍大紅猩猩氈鬥篷的女子,在周遭白牆掩映下如素雪紅梅分外豔麗。
“師兄!”她揚起馬鞭高喊着,神駿如風馳騁到朱園衆人面前。
這便是武林第二美人秦桑桑。
她翻身下馬,解了擋風的面紗,露出燦若玫瑰的昳麗臉龐,張開雙臂一臉驚喜地沖向岑折葉。岑折葉愣在那裏不知道讓她抱是不抱,秦桑桑眼見崔拂雪臉色一沉便詭計得逞一般笑着收回手臂抱拳道:“師兄,好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