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沈湛不曉得金三爺給他注射了什麽,只覺得一陣強烈的快感向他襲來,所有的不适都漸漸消失了。
等沈湛清醒以後,他大概猜到了金三爺給他注射的東西。這東西他雖然沒玩過,但聽過不少,許多有權有勢的都有這嗜好,一旦沾上就難戒掉了。
沈湛覺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斃下去了,他被金三爺困在這裏的事,沒有人知道,沒有人會來救他,倘若他不自救,往後不知道會發生怎樣的事。
金三爺認為沈湛手無縛雞之力,就派了兩名手下在別墅裏守着,除了固定的時間注射嗎啡,不再禁止飲食。沈湛佯裝不小心打破了花瓶,偷偷藏了一塊碎片在床下,找機會用碎片将窗簾扯下來割成條狀,打成繩結,一頭系在床尾,趁着深夜從三樓窗戶爬了下去。
沈湛臂力不行,雙臂控制不住下墜的勢頭,虧得窗簾系在一起的時候打了繩結,他用腳緊緊纏住,才能在每個繩結處止住一些下墜的勢頭。
眼見快要爬到二樓,意外陡生,一處系在一起的繩結承受不住沈湛的重量,松了!沈湛根本來不及自救,整個人就向樓下墜去。
二樓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就這樣墜下去,運氣好點的斷胳膊斷腿,運氣不好的,腦門着地,就得跨鶴西游了。
沈湛閉緊雙目準備承受接下來的痛楚,誰知預想的痛楚并沒有到來,他不知摔到了哪裏,非但沒有疼痛,還被一個溫暖的東西圈住了。
沈湛小心翼翼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英俊的面孔,近在咫尺,能細數對方的睫毛,感覺到對方的呼吸。
他撲進了別人的懷裏,被人用雙手接住了。
沈湛仔細看着面前這張臉,卻辨認不出對方是誰。
好在對方主動開口了:“可有受傷?”
沈湛認出了這個聲音,是前幾日共舞的陸先生,他的眉眼瞬間生動了起來,驚喜道:“陸先生。”
陸正則扶着他站好,道:“有話離開這再說。”
金三爺派的兩名手下在客廳睡着了,并沒有察覺院子裏的動靜,陸正則帶着沈湛來到圍牆邊,将他推上牆頭,帶着人跑了。
沈湛原以為自己這回得遭殃,不料遇見了貴人,他道:“陸先生怎麽會在金三爺的別墅裏?你是來找我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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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正則道:“你失蹤後,我托人打聽你的下落,得知你近日得罪了金三爺。”
沈湛想問,“你為何要打聽我的下落”,然而有些話擺上臺面就不好了,他就默默地憋了回去。
沈湛從金三爺手中逃出來,心中既痛快又憤慨,滿腔的情緒無處發洩,揚聲唱了一折《夜奔》。
《夜奔》是一折武生戲,講的是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受高俅迫害,逃亡梁山途中的經歷。此曲講究武打,唱腔高亢嘹亮。沈湛工的是旦角,唱腔細膩婉轉,挑戰這樣一折武生戲,結果可想而知。唱功弱了,武打也是虛有其表,但他自比林沖,将金三爺比作高俅,硬是将林沖的氣魄唱出來了,尤其是那句“此一去博得個鬥轉天回,高俅!管叫你海沸山搖!”,當真就是要将高俅鬧個海沸山搖的氣勢。
可惜沈湛威風不了多久,人就不對勁了。
他的心髒開始狂跳,眼前漸漸模糊,身上打起寒顫,整個人往地上倒去。
陸正則察覺沈湛不對勁,搶先一步接住他問:“你怎麽了?”
沈湛已經聽不清陸正則在說什麽了,他就像是被人關進了一只玻璃罩裏,有無數的蚊蠅在他的耳膜內“嗡嗡”作響,而陸正則的身影幻化成了十餘個,他完全分辨不出究竟有幾個陸正則。
陸正則得不到沈湛回應,知道情況不對,将他送去了就近的醫院。
醫生經過一番檢查,又看見沈湛手臂上的三個針眼後,确認了症狀:“嗎啡成瘾。”
嗎啡剛進入國門的時候,被人當成戒大煙的藥物,然而時間久了,人們發現此物極易成瘾,一旦成瘾,比抽大煙的毒性還大。
此時擺在沈湛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繼續注射嗎啡,飲鸩止渴,一條是徹底戒斷。
陸正則看着沈湛皓腕上新打的三個針孔,作了決定:“戒斷。”
沈湛很快被送進一間單獨的病房,四肢被綁在床的四角。方才沈湛還只是覺得頭暈耳鳴,随着時間推移,從四肢百骸裏傳來劇痛,肌膚上像是有萬螞在啃噬,他拼命地在床上掙紮,想要伸手抓撓,可四肢被綁在床上,他根本無法掙脫。在這樣的劇痛中,沈湛耗盡了精力,昏了過去。
最難熬的時段熬過後,接下來的幾天沈湛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身上冷熱交替,分不清現實與幻覺。陸正則一直陪在身邊,有時将沈湛将他認成黑面獠牙的金三爺,有時把他當成勾魂索命的黑白無常。
沈湛情況穩定的時候,陸正則會坐在他身邊念戲文。沈湛的念白功力深厚,哪怕是讀一份報紙,都像是在念一段美妙的詩歌,而陸正則平鋪直敘,任是再纏綿缱绻的句子,在他口中都像在背課本。
這日讀的是《雙下山》,思凡的小尼姑逃下山後,遇見了同逃下山的小和尚,兩人互生情愫。陸正則讀到“一見優尼容貌,傾國傾城堪誇”的時候,轉過頭看了沈湛一眼。
一直閉着眼躺在床上的沈湛突然睜開眼,對上陸正則的雙目,道:“唉,和尚,我去得好好的,為何轉來瞧我介?”
面容雖然憔悴,眼中裏的光彩卻是出來了。
陸正則方讀完這段唱詞,張口接道:“不是我轉來瞧你,那邊有個小和尚,恐他迷失路徑,故爾轉來望之。”
沈湛聽了,背過身不理他。
然而過不了一會,他又悄悄地轉過身看陸正則。陸正則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接抓了個現行:“優尼,我去得好好的,為何轉來瞧我?”
沈湛狡辯:“不是我轉來瞧你,那旁有個小尼姑,恐她迷失路途,故爾轉來望之。”說完,兩個人相視一笑。
沈湛出院的時候,人瘦了一圈,原本有些肉感的臉削了下去,五官棱角分明。他突然失蹤了近半個月,最急的莫過于戲班的班主,人一出現,就被拉上臺唱戲了。
沈湛留了一張位置最好的票子給陸正則,請他來看戲,陸正則卻道:“有件私事想請你幫忙。”
沈湛有些意外,他正愁欠陸正則的人情沒法還,就道:“你說,只要我能辦到的,都給你辦,就是辦不到的,我也盡量給你辦。”
陸正則道:“舍弟是你的戲迷,聽戲成癡,不惜荒廢學業,望你能勸其重歸正業。”
沈湛:“……”
他想問陸正則,“你幫我就是為了讓我勸你弟弟?”,然而不必問,答案已經擺在這了,真是一個令人非常有挫敗感的理由呢。
最不濟,也該是個戲迷吧?
沈湛道:“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替你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