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着周圍衆人疑惑不安的竊竊私語,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
但大王,确實是變了。
在衆使赴吳的宴會上,大王當着自己的臣子,當着各國的使臣,匍匐在夫差腳下為他歌功頌德;在皓進歷盡千辛自越來見時,大王斬釘截鐵的告訴他自己再無歸越之心;甚至在伍子胥帶來公子與夷的死訊時,大王說的唯一一句話,竟是把他采來的花,獻給上王,然後就那麽呆呆的坐着,在暴雨中,坐了一夜。
在吳王夫差的眼中,勾踐變得恭敬有禮、溫馴異常,在所有越國的臣子眼中,大王變得神志不清、行為失常,他們恨,一片怨怼之聲,而範蠡也恨,卻是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每當大王奉召入宮,或半夜,或一夜後蹒跚而出時,在範蠡的腿上,都會多一道深深的血痕,漸漸的,便血肉模糊。沒有人想得到,大王在吳王宮殿,受的是什麽樣的屈辱,然而範蠡可以猜到,因為他看得出來,夫差是禽獸,是和他一樣的,禽獸。
但是大王活着,範蠡想,他還是應該高興的。
于是範蠡雖再沒有尋得機會私下進谏大王,但他保主歸越的心思卻更是堅定了下來。只是他萬萬沒有料想到,原來要一個人做出違心讓步,竟會是那麽艱難。
那天,吳王率衆來到采石場,要他入朝,入吳朝。
随着一聲聲“罪臣範蠡”的呼喊,範蠡快步走下采石場的土坡,與為夫差牽馬的大王交錯而過,面對夫差跪行大禮。
“範蠡拜見上王。”
“美玉不該埋于深山,珍珠不該沉于大海,你在這裏實在是太可惜了。來,先生——”夫差面帶微笑,緩步走到範蠡跟前,伸手相攙,“寡人哪,是個惜才之人,寡人想請先生作為客卿,這樣,可以每日聆聽先生的教誨,請教先生,先生意下如何?”
客卿?客卿!
熟悉的詞語出自夫差的口中,仿佛一記鞭子狠狠的抽在背上,範蠡後退一步,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禮:“吳王,你這是給了範蠡天大的臉,不過,範蠡,不敢從命。”
夫差臉色一變,有些不悅:“難道你以為寡人會吝惜爵位、賞賜嗎?”
“那倒不是。自古有雲,忠臣不能侍二主,範蠡已侍越王,不敢背主。”
“自古矯邪歸正,這才是正道。”站在一旁的伯嚭見氣氛有些僵持不下,連忙走過來低聲勸誡範蠡,“我王誠意請你,你還不拜謝。”
範蠡略略彎了彎腰,算是給伯嚭見禮:“太宰大人,範蠡以為不可。”
“範蠡,連越王都在侍奉我大王,你有何不可呀。”
又是一記鞭痕,堪堪抽打在同一個位置,痛徹心扉,範蠡的聲音不由自主的有些提高,微微的發着顫。
“我越王是臣服于吳王而侍奉上天,我越王侍奉的是天道。”
夫差聞言臉色又是一變,然而還沒開口,不遠處的越王卻先一步出了聲。
“範蠡,還不跪下。”
範蠡一驚,自知言重,趕忙雙膝點地,跪在當下。
“範蠡,你可想過,王者之怒。”
“吳王随意。”原本聽到大王的警告已有些軟化的範蠡,聽到夫差這略帶點自傲的威脅,心中的恨意一擁而上更是熾烈,言語間竟不再留有餘地。“範蠡随越王來到吳國,全是仰仗吳王的仁慈,若吳王是以德服人,敢問天下有誰敢不服啊,若吳王恃強淩弱欺壓于人,即使吳國再強,即便吳國的威嚴再可怕,範蠡,也甘願一死!”
聽了範蠡的話,夫差面色沒有再變,卻笑了笑,伸出手拍拍範蠡的肩膀,以談天般的語氣說着:“那寡人,就只有殺了你了。”
一聲令下,範蠡被推搡至院中的絞架前,綁在樁橛之上,就要行刑,夫差一眼看見旁邊勾踐正提了桶水準備刷他的馬,心中一動,将他喚了過來。
“範蠡輕言辱沒本王,你說該殺不該殺?”
勾踐聞言轉過頭看向範蠡,牢牢盯住他的雙眼,輕聲說:“上王說該殺,當然該殺。”語畢提了水桶依舊走向馬棚,再沒有回頭。
遠遠望着大王的背影,範蠡心中驟起波瀾,不過轉瞬間的四目交接對他來說卻好似醍醐灌頂,一時悔意頓生。
大王還活着,自己卻要去死嗎?聲嘶力竭的要求大王堅持,自己卻要逃避嗎?留大王一個人在這個內憂外患的境地受苦,自己卻逍遙于外嗎?範蠡,你竟卑鄙如斯!
狠狠咬住下唇直至出血,範蠡暗自懊悔自己方才的愚蠢,枉他聰明一世,卻原來真的是勸人容易勸己難。想到這範蠡剛要出聲,就聽見采石場外一片混亂,文仲的聲音遠遠的傳了進來。
“吳王,我是越使文仲,來吳國出使,看望我們越王。”
夫差見狀也是一愣,揮揮手示意放他們進來,不想奔跑進來的兩個人中除了文仲,竟然還有一個女人。
“你是何人?”夫差問。
“越女西施,特為探望夫君範蠡而來。”
清晰的女聲傳了很遠,範蠡被一聲“夫君”喚得一愣,擡頭望去,來人竟是越國打敗時被自己于亂救出的女子西施。範蠡随大王來了吳國這些日子,于她的記憶,早就已經模糊了,如今再見,卻是驚大于喜。
西施見範蠡被綁在樁橛上已是心神大亂,撲通一聲跪在夫差面前:“求吳王放了範蠡,若不然,西施願以親身頂替夫君罪責,在所不辭,若仍不可,西施願與夫君,一道赴死,請吳王成全。”
“一個慷慨赴死,一個重情重義,看來只有寡人是薄情寡意了。”其實吳王确是有些欣賞西施的烈性,但卻并不足以抵消他對範蠡的忌憚,于是點點頭,“好吧,那寡人就成全你們。來啊,将他們一起行刑!”
有兵卒過來将西施拖到範蠡的刑臺前,看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女子,範蠡心頭一片凄然。本以為在越王後當初下旨賜婚時婉言謝絕便是一了百了,想不到此女子的性情竟如此決絕,面對這一片早晚都要辜負的情深義重,他卻該如何承擔?看來他範蠡果真罪孽深重,臨死還要累及他人。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越王後突然從旁沖了出來:“上王,請求上王,讓臣妾試着勸勸範蠡大人。”
“好啊。”吳王笑了笑,不甚在意的說。
幾步來到範蠡跟前,越王後好似越王方才一般,深深的看着範蠡:“範大人,吳王對我們的仁慈是有目共睹的,吳王對我們的寬厚是天下皆知的,我雖然是一介女流不懂國事,可在我眼裏,範大人是忠臣,但是今日,我看不懂。你決然不聽上王的吩咐,這又是為何啊?範大人,你怎麽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呢,依我看,你不但要去,還要高高興興的去,你不光要聽上王的話,還要剖肝瀝膽的為吳國盡力,這才是正道。上王欣賞你的才幹,你應該拜謝才對,現在,雅魚請求你,不要為虛名所累,随吳王去吧。”
“範蠡,謝王後教誨。”輕輕點了下頭,範蠡忍不住笑了起來。王後果不愧是王後,這一番勸谏似曾相識,示威般的于他眼前閃過當日在大王跟前的義正詞嚴,果然諷刺得很。
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嗎?範蠡略略偏過頭,正看到大王望過來的眼神,不由自嘲的扯起嘴角。我範蠡,不一向都是個自命聰明卻愚蠢透頂的人嗎?是啊,若真是聰明,又怎麽會放任自己陷入這無望的憧憬之中呢,甚至明知如此,卻仍然放不下,看不開,心存妄念而甘之如饴。
這路,根本是早就已經,注定了的。
“上王!範蠡,願效犬馬之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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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卧薪嘗膽
勾踐,過來給寡人跪下謝恩吧,你的苦日子到頭了,寡人決定,放你們回去。
不!勾踐,不想回去,勾踐想在吳國侍奉上王。
勾踐,不要再說這種客套話了,寡人明白,你心裏很想回去,想得都發瘋了。寡人成全你,勾踐,這可是你唯一的機會。
不不,勾踐不回去,上王,勾踐絕不回去。
寡人對你已經厭煩了,你自由了。
勾踐不敢回去。勾踐要是回去了,肯定是性命無保啊,勾踐懇請上王,不要讓勾踐回去了。
難道你就不後悔?
上王,勾踐,絕不後悔。
好,不是寡人不讓你回去,是你自己不肯回去。勾踐啊,那你就死在這,爛在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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