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吳國稱霸之時,另一種是,勾踐拒絕臣服。
你說的第一種時勢近期不可能,只要勾踐活着,我們吳國就難以圖霸。至于第二種嘛,勾踐不正在這樣做嗎,大王為什麽不殺他!
那相國以為呢?
陰雨未來之時,應該首先撥開髒土,塗抹窗戶,大王滅越國,仗打得漂亮,但做事要善始善終啊。留下勾踐,也許會造成千古遺憾。
大王說不殺,末将覺得有理,相國說殺,末将也覺得有理。此事真是難以決斷哪。
那你設想一下。殺,會影響圖霸;不殺呢,會亡國。那一種更可怕?
相國所言極是,看來,殺總比不殺好。相國不妨再向大王勸說一番,末将願助一臂之力。
老夫已經多次勸谏了,不能再勸了。你若想助我,不妨多關照一下掩燭,你知道該怎麽做,出了事老夫替你擔保。
公孫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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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成逃走了,從看管森嚴的吳國監囚中逃走了,憑着範蠡的計策,裝扮成餓死的屍體,混雜在一衆真正被餓死的越國囚徒中,被擡出了監倉。
可這計策一點都不高明。是啊,不但不高明,反而悲慘至極。
但是沒辦法,人死的太多了,已經多到連查看屍體的步驟都被省卻,直接擡出去扔掉,而下一個被扔出去的,随時,都有可能是大王。
沒有選擇。範蠡唯一的希望,就是苦成能夠順利的回到越國。
他相信,只要文仲得到消息,就必然會想盡辦法面見吳王,畢竟以範蠡對文仲的了解,他那種倔強的性子,即便是死,也一定會死在吳國的大殿上!不過之後的事情究竟會不會如他所願的發展,就沒人知道了,即便是策動這一切的範蠡,也無從估計。
雖然沒有告訴任何人,但範蠡心裏很清楚,他其實是在賭。賭吳王夫差的心思,賭大王的性命,賭他自己的一切,而輸贏——難測。
所以他只有等,揣起雙手,靠着牆壁,遠遠的陪着大料上的大王,等死,或者等生。
然而連範蠡也沒料到的是,他最先等來的,竟然是伯嚭,而且還是戴着鐐铐的伯嚭。
伯嚭已經來了,夫差還會遠嗎。
于是打醒十二分精神,見伯嚭小心翼翼的溜進監牢的角落,範蠡只在心裏稍微籌措了一下,便帶着一臉意外的表情靠了過去。
套伯嚭的話,對範蠡來說,一點都不困難。雖然這只老狐貍比起那早已成精的伍子胥也不會遜色多少,不過是人就有弱點,偏巧伯嚭的弱點,又正是範蠡能夠掌控的。
自古以來,貪婪,總是最容易被入侵的軟肋之一,若再加上妒忌,那簡直就可以說是更加的輕而易舉,而伯嚭,就是這麽完美。
因此被範蠡抓在手裏做釣餌的除了財色以外,最具有誘惑性的,還是伯嚭與伍子胥的權利之争。對此,伯嚭根本避無可避。更何況,他根本也不想避。
于是看着伯嚭迫不及待一口吞下餌食的興奮嘴臉,範蠡依然滿面真誠。
雖說關于朝堂中的權謀之術,範蠡習之甚久,早已娴熟在心,但其實也并未真正實踐過幾次,再加上他自入越之後就一頭栽進自己的心障,愈陷愈深,此等卑鄙伎倆便再沒拿出來用過,本以為這損人利己的本事今生今世是用不到了,沒想到世事難以預料,如今舊伎重施,更是見不得絲毫痕跡。
畢竟,他沒有失敗的餘地。
不由自主的,在與伯嚭交談的間隙,每當範蠡的眼神從那個寫滿一臉爾虞我詐的伯嚭身上挪開時,目光流轉間,又會黏在采石場中央的大料上。
似乎已經很久了,那抹單薄的身影就這麽靜靜的吊着,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昏迷,還是清醒。
極力維持着冷靜,範蠡回過神看着伯嚭,微笑的自然,然而搭在腿上的雙手卻早已用盡全力,直至指甲幾乎全部被埋進肉裏,刻出了一道道血痕。
堅持一下,只要,再堅持一下!
幸好越王不止堅持了一下,他又堅持了三天。那之後的第三天上午,夫差趕到了,而越王,還沒有死。
夫差确實是趕到的,名副其實,範蠡看得很清楚。
那天他如同往日一樣從囚欄間隙往外看去,就見遠遠的一個黑影奔騰而來,卷着塵土,幾乎是轉瞬間便來到近前,勒住馬缰站定後好一會兒,才見一衆兵卒氣喘籲籲的随後趕至。而那個人,就這麽直直的盯着挂在大料上的越王,面沉似水,一言不發。
片刻後,在衆兵卒高喊駕到的哄聲中,司獄官掩燭慌慌張張的跑到那人的馬前,單膝點地。
“司獄官掩燭恭迎大王。”
就跟沒有看到來人似的,夫差的目光依舊定在大料上面,聲音中透着寒意:“去,把勾踐放下來。”
“諾。”不由得一陣戰栗,掩燭絲毫不敢遲疑,連忙令人放下越王。
然而還來不及松一口氣,早已貼着監倉的欄柱邊占據了好位置的範蠡又是一陣心驚,眼看着大王毫無反應,才被松開就重重的撲倒在地上,如同死了一般。不過眨眼之間,夫差已經從馬上跳下來,走到越王身前了。
似是從昏迷中被摔醒,越王兩手撐地,在衆多吳臣的、越臣的、範蠡的以及夫差的注視下,硬是一點一點的強撐起身子,毫無懼色、也毫不退縮的對上夫差的目光。然而雖說他已于幾天前結束了絕食,但受刑數日的身子畢竟過于虛弱,終于站立不穩的踉跄了幾步,向後倒靠在大料上,慢慢的滑落下去,堆萎在地。但是直到再度陷入昏沉之前,他的目光中,充溢的依舊不是脆弱,而是範蠡一直都很熟悉的倔強,和孤傲。
在那個瞬間,範蠡除了憎恨自己的無能之外,同時卻也在夫差的臉上讀到了玩味和震動,于是他忽然意識到,從進來采石場那一刻起,夫差的眼神就再沒有從大王身上移開過哪怕瞬息。然而還等不及深思,便聽得有士卒傳報說伍相國到,範蠡心中一凜,連忙抛開雜念,專心在伍子胥身上。
在聽到傳禀後不易察覺的調整了表情,夫差終于收回了膠着在越王身上的眼神,回過身慢慢走近伍子胥。
“老相國,這是怎麽回事啊?”
面對夫差略帶些埋怨的疑問,有備而來的伍子胥自然毫無愧色,只是低下頭肅然道:“大王,所有這一切都是老夫——”
“吳王,範蠡有話!”
雖然遠遠的聽不清楚伍子胥說的什麽,但看到他的臉色,範蠡立即意識到不能再讓他說下去了,連忙打斷他的禀奏,孤注一擲,用盡全身的力氣高聲喊叫起來。
關于範蠡,夫差多少有個耳聞,雖沒見過,但也并不算全然陌生,特別是他在當下的這種舉動,令夫差頗有些驚訝,但也很有些興趣,于是吩咐了一聲,範蠡就被從監倉裏帶了出來。
“吳王,雖然我王有罪于貴國,可你已經恩準我們臣服,既已臣服,為何還要囚我大王以及衆多囚徒?令範蠡不解的是,你居然會像對待囚奴一樣,千裏迢迢以大料押我大王來到貴國,這難道就是吳王的所作所為嗎?”
兩步跑出監倉,範蠡跪在夫差跟前,趁着伍子胥還沒有反應過來,抓住機會,開言就是一通慷慨激昂,剛柔并濟的質詢。
“範蠡知道,吳王無非是想讓我們臣服,可這算是征服我們嗎?吳王的司獄掩燭,殘忍至極,令人發指,?一個多月,三十多人,被他不斷的酷殺、殘殺,竟将我大王鎖在大料之上風吹日曬,分明是想置我大王于死地!範蠡知道,你吳王無所謂殺人,殺多少人你都不會眨一下眼,可範蠡不解的是,你為何在越國時不殺呀?為何非要千裏迢迢來到你吳國的大獄才殺呀?難道這是你的癖好嗎!”
一番軟硬兼施的懇求被範蠡喊來顯得義正詞嚴、不卑不亢,竟沒有半點示弱的感覺,恨不能字字灌進夫差的耳朵。而夫差似乎是聽進去了,中間并未打斷他,尤其是聽他說到掩燭存心暗害越王的時候,臉上甚至還露出了一絲笑意,走近掩燭半摟半推的将他帶到範蠡跟前。
“他說的都是真的?”親匿的靠近掩燭,夫差溫言相詢。
“大王,這都是相國的意思。相國,相——”
感覺吳王似乎不像自己想像的那般憤怒,掩燭這才略略放下心來,連忙和盤托出,邊說邊回過頭尋求伍相國解圍,然而話音未落,夫差忽然就着他轉身的姿勢劈手抽出他挂在腰間的佩劍,随即一劍刺進掩燭的小腹,深至沒柄。
毫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