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會聽到,被囚禁的這些越國原來的将領、大臣們圍着薪火,專注的好似墜入了另外一個時空一般,低迥宛轉,淺吟慢唱。
然而沒想到的是,這首歌謠現如今由他範蠡低聲哼唱出來,竟也熟悉得仿佛本就是出自于自己國家,自己靈魂的聲音,就好像他來到越國的這片土地上生活并不只是短短的幾年,而是幾生幾世。
他,似乎已經變成真正的越國人了。
微微扯了扯嘴角,範蠡靠在監倉的牆上,透過木欄向着采石場中大料的方向望去,雖然觸目所及從來都是一片漆黑,但他卻依然在每一個夜晚,固執的越過那片仿佛嘶叫着他們所有越國囚奴未來的無望之色,看着同一個方向。
即便只是遠遠的看着,即便其實連看都看不到,但他依然甘心如斯,只因為他知道,他的大王就在那裏,在那片黑暗之中,禁锢在大料之上,安安靜靜的,背負了越國上下所有臣民的未來,以及希望。
第六天了。從大王被鎖在大料之上絕食至今,已經是第六天了,然而大王,卻還是沒有絲毫妥協的意思。
範蠡明白,大王不惜以死維護的,不止是越王,也是越國的尊嚴,但他同樣也明白,大王若想在監倉這塊方寸之地生存下去,便是再也不能,執着于此。
畢竟現在不是越國支持着大王,而是依靠大王一人,在苦苦支撐着整個越國。
自己,還真的是沒用啊。眼見大王遭受如此酷刑,生死一線,他除了遠遠的看着以外,竟然什麽都做不了。然而即使如此,他卻還是不止一次的慶幸,自己還可以,看着。
事實上,範蠡根本無法想像他當初若是沒有堅持跟随大王入吳,而是在越國得知這個消息的話,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也許,會直接瘋掉吧。
看起來他這一趟吳國之行,還真的是來對了。
雖然促使他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終究是自私得難以啓齒,但所幸他提出的理由,卻仍舊秉持了一貫的理據分明,無懈可擊,連精明老辣如文仲者,亦難以窺見個中端的。這,是不是就叫做虛僞呢。
是吧,玩弄權術的人,本就當不得光明磊落,更何況他範蠡,還對自己的君王懷了那份見不得人的心思——
深深嘆了口氣,範蠡阖上雙眼,思緒便不由自主的轉回了入吳之前的那次奉召入宮。
“大王,眼見大王前去受辱卻束手無策,臣此刻心如刀絞啊。”經過了無數次的殿前拒見,卻在入吳為奴的前夜宣召他跟範蠡入宮,這對于文仲來說,更是顯得鄭重無比。
“寡人現在的榮與死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後我們越國,是否真的被滅亡了。”雖然是自越國戰敗後的第一次召見大臣,但此時的大王似乎已于幾日的閉門中平靜了下來,只是語氣中仍然摻雜了些許的疲憊,“今天把你們二位召至于此,主要是為了避開閑雜耳目,寡人把國家托付給了你們,還是想聽聽你們到底是怎麽想的。”
文仲見問,連忙拱手為禮,把積攢了這幾日的想法一股腦的傾到而出,生怕有一絲遺漏:“文仲以為,大王走後我們對外要保持越國的獨立,派出使節出使各國,與諸侯各國友好,制造輿論,尋找同盟;對內則要保護宗廟,體恤百姓,救災救難,積蓄糧食,讓荒地上不再有荒蕪的土地,使百姓們不要忘記自己的君王,更不要忘記,我們是越國人!大王,不知當否。”
“造成如此災難全市寡人一人所致,連累你們了。”聽完文仲的回禀,大王并沒有立刻表示看法,只是轉過頭看了看一直不言不語的範蠡,問道,“軍師啊,你是如何考慮的?”
似乎早已料到會有此一問,範蠡并未遲疑,正色道:“衆所周知,文仲大人忠誠而且善慮,百姓們信任其智慧,加上越國還有這麽多忠心的臣子,所以把越國交給文仲大夫一個人,大王就可以放心了。”
大王一愣,不由得看向範蠡:“軍師,寡人聽不明白你的話。何為一人?”
“大王。”不自覺的回避着大王的視線,範蠡低垂着頭,鄭重其事的跪坐起來,“範蠡有一事懇請大王恩準。”
“講。”
“近日範蠡冥思苦想,終于想明白了。大王到了吳國,身邊也應該有一個人出謀劃策,範蠡不才,願随大王一同入吳。若有機會,便協助大王離開吳國,報仇雪恨。”
默默的看着跪在自己近前的範蠡,大王似乎沒有想到他會有此一慮,沉吟了半晌後又看了看文仲:“文仲你以為呢?”
文仲正在暗中欽佩範蠡的思慮周到,見大王問起,自是忙不疊的表示附議:“大王,軍師所言極是。”
然而正在大王籌措之間,侍者苦成卻忽然進來禀報:“大王,岩鷹求見。”
從沒有過在商談中被打斷的經歷,大王不耐煩的把手一揮,斷然道:“沒看見正在談事呢嗎?不見。”
“大王!大王!”不等苦成應聲下殿,侍衛岩鷹卻已經哭喊着沖進了內宮,“撲嗵”一聲跪在殿腳,“岩鷹罪該萬死啊大王!”
見岩鷹面色灰敗,泣不成聲,大王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也顧不得怪他擅闖宮殿,連忙問道:“出了什麽事情?”
“我們奉王後的旨意撤離,卻在去往會稽山的路上突遇吳軍交起手來,混亂之中,在下沒有保護好王子,與王子——失散了!”
大王難以置信的看向岩鷹,失神的重複着:“你說什麽!你把王子——給丢了!”
“在下找了三天三夜,還是沒有找到王子的下落。大王,岩鷹萬死難辭其咎啊大王!”似乎感覺到大王的痛徹心扉,岩鷹連頭都不敢擡,就這麽跪伏在地上,哭得難以自抑。
“請大王賜我一死吧!”
眼看着他就這麽跪在殿腳一副無計可施,幹脆領罪的樣子,大王不由得急怒攻心,猛地長身而起,卻忽覺一陣頭暈目眩,站立不穩,就好似從越國戰敗的那一刻開始繃緊的神經,竟終于斷了一般,眼前一黑,便軟軟的倒了下來。
“大王!”早覺不妥的範蠡見狀更是心神大亂,也顧不得逾越犯上,連忙搶上前來一把摟住大王下墜的身子,将他全身的重量都悉數轉移到自己身上。
“死,死就能把王子找回來?”就勢靠在範蠡懷裏,大王閉上眼,顫抖的手指向岩鷹,然而出口的話,卻仍虛弱得仿佛嘆息一般,“去找,找不到,就不要再回來了。”
擡起頭,岩鷹看着那抹從不曾在大王臉上看到過的脆弱與絕望之色,一時竟好似被什麽東西釘住了似的,愣愣的呆在當場,直到被範蠡一聲厲叱震醒,才慌忙應聲而去。
輕輕吐出一口氣,大王似終于承受不住這接二連三的噩耗,就着範蠡扶抱着自己的姿勢跌坐回榻上,卻仍舊在昏過去的前一刻,掙紮着緊抓住他的衣袖,顫抖着聲音呢喃:“不能再把,我們越國唯一的希望——丢掉了。”
越國唯一的希望!
想到這裏範蠡忽然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只覺得渾身上下冰寒徹骨,就好似被當頭澆了一桶冰水一般。
他怎麽沒想到!他竟然沒想到!
是啊,從越國至此,一路之上冰天雪地,坎坷難行,大王就這麽扛着大料,帶着鎖鏈,被鞭打,被辱罵,被好像牲口一樣的拉來吳國,來至在這苦寒之地,這對大王來說,是奇恥大辱啊。
可即便如此,他卻仍然相信大王會熬過去,大王能熬過去,只因為他知道,對于越國,大王從來沒有失去過信心。然而時至今日範蠡才突然發現,原來他錯了,原來大王竟早已在入吳之前,便存下了這個念頭。
但是不行,他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在自己眼前發生!
于是範蠡握緊了拳頭,全然不顧指甲插進皮膚中滲出的血絲。
此時此刻,他只知道大王不吃不喝的鎖在這大料之上,已經是第六天了;他只知道這一天一天的刑罰,正一點一點的吞噬着大王的生命;他只知道現在能救大王性命的,能阻止這一切的,只有——吳王夫差。
即便是——吳王夫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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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九死一生
照你所說,大王認為當下的時勢還不足以殺勾踐,唉,大王糊塗啊!好,既然時勢未到,我們可以把時勢造出來。公孫将軍,你以為什麽樣的時勢,可以促使大王下決心殺勾踐呢?
末将以為有兩種時勢。一種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