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猛然回轉過身,大王不置信的看着突然出現的範蠡,神色間多少帶了些驚喜。
行至大王身前數丈,範蠡單膝點地,奏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字字清晰可聞:“吳王夫差已然登上了越王的寶座。”
大王神色不由一僵,範蠡帶來的這個消息雖然早已在意料之中,然而如今親耳聽到,卻還是止不住的痛徹心腑。
“這麽說,我們越國覆亡了。”
“是。”
“起來吧。”擺了擺手,大王似是有些累了,連聲音也逐漸低黯了下來,“寡人悔呀,悔不該,當初,沒有聽從你和文仲的勸告,一意孤行,才造成了現在一敗塗地的場面,這——是不是也在你們的意料之中啊。”
範蠡慢慢直起身子,感覺自己的心裏,似乎也随着大王的嘆息劃開了一條裂縫,鮮血淋漓,如同眼前的河水一般潺潺而下,卻依然面無表情。
“是。”他說。
靠坐在河邊的一塊岩石上,大王遠遠地望着這片被風雪席卷的天地間,那滿目的銀妝素裹,竟連聲音,也被熏染得蒼涼了起來。
“寡人是不是很無能啊?”
“不是。”
“是不是很蠢?”
“也不是。”
“是不是該以死來謝罪越國?”
“更不是!”
“那寡人,是不是越國的罪人呢?”
“——是!”
就好像在當面嘲笑他的自私與無能一般,大王的每一句問話都毫不留情的紮進範蠡心裏,直痛得他難以忍受,語窒聲噎,卻依然不得退避。
“大王問臣大王是不是很無能,臣以為不是。自大王任監國太子以來,負常人所不能之重,忍常人所不能之忍,受辱于變亂之際,昂揚于危難之間!大王登基,舉國振奮,登高一呼,應者雲集,臣看見路人相遇,都以手加額,他們是在感謝上蒼賜給了他們一位敢作為的好大王!請問,這是無能的君主能夠做到的嗎!
“大王問臣大王是不是很蠢,臣以為不然。臣本一介寒士,郁郁而不得志,因而放浪形骸,游戲人間,但是大王敢于用臣,任臣以軍國大事。檇李一戰,大王指揮若定,以少勝多,以弱勝強,試看如今天下諸侯還有誰敢小觑越國,這豈是愚蠢的君王,能夠辦得到的!
“大王問臣大王是否有罪,臣以為是。大王在一個錯誤的時間,一個錯誤的地點,和敵人展開了一場毫無勝算的決戰,這就是大王的罪。
“而大王問臣大王是否該以死而謝國人,臣以為不可,萬萬不可!雖然越國已經覆亡在即,可只要大王在,越國就沒有亡!大王一死,也許能夠解脫自己,卻害了國人,大王一死,廟宇盡毀,血地無存,越國将萬劫不複!大王——”
一篇忠臣诤言激昂慷慨的說到這裏,範蠡語聲驟然一頓,猛的跪了下去:“臣有一計,但不知當講不當講。”
聞聽此言,大王不由心中一動:“講。”
然而與方才的激烈不同,此時的範蠡卻像是燃盡的火焰一般,逐漸熄滅了下來:“臣——不敢說。”
“寡人讓你講你就講,到了這個時候怎麽還如此矯情啊。”
“臣說了,就是死罪。”
“寡人免你一死。”
“臣以為,事到如今,只有一條路可走。”
緊緊的盯着範蠡,大王的手猛然向下一揮,帶起一種不容質疑的堅決。
“講!”
“回去。”幾乎承受不住那道目光中的殷切,範蠡微微閉上眼,只覺得胸口上像是壓了一座大山似的灼烈欲碎。“投降。”
寒風夾雜着雪花撲面而過,觸膚即化,然而從那雙深邃的眼眸中迸出的冰冷,卻足以在瞬息間将萬物凍結。範蠡雖沒有擡頭,但卻感覺得到,因為幾乎在下一刻,那柄長年佩挂在大王腰際的利劍便被抽出了劍鞘,頂在他的頸項之上。
“範蠡,你知道你在跟寡人說什麽嗎!”
知道啊。這是第二次了,被大王随身的佩劍指着,這竟已是第二次了,想起來,還真是榮幸呢。但還是不能停止,無論他發生什麽事,變成什麽樣,都絕對不能再一次的,半途而廢。
想到這,範蠡心裏那簇本已漸熄的火焰卻像是重新添了柴薪一般,又再度猛烈的灼燒起來:“大王免臣不死臣才敢講,難道大王還不如吳王夫差講信用嗎?”
“你說夫差有信用!”沒想到範蠡會說出這句話,大王握劍的手越來越用力,甚至掐得連指尖都開始泛成青白,卻還要竭力控制自己不要一劍刺下去。
然而範蠡根本無心于自己的生死,只是近乎熱切的看着大王,一心只想将眼前的契機展現得更加清楚明白:“大王,夫差他犯了一個天大的錯呀!如果這個機會大王善加利用,大王不死,廟宇不毀,百姓不亡,越國不亡!如果夫差只是想滅了越國,他不會在乎大王的死活,但是他的心太大了,踏想引領諸侯列國,做天下的王!”
說到這,範蠡顧不得劍鋒抵喉,硬是向前跪爬了兩步,從懷裏掏出诏書奉上,直到大王用劍尖将诏書挑了去看,才接着說道:“所以他頒布了這個诏書,這個诏書已經送到了諸侯列國,吳王夫差不會做失信于天下的事。大王,這是大王的護身符啊,是越國的護身符,望大王早作決斷,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大王!”
“這是越國的恥辱!”
仿佛被逼入絕境的困獸一般,憤怒的嘶吼于尾聲逐漸黯啞了下去,緊握着诏書的雙手微微顫抖,竭力壓抑着內心翻湧的波潮,然而最後,終究還是無力的垂落身側,似乎昭示了他沒有選擇的選擇。
收起佩劍,大王微帶踉跄的走回河邊,慢慢将诏書舉至胸前,然後驀然松開,就這麽靜靜的看着它輕輕飄落在河水之上,順着這沾染了越國将士鮮血的河水漂流而去,逐漸消失于水平線上:“範蠡,寡人拜托你一件事情,诏告越國的所有軍民,掩埋旗幟,放下刀槍劍戟,脫下軍服,化軍為民,放棄——一切無謂的抵抗吧。”
“大王——”聽到這,死盯着大王一舉一動的範蠡才終于放松了一直繃緊的心緒,便幾乎在瞬間被淹沒在一片突如其來的狂喜之中。
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了,不管是機會,或者是恥辱,現在全都不再重要了,對範蠡來說,最重要的只是,大王還活着,并且能夠繼續活下去。
“寡人就先走一步了。但願我們,來日還能夠,為君為臣。”
挽起戰馬的厮缰,大王回轉身最後看了看仍然跪在地上的範蠡,微微扯起了一抹淡笑,然而借着這片漫天飛雪的映襯,竟似顯得有種奪人心魄的,凄絕璀璨。
于是範蠡阖上雙眼,近乎貪婪的将那個笑容覆蓋在裏面,深深的烙刻進心中,然後恭恭敬敬的把頭伏低在冰冷的地面上,振聲高呼,告訴他,同時也告誡自己,這個牽扯了他全部靈魂的人,這個人,是——
“聖明的大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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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入吳為奴
大王把自己關在寝宮裏,不吃不喝,誰也不見。
大王的心情範蠡能夠感受得到。
國家戰敗,作為王者若是戰死倒也痛快,可如今——唉,本以為伍子胥不會饒過大王,沒想到夫差更惡毒,他竟然對我大王和王後限期入吳為奴!
什麽?為奴!
是啊,你剛回來還不知道,不僅如此,他還令吳軍搜羅民間的武器,甚至連可以打造兵器的青銅制品也不放過。
他這是要徹底摧毀我越國戰争的潛力,是要我越國永遠臣服于他啊。
說的是啊。欸,我說範蠡,你不會是又在打散夥的主意吧?
散夥,文仲大人如何而知啊?
大王禮賢下士,把你母親派專使接來了,而你料越國必敗,卻又把你母親送到齊國去避難,再加上越國現在的這種種境況,大王也——
哼,看來你文仲,是真不了解我範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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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愆陽,越水茫茫,春日遲遲,淑女采桑。七月流火八月蘆花滿汀洲,九月肅霜十月蟋蟀入我床。萬物熙熙,白駒黃鳥,魚潛在淵,鶴鳴慢飛翔。越國啊故鄉,徜徉啊徜徉。感生悼死,魂歸何方。蜉蝣之羽兮,楚楚衣裳,心之憂矣,魂歸何方,何方~~~”
這是屬于越國的歌謠。
曾經在夜晚來臨的時候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