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然一涼,低頭望去,原是一顆水滴自手上滑過,然而擡手撫上面頰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競已滿臉是淚了。
逾越了,原來是他逾越了啊。
須臾之間,範蠡的心頭忽然一陣清明。
範蠡并不笨,事實上,在現今這個亂世之中,已經很難再找到一個比他更聰明的人了,所以當他終于肯花時間正視自己心情的時候,答案便近在咫尺了。只是對範蠡來說,這種突如其來的恍然并沒有帶給他期待中的豁然開朗,反而在他本就紛亂的心裏更加深了一層糾葛。
惶恐的閉上雙眼,然而一雙總是流露着倨傲與堅定的眸子,卻仍舊不屈不撓的鑽了進來,在範蠡的腦海中不停的來回晃動。
從一開始的欽佩,到驚豔,再到崇敬,這些原本單純的感覺,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質的,範蠡完全沒有頭緒,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對大王——他的君主,産生這種遐思!
但是範蠡知道,懷抱着這樣一種情感的自己,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再坦然的面對大王了。因為這在他的心目中,幾乎是一種亵渎,一種罪惡。
仿佛是掙紮搖曳于心底的最後一點希望,也被剛才的那滴淚水,徹底熄滅了。于是範蠡靜靜的點起一個火盆,随後從衣袖中掏出那卷來自楚國的竹簡,毫不猶豫的投進火盆之中,眼睜睜的看着那一根根的竹片被張牙舞爪的火舌逐步吞噬,一點一點的燃燒殆盡,熄滅成灰。
終于,還是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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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離越歸越
大王,此為臣的塗鴉之作,請大王斧正。微臣告辭。
忙什麽,寡人話還沒有與你說完,進來吧。
請大王寬恕,微臣身體略有不适,想請大王準許回家休息。
回府上?
回鄉。
回鄉——寡人懂了。好吧。
範蠡謝大王。
範蠡,這一路上,你要小心為是啊。
請大王,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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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第幾次從睡夢中驚醒,範蠡幾乎是下意識的摸索着自己的身體兩側,直到右手終于觸碰到那柄他自離越以來便随身攜帶的劍鞘,一直急促鼓動的心跳才逐漸安穩了下來。
看起來,今夜,又難以入眠了。
輕輕拭去額上的汗跡,範蠡幹脆翻身而起,推開客房的窗戶,借着月色細細的描摹着自己手中的劍鞘。
這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劍鞘,一柄用了很久的普普通通的劍鞘,一柄大王用了很久的普普通通的越國的劍鞘,但是,只有劍鞘。
長嘆了口氣,範蠡重新将這柄劍鞘緊緊的抱在懷裏,思緒不由得再次回到了他向大王辭行時的那個瞬間。
那時候他恭恭敬敬的跪在冰冷的大殿之上,雙眼平視着正前方的地面,不輕不重的說着回鄉二字,卻自始至終,都沒有勇氣擡頭看上一眼。
面對着一向器重有加卻在越國面對生死存亡之際臨陣脫逃的自己,大王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呢,是憤怒難過,還是輕蔑鄙視,範蠡其實并不想知道。
因為他怕,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他怕自己接受不了,他更怕自己迄今以來所有的堅持都會在轉瞬之間潰散于無形,終于,落得個萬劫不複。
想到這,範蠡幾乎是不由自主的收緊自己懷抱着劍鞘的雙臂,直至将這個輪廓深深的嵌進身體,方才緩和了力道。
只不過是一柄劍鞘,一句永世之念,竟就如此輕易的打碎了他好不容易凝聚起的決心,仿似一根纖細卻柔韌無比的絲線,密密的纏在範蠡的心上,而另一頭,卻仍舊牢牢的攥在大王的手中。
萬劫不複?是啊,原來早就已經是萬劫不複了。
自從離越以來,時至如今,所有對越國的擔心,對大王的思念,就這麽不聲不響,一點一滴的滋生着,累積着,然後悄然湧進空空蕩蕩的劍鞘之中,日複一日周而複始,直壓得範蠡喘不過氣來,卻仍舊丢不掉,解不開,才終于恍然大悟,原來自己,竟是走不了的。
已經離不開了。不知不覺中,範蠡微微扯開了一抹笑容。
也許是冥冥中自有定數,他最初乃至最終的追尋,原來就在踏入越國的那一刻便開始,同時也中止了。
驚于初聞,攝于初見,這噬骨的相思,早已随着湧動的血脈滲透了全身,也深深的刻進了他的生命之中,如今再妄圖割舍,已是決無可能了。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回去吧。
範蠡思及此,不由豁然開朗,一掃連日來的倦怠疲憊。
是啊,離不開,那就回去吧,很簡單不是嗎。
“哈——欠,大人,咱們這已經在楚國的邊界了,明天就能到家,何必這麽急呀?”才進入夢鄉不久的仆從突然被範蠡叫醒,睡眼惺松的問。
“叫你趕路就趕路,不必多問。”範蠡一臉的不耐煩,一邊催一邊幹脆進屋幫着收拾 ,“最好今夜就能趕到,然後于明日一早速速歸越。”
“諾。”被範蠡的舉動吓得睡意全消,仆從再不敢多問,連忙快手快腳的整理好東西趕車上路,急速前行。
一夜無話,馬車行至第二日卯時左右,便順利到達了範母居住的草舍門前。無心耽擱,範蠡立刻跳下馬車上前扣打柴扉,但屋內卻始終無人應答,暗中遣仆從詢問幾處鄰人才知道,原來範母已于數日前被一隊越國的軍卒接走了。範蠡聞聽此言不由更是歸心似箭,也顧不得一路乏累,當即掉轉車駕而返。
如此範蠡快馬加鞭日夜兼程而歸,幾乎只用了赴楚時一半的功夫,便趕回了越國的國都。
進入都城不久,範蠡便抻着脖子遠遠的望見了越王宮,連忙吩咐仆從:“不停,直接入宮。”
“諾。”
不多時,馬車已快到越王宮門,範蠡眼見這宮牆離自己越來越近,不知道為什麽,心中反而升起了一股懼意,越是想見,越是怕見,一時間各種情緒糾結于胸,倒令他舉步為艱。
這樣的自己,到底該以什麽心态去見大王呢。
于是範蠡急急喝止,将車駕停在路旁,半晌之後,才輕輕拍了拍仆從的肩膀:“回府,先回府吧。”
直到車駕趕回自己的府門前,範蠡糾纏了一路的紛雜情緒才稍稍有些平複,人也跟着沉靜了許多。然而當他入府準備拜見母親卻被關在廳門以外的時候,卻還是難掩疑惑。
“母親,範蠡回了。”
“跪下!”
印象中的聲音絲毫未見蒼老,反而顯得愈加淩厲起來,範蠡雖不明所以,倒也不敢抗命。
“母親,這又是為何呀?”
“我平日如何教導于你?”範母的聲音從室內傳出。
“母親教導範蠡說,為人臣者侍君不可有二。”
“可你侍君而忠了嗎?”
聽出母親的聲音帶了些許責備之意,範蠡不由也有些煩躁:“母親,範蠡這不是回了嗎。”
見範蠡語中毫無悔意,範母更是氣憤難平,叱問的聲音也跟着提高了不少:“你回來是為了我嗎?”
範蠡聞此心中一震,懷裏的劍鞘下意識的抱得更緊,停了片刻方道:“不,不僅僅是為了母親,也是為了大王送與範蠡的這柄劍鞘。”
“你知道大王為何送你劍鞘?”聽出範蠡話裏帶出的認錯之意,範母的語氣這才逐漸緩和下來。
“這柄劍鞘沉重得讓範蠡不敢承受。”輕輕捧起劍鞘,範蠡不自覺的有些出神,“因為劍與鞘都是大王的半壁江山,而這劍鞘內,不可空置無物。”
“既如此還不趕快去向大王請罪!”
“是,母親。”仍舊望着手中的劍鞘發呆,範蠡只覺得才有些平複的心緒卻又重被攪得翻湧了起來,難以宣洩。
“範蠡這就去了。”
當他重新踏上越王宮殿,被侍者領着再一次跪至在自己當初請辭的地方候旨時,範蠡眼看着周圍那些本以為再難相見的人事物一樣樣重現眼前,一路上盤桓于心的所有糾結躊躇競仿佛忽然間被破散開來,有種死而複生的感覺,一時間悲喜莫名,難以言表。
然而也許是為了懲罰他吧,範蠡就這樣抱着劍鞘跪在殿外,從上朝到退朝,從白日到掌燈,卻始終沒有等到大王的召見。
不過此時的範蠡已真正平靜了下來,心中非但不再有絲毫的猶豫忐忑,反而因着四周久違的環境,熟悉的氛圍而倍感親切舒心,跪着跪着,竟就那麽摟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