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人們對天地的敬畏之心罷了。”範蠡站起身,仍舊低頭垂手而立,畢恭畢敬的說。
“此言不謬。”越王點點頭,忽而加重了語氣,“你知道嗎,寡人——想把你驅逐出越國。”
範蠡平靜的說:“知道。不過大王對範蠡還有些好奇。”
“那是皓進,皓進在全力的薦你。”越王轉身上殿,毫不客氣的揚聲道,“我好奇怪呀,你若真是有才,又何必借天而語呀。”
範蠡連忙随着越王的方向站正,恭敬道:“大王所言極是。”
“讀了幾天書是吧,自信。”腳下不停,越王對他如是評價。
對越王的态度早有準備,範蠡毫不怯懦,款款道來:“想入仕者,讀是一道,歷練也是一道,讀是為了明理,歷練是為了獲取經驗,專此二道者,缺的是一個悟字,即便為臣,也難有建樹。”
上至殿頂,越王猛的轉過身形,距離雖遠,目光卻炯然得仿似要穿透範蠡這個人一般:“你頗懂治國之道?”
範蠡并沒有擡頭,聽聞此言心中一動,只道這越王比之楚王也不過強些有限,不由有些洩氣,口中卻朗然道:“治國之道,說到底無非就是四個字,即道、術、末、實。道者,天地先生,不知始,不知老,道生氣,氣生陰,陰生陽,陽生天地,天地立,方才有寒暑燥濕,日月星辰四時,方才有萬物備,術者……”
然而正在範蠡搖頭晃腦的背得暢順,一直沉默着立于他身後的侍者卻突然出言打斷了他:“你說完了嗎?”
被侍者說得一怔,範蠡猛一擡頭才忽然發現,頭頂上巍峨的大殿已然如同他剛進來的時候一樣,四下裏安安靜靜空置無人,而越王也早已于他還在誇誇其談的當口便順着上面的長廊不告而別了,感覺上多少有些令人尴尬。
但是不過頃刻之間,範蠡的心情便極快的由怔忡轉而變為難以抑制的喜悅興奮,因為他現在終于可以認定,這位越國的新君絕對不會是個庸碌懦弱安于現狀的惰主,不但如此,範蠡甚至敢拿自己全部的所知所學打賭,只要予之以時日,此人定能成為一個志向堅定犀利睿智的賢明君王。這也實在難怪越國的百姓會對他們這位新王的登基顯得如此興高采烈,喜笑顏開了,真是越人之福,越國之福啊。
看起來,這趟越國之行,他還真是來對了。
“既然大王有事,那範蠡改日再來。”微微一笑,範蠡對着空曠的大殿說。
一旁的侍者見他如此,不由心中好笑:“恐怕已經沒有改日了吧。”
直起身子搌搌衣袍,範蠡的嘴角抿起一抹深意,在臨走之前最後深深的望進越王離開的方向,一字一頓的擲地有聲。
“一定有。”他說。
然而只有範蠡自己心裏明白,雖然他話說得強硬自信,面對皓進略帶埋怨的質問時也回應的淡然而又胸有成竹,但事實上,對于越王會不會對他再次召見,他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在越國侍君伴駕,範蠡心裏,其實是有些忐忑的。獨處思謀之時,每每想起自己在君前所現的妄言浮誇之舉,便更是深悔當時的輕狂肆意,目中無人。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當皓進第二次告訴他越王召見的時候,範蠡的心情才會異常的緊張和亢奮。這不僅僅是源于他知道這次全賴衆人屢次舉薦的旨意得來不易,更是因為他心裏清楚的明白,這一回,恐怕便是他範蠡擇君多年而等到的一個最佳,也是最終的機會了。
只是範蠡卻沒有想到,此次奉召入宮,見到的竟不是越王,而是一殿的文武朝臣。
“大王有旨,請各位與範蠡論戰與不戰。”很快的,從內殿退出的侍者便帶來了越王的旨意。
範蠡心中一動,敬服之餘倒也明白這便是越王對自己的再一次衡量,若是結果不合他意,恐怕連這第二面,也就都見不到了。念及此,範蠡不禁油然而生一股争勝之意,當下振奮起精神,存心要令他對自己刮目相看。
辯論,這對範蠡來說并不困難。
作為一個擅習權謀者,除了身懷雄才偉略之外,範蠡本就善辯。再加上大殿之中的這些武将多莽夫而文官又多短視懦弱之輩,辯論起來不但毫無難度,甚至還令他有些取巧之感,不由心中忿忿。每當想起好像這樣一個英明決斷的君主,竟然就依靠這班庸碌之臣至今,實是良弓空置,美玉蒙塵,便大有一種扼腕慨嘆之感。
有了這層心情,範蠡的語氣便不由得逐漸激烈起來,鄙夷之意昭然若揭,竟幹脆對其中懼吳之心最重的大将軍石買厲辭嚴斥,最後更是幹脆席地坐于地下,阖閉雙目再不肯與之多言。
正在這個幾乎滿殿文武都被範蠡的言辭激得群情憤恨之時,越王卻忽然從內殿疾步而出,徑直越衆行至與群臣同行跪拜大禮的範蠡面前,沉聲道:“你起來吧。”
“謝大王。”極力壓抑住心中的興奮之情,範蠡恭謹的垂首而立。
“皓進、靈姑扶、石買,你們都下去吧。”眼神一直沒有離開範蠡的身上,越王仍舊審視的看着他,“範蠡,說得好。”
“謝大王。”幾乎感覺得到越王投在自己身上審視之意,範蠡連忙躬身行禮。
“你可知道寡人的用意?”越王一邊繞着範蠡來回走動一邊詢問道。
“大王用意之深,範蠡只能領會一二。”範蠡謹慎的回答。
“怎麽領會的?”
“一戰不易!”
“一戰不易。”越王猛的停住來回的腳步,定定的看着他,“說得好!你要知道,現在我越國上下,患着恐吳之症。”
見越王言中多有鼓勵之意,範蠡更是振奮,忙接言道:“大王欲治此症,必将一戰而勝吳國。”
沒想到胸中所慮就這樣被範蠡一言而中,越王不由甚感敬服,一手握住範蠡的手腕,一邊拉着他走向書案一邊說:“來,快跟寡人細細的說來,你的強國之策。”
驀然被越王搭住手腕,從未想過會與君主如此親近的範蠡不由心神一恍,下意識的擡頭看向身側之人,卻在一望之下迷惑于眼前所見,懵懵懂懂的任憑他拉扯前行。
嚴格來說,這應該是範蠡第一次清清楚楚的面對面見到越王的樣子。雖說自入越以來他也曾經奉召面君,但身為平民甚或臣子,本不敢随意直視君王,更何況侍君侍德,那個時候的範蠡還在費盡心思試探這個大王的賢明與否,哪有時間操心他的樣貌如何,因此直至如今,他對于越王的印象也還只是那驚鴻一瞥,一個身前背後莊重肅穆人上人下倨傲凜然的模糊形象而已。所以當越王的模樣倏地切近他身側不過寸許的時候,他才驚訝的發現,原來大王長得竟是如此的——好看。
是啊,好看。
原本細致的五官輪廓勾勒出一派柔和儒雅的風範,卻在眼波流轉之際硬生生轉得威嚴淩厲,傲骨铮铮,帶出一身自然而然的帝王傲氣,令人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被折服,被心甘情願的牽扯于他的喜怒哀樂,貪怨嗔癡。然而此時此刻,聰慧善辯如範蠡者,任憑他搜遍腹內的所有華辭麗句,竟終于只得兩字輾轉:好看,很是好看。
已然坐于書案前的越王見範蠡仍舊怔怔的望着自己發呆,以為他恐怕逾禮而不敢坐,當下用手一扯他的衣袖:“坐啊。”
恍然如大夢初醒,範蠡不由心如擂鼓,冷汗透襟,趕忙躬身行禮:“範蠡不敢。”
“無妨,坐。”
終不敢再直視越王,範蠡有些心虛的放低目光,暗自屏息凝神穩定心緒,勉強按耐下所有不合時宜的心猿意馬,匆匆跌坐在越王身側,心無旁骛的講解起自己早已爛熟于心的強國之策。卻不想君臣二人這一談将起來,便各自滔滔不絕,沉浸其中,一發而不可收拾,大有知音難遇恨不相逢之感。
經過此番徹夜長談,越王對範蠡之才更是贊賞有加,時至翌日便即刻召告群臣,拜他為越國軍師。而範蠡至此,也終于開始了他在越國的仕途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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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所謂客卿
範蠡,你好像不高興啊。
文仲大人說笑了,我沒有。
你有。你一定在想方才大王不願派你我出使吳國是因為仍然不相信我們。
你以為呢?
範蠡,咱們終歸是客卿啊,一切都得慢慢來。
你是在勸我嗎?
是啊。
你呀,還是先勸好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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