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好奇這寫手何以這麽多人追捧
昨天他之所以會那麽說,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想和我在一起。可能我這麽說您不太理解……反正我也想和他在一起,只想和他——這事兒我都和柳葉,就是相親的那個女孩兒,說明白了。”
烏天看看沉着臉的烏校長,繼續說:“姑,我之前也覺得當老師挺好,鐵飯碗,然後待遇也不錯,還比較清閑……再次遇見聶原之前,我一直沒有喜歡的人,就覺得一個人稀裏糊塗地過,也挺好,或者你們非要讓我結婚,我也不是不能找個順眼的姑娘……現在再想想,這些想法太不像個男人了,我想接着讀書,我喜歡聶原,除了他,不想和別的人談朋友,這些才是我真實的想法。”
過了很久,烏校長緩緩道:“你太天真了,你只看到你自己的想法——你想沒想過,考研是很難的,還有,同性戀,你以為你身邊幾個朋友支持你們,就是全社會支持你們了?烏天,你想想,以後你畢業了,出去工作,你的老板很可能是你爸那個年紀——會支持同性戀嗎?”
“你把生活想得太理想化了。”
烏天不得不承認,她的話有道理,或者說,十分正确。
“我不怕。”
烏校長簡直是憐憫地看着烏天了:“你不怕,好,我們不讨論你現在不怕以後會不會怕,我們單說,你不怕,那聶原怕不怕?你能保證聶原有勇氣和你一起面對各種挫折嗎?”
“我能。”
“你能個屁!”一向文雅的烏校長終于忍不住爆了粗口:“你根本想象不到你們将要承受的壓力!”嘆了口氣,接着說:“烏天,你對社會了解得太少了,我不是憑着自己比你大幾十歲才這麽說,而是你了解的真的太少了,那種殘酷,你想象不到的。”
烏天心裏明白烏校長是真的心疼他,擔心他,為他着想。
但是——
“該經歷的總得經歷,那就讓我等着吧,就算以後我失敗了,過得不好,和聶原分手……”烏天一字一句地說:“起碼不會後悔。”
走出校長辦公室的時候,夏末的陽光極其嚣張地灑了一地。
這是高一新生們步入高中的第一天,烏天從一個個教室窗前走過,此時是課間,但拘謹的新生們大多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偶爾有一兩個趴在走廊欄杆上,眺望着遠方,大概是在想家了。
烏天忍不住彎起嘴角,他想起七年前,他不情不願地來到七中,火箭22班,往角落裏一趴,整個人十分高冷,十分裝逼。那時的聶原,也是現在這些學生的模樣,拘謹而忐忑。
過不了多久,這些新生彼此混熟了,就會開啓一個個令班主任頭疼的、瘋鬧的課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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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當年他和聶原混熟之後,逼也不裝了,天天小跑着去買兩人的晚飯。
烏天掏出手機,對着明晃晃的走廊,拍了一張照,發給聶原。
片刻後,手機振動,是聶原的回複:
很好看。
你的離職手續什麽時候辦完?可以開始在網上找房子了,車票應該不用提前買,甘城去北京的車次很多。
看,七年過去了,我們不是又在一起了麽。所以下個七年,下下個七年,大概也沒什麽可怕的。
“嗡——”回複聶原的話還沒發出去,一個電話打進來。
是陌生的號碼。
作者有話要說: 實在忙,抱歉……
☆、歸來
屏幕上顯示這個號碼來自廣州。
烏天猶豫兩秒,接起了電話。
“烏天?”
烏天愣了愣:“是我。”
“我薛立臻。”
“嗯,我聽出來了……”
烏天已經做好了說“你打錯了”的準備,萬萬想不到,竟是薛立臻。
他跑到廣州去了?真遠。
“我聽說周賀病了,是嗎?”
“啊,你……聽誰說的?”
烏天腦海裏想的是另一件事兒:薛立臻既然能聽說周賀生病,也就是說他仍和周賀身邊的人有聯系——那應該就能順藤摸瓜找着他吧?
“聽以前的同事說的,周賀因為生病好幾天沒去上班了,病得……很嚴重?”
很嚴重。
但周賀想見薛立臻嗎?
烏天太了解周賀了:他是個打掉牙往肚子裏咽的人,受再多苦再多委屈都不說,永遠是一副漫不經心、游刃有餘的模樣。
連他對薛立臻都是這樣,他是喜歡薛立臻的,烏天想,但他拒絕承認。這兩個人像在互相較勁兒,比比看誰能更絕情。
“我跟你實話實說,”烏天清清嗓子:“初步診斷是肺癌,昨天他去做了檢查,三天之後出結果……之前拍的片子上已經能看見陰影了。”
“……肺、癌。”薛立臻喃喃道。
烏天補充說:“你別和其他人說,他不太想讓其他人知道。”
“他會死?”
烏天語塞。
事已至此,總有些……避不開的沉重問題。
是吧。
烏天忽然不忍将一個偏向肯定的答案抛給薛立臻。
“我不知道,還要看進一步檢查。”
“嗯,我知道了。”
“周賀找了你很久,”烏天有些心虛,忐忑地說:“他很擔心你。”
“是嗎。”薛立臻淡淡應了一聲。
似乎也沒什麽可說了,“還有什麽事兒嗎?”
“沒了,謝謝你啊,我挂了。”薛立臻話音剛落,手機裏就傳出“嘟嘟嘟”的忙音。
烏天在心裏嘆了口氣,把手機揣回兜裏。這事兒還是別告訴周賀了。
下午烏天回了趟家,他提前打聽好這幾天爸媽去外地了。
他把大學時的專業書找了出來,又從書櫃裏搬出厚厚的《世說新語箋注》和《莊子今注今譯》,都放進帶來的拉杆箱。
四季的衣服各拿了幾件,他那天被趕出家的時候腳上穿了雙板鞋,帶了雙運動鞋,眼下倒是換得開。烏天看拉杆箱還剩餘不少空間,便還是把一雙厚實的牛皮冬靴裝了進去——北京比甘城更靠北,冬天會更冷。
前段時間烏校長曾給他一張卡,怕他自己住在外面錢不夠用。烏天把那張卡拿出來——上面的錢他一分沒花——放在了客廳茶幾上。
把被自己翻亂的屋子收拾幹淨,烏天打開書房的電腦。裏面有一些陸續積累下來的工作文件,現在要辭職了,就清理幹淨吧。
乍一開機,就彈出了浏覽器。烏天忽然發現浏覽器變了——電腦上之前用的是firefox啊?爸媽都不玩電腦,連用手機拼音打字都是他教了很久才教會的。大概是哪個軟件更新附帶的吧。
烏天沒當回事,剛準備點下右上角的“×”,心一跳,頓住了。
他在菜單欄裏瞥見了“同性戀”。
仔細看,是一個又一個收藏的網頁:同性戀是病嗎、孩子是同性戀怎麽辦、同性戀會不會得艾滋病、得了艾滋病一定會死嗎……
烏天把這些網頁一個個點開,有客觀準确的科普,也有不着調的胡說,屏幕上的小字密密麻麻。
兩行淚“唰”地從眼眶中流下來。
拉着箱子離開家時,烏天換好鞋,站在門口,環視這棟他再熟悉不過的房子。
下一次來,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深恩負盡,連一句“對不起”也無法當面說。他沒有選擇。
晚飯時,烏天到了槊縣,丘西村。
走下出租車,就看見聶原撐着個拐杖,站在村口,雙眼亮晶晶的望着烏天。
烏天向他走去,想擡手摸摸,又忍住了——再轉念一想,我他媽忍什麽啊!我轉正了啊!
于是理直氣壯地在聶原頭頂挼了兩下,又捏捏臉。
“還在外面呢,你能不能別這麽……饑渴。”聶原拍掉他的狗爪子。
“那是不是到家了就能——”
“不能,”聶原笑了:“我姥姥這兩天在家呢。”
兩人一邊說着一邊往聶原家走,路過那個小超市,烏天用胳膊肘頂頂聶原:“我上次來找你,你家沒人,就是這家超市老板給我說你在城裏——沒給我郁悶死。”
“郁悶什麽?”
“那不就證明你沒回來麽,我當時都想你會不會去了貴州,再也不回來了。”
“我去什麽貴州,我爸……一年才和我聯系幾次,平時電話都打不通,我都不知道他在哪。”
烏天“啊”了一聲,不知說什麽好。
聶原反倒語氣輕松地說:“我爸媽那些爛賬,扯不清,倆人總覺得對方欠自己的,我媽嫌我爸沒出息,我爸恨我媽出軌,就讓他們互相埋怨着吧,也沒我什麽事兒。”
烏天知道聶原雖然說得滿不在乎,心裏一定是難過的,便搭上他肩膀:“有我在呢。”
“讓我把你當爹媽啊?”聶原開玩笑。
“下次……可以試試叫爸爸……”
“滾!你能不能有點作為人民教師的操守?”
“現在已經不是人民教師了。”
“……”聶原沒接話,又走了幾步,忽然說:“這麽好的工作……可惜了。”
烏天一下子沒跟上聶原的節奏,過了幾秒,才一把抓住聶原的手,深深看進他的眼睛:“工作沒了以後可以再找,再說了,有得必有失,這麽想想,我賺大了。”一邊說着,一邊用力捏捏他手心裏的薄繭。
聶原的眉頭舒展開,笑着點頭:“好吧,我也覺得你賺大了。”
烏天沒松開手,兩人便牽着手往聶原家走,反正現在是飯點兒,路上也沒人。
烏天想起周賀的病,心裏就出現一片深淵,黑黢黢望不見底,他每望一眼,都會被吸着往下掉。而聶原就是天空中伸展下來的巨大樹藤,緊緊的、溫柔的環繞在他腰上,把他拉出痛苦的深淵。
到了家門口,聶原掏出鑰匙,開門,一位有些佝偻的老人立馬迎出來。
“姥姥,這是烏天,我哥們。”
“您好,您叫我小烏就行。”烏天彎下腰對老人說。
“這孩子真俊!”聶原的姥姥笑了,眼角的皺紋開成一朵花,很和藹。
“走吧,姥姥已經做好飯了。”聶原拍拍烏天肩膀。
烏天跟着他進屋,見客廳支了張木質方桌,不算大,桌上的盤子一個擠着一個。
烏天早已經饑腸辘辘了,趕快去洗了手,然後像個小學生一樣端坐在餐桌前,一面和姥姥寒暄,一面偷瞄着桌子上的菜。
都是家常菜式,四喜丸子,紅燒肉,燒雞,炒油麥,涼拌木耳,還有一道看不出是什麽菜煮的湯——但烏天就是怎麽聞怎麽香,心想聶原洗個手怎麽洗這麽慢。
“溫度正好,”聶原手裏拎着兩瓶啤酒走過來:“剛剛放水裏涼了一下。”
“小原,怎麽喝酒呢?!”姥姥皺眉,一臉不高興。
“就一瓶,我倆一人一瓶,這不是熱嗎。”聶原溫柔地笑笑,把酒遞給烏天。
“小烏啊,你和小原一起玩兒的時候可看着他點,不讓他喝酒啊,他才多大!”
“姥姥,我都二十五了。”聶原無奈。
“沒問題,我看着小原,您放心。”烏天可以加重了“小原”兩個字。
聶原臉有點兒紅,這酒還沒喝呢。
吃過飯,烏天主動提出要洗碗,被聶原無情嘲諷了:“你歇着吧,我家還得留着碗吃飯呢。”去幫我搬把椅子到廚房,我坐着洗。
烏天乖乖搬了椅子。
沒過一會兒,姥姥出門和村民們乘涼聊天了,烏天火速進了廚房。
“你出去,廚房本來就小,你在這兒不嫌熱啊。”聶原掙了掙肩膀,想要把趴在自己肩頭的腦袋轟走。
“我在這兒學啊,以後不能一直讓媳婦兒洗碗啊。”
“媳婦兒個屁。”
“那奴家不能一直讓老公洗碗,行不行?”
“……”
洗了碗,擦了桌子,兩人走進聶原的小屋。
烏天直接倒在聶原床上,在枕頭上蹭了半天,極其滿足。
聶原坐在小桌子前看着烏天蹭夠了,才說:“你起來,我收拾下東西。”
“嗯?”
“床板能打開的。”
烏天起身,掀開床單褥子的一角,果然看見床板上有個圓孔,可以摳着圓孔把床板掀起來,下面是空心的,能放東西。
“長見識了?”聶原笑笑,掀起床板。
下面放了兩個大包裹,聶原把其中一個提起來,解開,露出一件件折疊好的衣服。
都很舊了,起球的毛衣,領口已經松垮的秋衣……
聶原挑挑揀揀,拾了幾件出來,然後把其餘的衣服疊好,重新系上包裹。
再打開另一個,依舊是陳舊的衣服,只是還有個白色的塑料袋,很大,看不出裏面裝着什麽。聶原“诶”了一聲,把塑料袋解開。
“這是……”
2008年,烏天送聶原的新年禮物,大衣,線衣……都還帶着标牌,嶄新的,整整齊齊疊在一起。
“我——”聶原摸摸下巴:“這個——”
烏天直接攬住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嘴唇。
時光帶走了什麽,又還回來什麽。
千回百轉,總還有點什麽東西在。
就在烏天再接再厲将手掌貼上聶原精瘦的腰時——
“嗡——”
“你、手機響了。”聶原推開烏天,喘着粗氣說。
“……”
哪、個、王、八、蛋。
……周賀。
烏天面無表情地接起電話:“喂?”
“明天去醫院拿結果,你不用去了,”周賀咳了咳:“薛立臻回來了。”
☆、結果
“他買了機票從廣州飛回來的,”周賀說一句,咳一聲,“我也沒想到……”
烏天沒忍住,在心裏罵了句“小人得志”。
周賀這兩天基本上不咳嗽了,烏天憑自己和他從小厮混到大的經驗判斷,這厮是見了薛立臻裝虛弱呢,雖然這麽說自己的朋友——尤其他還得了病——不太禮貌。
“那好吧,結果出來了記得給我打個電話。”
“知道了。”又咳兩聲。
烏天忍不住壓低了聲音說:“你悠着點兒,咳多了傷肺。”
周賀笑笑,挂了電話。
“明天薛立臻陪周賀去醫院,我不用去了。”烏天一把攬住聶原的肩膀。
“哦,薛立臻……”聶原點點頭:“前段時間我爸回來了一趟,病了,我帶他去住院,和薛立臻媽媽一個病房。”
烏天這才想起來這茬,忙問:“你爸沒事了?”
“本來也不嚴重,吃藥也可以,我想着好好給他治一下,”聶原表情有些放空:“結果他住了一個多星期,自己走了,攔不住。”
“……哦。”
氣氛有些低落,烏天在聶原額頭上吻了吻。
“一邊去,我趕快收拾一下……”聶原推了推再次湊過來的烏天。
但他幾乎沒用力氣,溫暖的手掌隔着襯衣扶在烏天肩膀上,濃濃的欲迎還拒意味。
烏天一下子就找不着北了。
待聶原把收拾出來的衣服用一個帆布包裝好,已經快十點了。
烏天先去沖了澡,又幫打着石膏的聶原擦洗身體,折騰完這一番,兩人又是汗津津的了。
偏偏還擠在小小的單人床上,一個的胸口貼着另一個的後背,誰都不動。
老人睡得早,姥姥早已經回屋睡下了。
兩人只好關了燈低聲聊天,像說悄悄話一樣。說着說着,聶原的回答聲變得含糊不清,又過一會兒,烏天問:“睡着了?”
回答他的是均勻的呼吸。
烏天無聲地笑笑,嘴唇在聶原後腦勺蹭了蹭。
這會讓大概有十一點了,周賀——是不是正春風一度呢?
不是烏天猥瑣,而是憑他對周賀的了解,薛立臻千裏迢迢買了機票飛回來,本身就足夠說明他對周賀的感情了。而周賀一向是蹬鼻子上臉趁火打劫的強盜作風……啧。想到今天被周賀打斷的圖謀不軌,烏天就特別想現在給周賀打個電話報複回去。
可惜手機放在床邊的桌子上,要拿手機得下床。這狹窄的單人床根本容不得他悄悄起身,更何況聶原打了石膏的腿還緊挨着他,他不敢動。
薛立臻。
想到他,又有點兒難過。
其實薛立臻沒變,溫順平和都是裝出來的——說白了是和周賀較勁。真到了這時候,薛立臻的本性一下子就抖出來了,因為自己幾句話,他就不惜打了飛的回來——風風火火不計後果,還是當年乖戾跋扈的少年。
只是……太晚了嗎?
薛立臻和周賀持續多年的拉鋸戰,也許,就要結束了。
第二天一大早烏天就醒了,睜開眼時卻見聶原已經在玩手機了。
“這麽早?”聶原扭頭沖他勾起嘴角:“剛七點。”
“周賀今天去拿穿刺的結果……”烏天小心翼翼地跨過聶原的腿,下床,對着從窗戶吹進來的清晨的涼風,深吸了一口氣:“我有點兒緊張。”
“他怎麽會得癌症呢,他還這麽年輕。”聶原嘆息。
“我去洗漱。”烏天摸摸聶原的腦袋,端起昨天新買的牙缸走出了屋。
這一上午他過得戰戰兢兢,手機揣在褲兜裏,隔着薄薄的布料——振動的話,能立馬感受到。
但直到姥姥将熱氣騰騰的丸子湯端上桌,也沒等來周賀的電話。
烏天一面和姥姥說話,應承着她“有沒有處對象”的打聽,一面在心裏七上八下地猜測。
都到這會兒了,周賀仍然沒給他電話。難道是……确診了,他沒心情和自己說?
甚至、甚至可能已經住院了,忙着辦手續——情況很不好。
聶原拍拍烏天的肩膀,輕聲說:“你去打個電話問問吧,別等了。”
烏天看向他的臉,然後扭頭對姥姥說:“您吃着,我有點事兒去打個電話。”
等了很久,那邊才接起。
“烏天。”周賀的聲音有些模糊和沙啞。
烏天心裏一沉。
“你……結果怎麽樣?”
“結果,”周賀頓了幾秒:“我還沒去醫院呢。”
烏天:“……”
“昨晚睡得晚,”周賀笑了笑,語氣裏帶着洋洋得意:“你懂的。”
烏天在心裏對自己說了好幾句“冷靜”,終于還是沒忍住:“你他媽能不能別這麽精.蟲上腦!”
“春宵一刻值千——”周賀的聲音忽然變小:“立臻,我想喝水。”
然後烏天隐隐聽見薛立臻的聲音:“我去拿,你好好躺着,毛巾被裹緊了……”
烏天:“……”
大概是薛立臻走開了,周賀說:“薛立臻真好。”
“……嗯。”
“我是真沒想到他會回來,我以為他恨死我了,你知道麽,他剛知道我要結婚的時候,有一天晚上被客戶灌了酒,大半夜跑到我家門口砸門,一邊砸一邊哭,讓我別結婚,”周賀停頓了一下,然後緩慢地說:“但我沒理他。”
“你——”
“烏天,”周賀截斷他的話:“我後悔了。”
“我後悔了”四個字,發音變粗了。
他竟然哭了。
午飯吃得食不知味,幫姥姥收了碗筷,烏天回到聶原的小屋,一進門,就轉身摟住跟在自己身後的聶原。
“他怎麽樣?”聶原溫聲問。
“他還沒去醫院拿結果,但是,”烏天低下頭,枕着聶原的肩:“他後悔了,他愛薛立臻,以前沒有說。”
聶原無聲地,輕摟着烏天的腰。
“我以前看過一句話,大概是說,人生就像摸撲克牌,一切都是随機的,有些人摸到了好牌,有些人摸到了壞牌——都是命,一點辦法沒有,”烏天鼻子一酸:“但是這張壞牌來得也太他媽早了吧?”
聶原也說不出話,只能收緊手臂,用力和烏天相擁。
在死亡面前多少恩怨情仇都變得無力,生命的本質如同荒原,一望茫茫,沉默而蕭索。
所以此刻的相擁就變得彌足珍貴,荒原上燃起一團火,雖然不知能燒多久,但每一秒都是柔軟的暖意。
“聶原……”
“嗯?”聶原輕拍烏天的腰:“怎麽了?”
“聶原。”
“……嗯。”
周賀躺在病床上,臉色煞白,嘴唇也發青。
他的頭發很長了,因為已經無法坐起,便沒有理發。
薛立臻輕輕撥開他額前的頭發,俯下身叫他:“周賀,周賀?”
周賀木然的雙眼,眨了一下。
“周賀,你認出我了?”薛立臻語氣急促:“我是薛立臻,周賀,還聽得懂麽?”
一位醫生推門走進病房,嘆了口氣:“你別叫了,他的腦功能……已經喪失一大部分了。”
薛立臻坐在病床邊上,手裏攥着周賀因頻繁輸液而浮腫的手,不說話。
“我是來和你們說一聲,”醫生扶扶眼鏡,語氣遺憾:“大概就是這幾天……可以準備後事了。”
“啊——!!!”
烏天大叫一聲,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
後背上全是汗水,襯衫已經濕透了。
“怎麽了?”聶原坐在一旁椅子上,被他吓了一跳。
“……沒事,”烏天用力揪了揪眉心:“做了個噩夢。”
看了眼手機,兩點零三,正是最熱的時候,午後的陽光從窗口灑進來。
“你幹什麽呢?”剛才的夢境過于真實可怖,烏天迫切地需要轉移注意力。
“看文。”聶原晃晃手裏的手機,屏幕上是滄江文學城的頁面。
“你那篇《黑夜》,完結得那麽倉促,還打算寫嗎?”
“寫,”聶原肯定地說:“等咱們的事兒都定下來,我就接着寫。”
“嗯,好,要不然我看着那些人留言罵你,我還想罵回去呢。”
“罵就罵吧,是我的錯,”聶原笑了:“當時心情也不太好,沒心思寫,就敷衍了。”
“因為我?”
聶原斜了烏天一眼:“你很驕傲嗎?”
烏天也笑了:“我特愧疚。”
“嗯?”
“我就不該墨跡這麽久,早知道你也對我有意思,我就該直接……一次性解決——感覺可對不起你的廣大讀者了。”
聶原伸手在烏天頭頂敲了一下:“你天天不在嘴上耍點流氓就活不下去是麽?”
“我不只是在嘴上啊。”
聶原一臉無奈:“也對。”
就在他話音剛落的瞬間,“嗡——”的聲音猛地響起來!
聶原拿起烏天的手機,看了屏幕一眼,語氣一下子變得沉甸甸的:“是周賀。”然後遞給烏天。
烏天背靠在微涼的牆壁上,力圖讓自己鎮靜。
“……喂。”
周賀:“結果出來了。”
“你說。”
“太專業的我就不說了,反正結果是,”周賀語帶笑意:“我不用死了。”
“……什麽意思?”
“我來說吧,”手機那頭忽然傳來薛立臻的聲音,語氣輕快:“病理報告顯示沒得肺癌,陰影是肺炎,醫生摸到的囊塊懷疑是天生的,這種情況非常少見。”
“沒得肺癌?”
“對,”薛立臻重重地回答:“沒得肺癌。”
烏天攥緊的拳頭緩緩松開,也顧不上其他什麽天生畸形不畸形了,“沒得肺癌”四個字,陡然間卸掉他所有力氣。
“晚上出來浪,這幾天憋死老子了!”周賀在一旁大喊。
“浪個屁,先把炎症治好再說,回去收拾行李,去北京檢查你那個畸形的肺!”薛立臻兇巴巴地吼回去。
“我開車,先挂了。”他說完,也不等烏天回答,挂了電話。
聶原問:“周賀沒得癌症?”
“嗯……”
烏天後腦勺抵在牆上,摟住湊過來的聶原,長長出了一口氣。
“太好了,聶原,太好了。”
聶原撲在他胸口悶悶地笑:“是,太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倒計時開始
☆、明天(終)
一個月後。
“幾號的機票?”
“那不就是後天嘛,這麽快。”
“有把握?”
聶原端着杯水走過來,自己抿了一口,然後遞給烏天。
烏天正戴着耳機和周賀語音,接過水“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把杯子放到手邊簡易的桌子上。
聶原轉身離開了,烏天又和周賀聊了五分鐘,結束了語音。
“吃飯!”聶原翹着二郎腿靠坐在椅子上,一面看着手機屏幕一面喊。
烏天聞言走出來,挑挑眉:“這是涼拌的豬耳朵?”
“嗯,今天在菜市場見了,就買了點兒——你嘗嘗,是不是太辣了?”
烏天抓起筷子往嘴裏塞了一塊兒,邊嚼邊搖頭:“不辣,正好。”
聶原放下手機,舀了一勺西紅柿雞蛋湯泡在米飯裏:“那就行。”
卧室裏的書桌是某寶上買的,兩百塊錢不到,簡易版,給烏天學習用。以前聶原更文都是去網吧,來北京之後受烏天撺掇買了個筆記本,于是連帶着又買了個書桌。兩張書桌原本是并在一起的,烏天學習,聶原更文,臉對着臉。但沒幾天聶原就把自己的書桌搬到客廳了——臉對着臉,根本寫不進去文,光和烏天聊天兒了。就算不聊天兒,偶然的目光交彙都讓他傻笑一陣,腦子裏倏忽一閃的靈感便灰飛煙滅。
至于吃飯的餐桌,聶原本來覺得沒必要——就兩個人,坐哪兒不能吃飯。
但烏天想也不想就否決了他的提議:“吃飯這麽重要的事兒當然得買張好桌子!吃飯的樂趣都沒了還有什麽力氣考研啊!”說完還可憐巴巴地撇撇嘴。
聶原不理他:“咱倆現在都吃老本兒,能省就省吧,用書桌吃飯不也行嗎?”
烏天抗議:“那哪兒叫吃飯,那叫湊活。”
“你就是少爺日子過慣了,”聶原皺眉:“吃個飯都——”
“你怎麽能這麽說我,”烏天一下子就又委屈又火大:“我這不也是希望你過得舒坦點兒嗎?”
說完就走進卧室,關上了門自己生悶氣。
聶原在客廳坐了一會兒,冷靜下來,心想好像剛才的話是說過了。烏天為了和自己在一起都和家裏鬧成那樣了,好好的工作也辭了……越想越愧疚。
但又拉不下臉去哄人,想了半天,幹脆抓上鑰匙出門了,直奔附近的超市。
看得眼都花了,終于挑夠一整套廚具,接着轉戰菜市場,憑着以前看姥姥做菜的記憶,買了西紅柿、雞蛋、青椒、一塊裏脊肉,以及各種調味品。
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六點了,鑰匙剛插.進鎖孔,門就從裏面開了。
“你去哪了?!”烏天面色焦急。
“我……去菜市場了。”
“怎麽不接電話?”
聶原放下手裏的大包小包,掏出手機,有7個未接來電,全是烏天打的。
“呃,菜市場太吵,沒聽見。”
烏天垂着眉眼,一副受氣小媳婦樣兒:“你吓死我了,我以為你一生氣走了……對不起,今天中午是我的錯。”
聶原愣了:“啊?”
烏天輕聲說:“餐桌,你覺得不用買,就不買了吧。”
聶原這才反應過來情況,忍不住“噗嗤”笑出來:“你不問我去菜市場幹什麽了?”
“诶——你去幹什麽了?”兩人都是在外面買飯吃。
“去買菜了,還買了鍋啊鏟啊什麽的,今晚我做飯吃,不下樓買了。”
“啊?為什麽?”
“我這不是想賠罪來着,以為中午把你氣得躲屋裏偷偷哭了呢,”聶原笑:“結果臺詞被你搶了。”
這是來北京後兩人吃的第一頓家常菜,西紅柿雞蛋湯,青椒炒肉,味道……十分一般。
烏天連連稱贊,一會兒說西紅柿雞蛋湯怎麽這麽鮮美,一會兒說這道青椒炒肉的味道有層次感……煩得聶原一筷子敲在他頭頂:“閉嘴吃飯!”
“我這不是太激動麽,”烏天笑得谄媚:“家有賢妻。”
這頓飯是在聶原的小書桌上吃的,他把筆記本放在床上。
吃着吃着,聶原說:“還是買張餐桌吧,在這兒吃飯……是挺不舒服的。”書桌太窄了。
于是第二天兩人就跑去宜家買了張木質餐桌,又順便去後海逛了一圈兒,這時正是十月,北京最舒服的時候。
牽着手慢步溜達時,聶原忽然問:“咱們昨天算是吵架了?”
烏天晃了晃兩人牽着的手:“小吵怡情。”
聶原笑了,真在一起過日子,原來是這樣的,有甜蜜,争吵也無法避免。
不過好像還不錯。
聶原本想找工作,但學歷是硬傷,只能做那些出體力的活兒,烏天舍不得,讓他好好更文,試試走職業寫手的路。
而烏天,則在準備明年的考研。
兩人從甘城來北京之前烏天老媽打來電話,想見聶原一面。烏海東還是不肯接受他們,只有老媽和烏校長和兩人吃頓飯。
聶原猶豫了半天,還是拒絕了:“我怕我見了你姑,反而把事情搞砸。”
烏天知道聶原始終沒原諒烏校長,便不強求他,獨自去和老媽姑姑吃飯。飯桌上,老媽哭得稀裏嘩啦,但也許是因為那次全體會議上聶原幫烏校長洗清了“罪名”,她有點兒接受烏天和聶原談戀愛的苗頭,拿了張卡給烏天:“就當是我謝謝那孩子的,你給他。”
烏天幹脆地拒絕:“媽,他不要。”
老媽嘆了口氣:“我不是謝他在大會上幫你姑說了話,我是謝他……照顧你,”又紅了眼圈:“你什麽都不會,以後你倆去北京了,肯定是人家照顧你得多。”
“我收我收,你……別哭了,”烏天趕緊把桌上的卡裝進兜,抱了抱老媽:“甘城到北京坐高鐵三個小時就到了,你想我了就來看我嘛,我又不是王昭君去和親。”
聽烏天這麽說,老媽就笑了:“我看你就是和親去了,嫁出去的兒子潑出去的水……”
烏天:“……”
兩人租了個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