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節晚自習的下課鈴一響,烏天就帶着聶原走出了教室
不過中午去見她的話就沒空吃午飯了吧……”烏天繼續道。
“你到底去不去啊?!”聶原火大,烏天這一句一句搞得他跟坐過山車似的。
“你覺得呢?”烏天問。
“……你別問我。”
“那不去了吧。”烏天看着聶原:“反正也是拒絕她,她要是哭了更麻煩。”
聶原咽了口唾沫:“什麽叫‘反正也是拒絕她’?”
“我都結婚了啊。”烏天摸着下巴笑。
“……你能不能正經點!”聶原憤憤道,心裏卻松了一口氣。
烏天還是笑,不說話。
上午第一節課是數學,講函數,聶原的數學不好,所以數學課是他最重視的課。韓宇與聶原相反,經常在數學課上看語文書……
“韓宇,來說一下這道題的思路。”老範站在講臺上叫道。
“啊,呃,好。”韓宇把語文書推到數學書下面,慌亂起身,低着頭輕聲問聶原:“哪道題?”
聶原如夢初醒般:“啊?題——我也不知道。”
韓宇:“……”
老範沖韓宇陰森森地一笑:“回去把82頁第10題用最少三種方法解出來拿給我看,坐下吧。”
韓宇還以為老範會一個粉筆頭砸在自己腦門上,坐下後不禁抹了把冷汗,壓着嗓門問聶原:“你不是數學課聽得最認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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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原低聲讪笑:“我……走神了。”
沒錯,他,竟然在數學課上,走神了。
聶原心裏只有苦笑。
這種感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呢,他低着頭給自己的膝蓋上藥的時候,還是跑1500時他陪着自己狂奔的時候?
記不清了。
看見他就高興;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一看向自己,就覺得什麽都顧不上了;想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不想……看他有女朋友。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聶原把臉埋進了臂彎。
大概是,他是自己活了16年的第一個好朋友吧。
也只能是這個原因了吧?
今天大課間不跑操,聶原獨自趴在桌子上走神兒,教室裏的同學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
“你為什麽這樣啊?!”
一聲突然的尖利哭腔讓全班都安靜下來。聶原霍然起立,轉身,就看見蔣瀾瀾站在烏天桌前,她背對着聶原,聶原只看見她因哭泣而一抽一抽的肩膀。
烏天還坐在那兒,一言不發,面無表情。
“你——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好久好久……我……”蔣瀾瀾哭得生氣不接下氣。
有兩個女生走過去拍着她後背安慰她,蔣瀾瀾卻越哭越兇,偌大的教室裏只有她的哭聲在回蕩。
“謝謝你,”烏天忽然開口:“我不知道是你,但是即便我知道,我也不會——。”
“你憑什麽!”蔣瀾瀾打斷了烏天,哭喊道:“你知道是我!聶原認得我的字!以前我的卷子沒寫名字他都能認出來是我的!他肯定告訴你了!”
聶原後背一涼,随即全身都凍住了。
“聶原沒看那封信。”烏天皺着眉說,雖然音量如常,但語氣明顯不善了。
“你肯定是故意的,她們都知道我在等你,你故意不來!你……”蔣瀾瀾的語氣像烏天讓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時間,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烏天。
聶原看見烏天的手攥成了拳頭。
“我看出來是你了,”聶原撥開圍觀的同學們,走向烏天,“是我沒告訴烏天。”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實在太晚了……我今天光上課上了8小時,跪求原諒……
☆、當時(二十二)
聶原此話一出,幾十雙眼睛唰地從烏天身上轉移到聶原身上,連蔣瀾瀾都止住了哭聲。
“為什麽?”蔣瀾瀾扭頭盯着聶原問。
“我……”聶原也說不出理由。
“你就是怕瀾瀾和他在一起對吧!這樣你就沒法天天黏着他拍馬屁了!”剛剛安慰蔣瀾瀾的女生忽然高聲說。
聶原瞬間瞪圓了眼:“我沒拍馬屁!”
“你沒拍馬屁?你問問咱班同學,誰不覺得你拍馬屁?天天恨不得長烏天身上,你以為大家沒看出來嗎?”韓小喬說完還環視周圍的同學,仿佛在印證她的話。
其他人均是沉默,這種時候沒人當出頭鳥給自己惹事。
聶原不知何時攥緊的拳頭輕輕顫抖。
“要不是你拍馬屁,你以為烏天會理你?你一個農村來的,誰願意理你啊?”韓小喬接着道。
聶原:“我……”
“好了,都別吵了!”袁齊走到烏天和蔣瀾瀾韓小喬中間,“事情已經這樣,吵來吵去也沒有意義……大家都冷靜冷靜吧,否則我只能告訴老範了。好了大家都回座位吧,快上課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袁齊說“否則我只能告訴老範了”,韓小喬重重“哼”了一聲,扭頭對蔣瀾瀾說:“瀾瀾我們走,別和這種人一般見識。”然後就拉着抽抽搭搭的蔣瀾瀾回了座位。
班長都發話了,其他人便也陸陸續續回了座位。
聶原看了眼烏天,見他垂着頭坐在座位上。
這時預備鈴響起來了,聶原獨自走出了教室。
聶原獨自坐在五樓走廊的角落裏,手裏的拳頭還攥着。這節課是物理,還是歷史?顧不上了。
韓小喬說,你問問咱班同學,誰不覺得你拍馬屁?要不是你拍馬屁,你以為烏天會理你?你一個農村來的,誰願意理你啊?
聶美榮說,你們都他媽的靠不住!都是爛泥扶不上牆!聶原你就和楊忠國一樣,只配一輩子在村兒裏!
烏天說,聶原,你……很好。
可他剛剛低着頭默認了韓小喬的話。
我拍馬屁了嗎?
我是農村人就……不配和他當朋友嗎?
我為什麽害怕他和蔣瀾瀾在一起?
……
太多的事想不通,不知道答案。
聶原把頭靠在冰涼的瓷磚上,凝視着空無一人的走廊出神。
直到下課鈴響起,聶原才揉了揉已經麻木的腿,扶着牆站起來。他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冰涼的水拍在臉上也沒什麽感覺,因為臉也凍僵了。
甘城的冬天真冷。
聶原下到四樓,推門走進了教室。
他一進教室,衆人的目光便都射向他。聶原垂着眼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韓宇正在低頭寫着什麽,聶原坐下了,韓宇擡頭看向他,說:“聶原,你……沒事吧?”
“我沒事兒。”聶原随便掏出本書,攤開放在桌子上。
“啊,好吧。”韓宇接着埋頭寫字了。
第五節課是自習課,教室裏安靜得只有筆尖與紙面摩擦的“沙沙”聲和偶爾翻動書頁的聲音。
聶原拿出張數學卷子做,一道選擇題做了很久也沒做出來。
“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沒那麽想你。”韓宇忽然側頭說。
聶原手裏的筆一頓。
“……謝謝你啊。”
“呃,不客氣。”韓宇搖搖頭。
離下課還有五分鐘時,已經有不少人在提前收拾東西了,好一下課就沖出去搶飯。聶原也餓了,但他今天中午不打算去吃飯——現在見了他們班同學就膈應,總覺得對方臉上寫着鄙夷。
聶原盯着桌上慘不忍睹的數學卷子,選擇題只會做一半,大題更別提。
身邊的韓宇忽然用胳膊肘頂了頂聶原。
聶原擡眼看向韓宇,韓宇指指講臺。
烏天站在講臺上。
教室裏收拾東西的聲音停了,“沙沙”聲也停了,這次是真的靜得連針落都聽得見。
“蔣瀾瀾,我完全不喜歡你,嗯,這是第一。”烏天平靜地說。
“第二,韓小喬是吧,你大課間說的話,一個字都不對。你诋毀聶原,我想打你,但我不打女生,所以,”烏天頓了頓,忽然抓起黑板擦狠狠擲向韓小喬身旁的過道!
這一切發生地太快,韓小喬根本沒有任何準備,“啊!!!”地尖叫了一聲,同時身子一歪,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異常狼狽。
衆人都被吓了一跳,教室瞬間炸開鍋。
“走了。”烏天快步走到聶原身邊,抓住聶原的手腕,拽着聶原出了教室。
聶原還沒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一直被烏天拽到了五樓,才想起掙開他的手。
“對不起,聶原,對不起!”烏天大聲說:“我是傻逼!剛才課間我腦子抽了!”
聶原沉默。
“我從來、從來沒覺得你在……拍馬屁,”烏天雙手摁住聶原的肩膀,“你別理那女的說的話。”
“……你不問我為什麽當時沒告訴你那是蔣瀾瀾寫的信?”聶原低聲問。
“我不在乎這個原因!”烏天吼道。
“因為——韓小喬說對了一半兒——我害怕你和蔣瀾瀾在一起了,就沒空搭理我了。”聶原看着烏天。
“……但你和我在一起……玩兒,不是因為什麽拍馬屁,更不是因為你家是農村的。”烏天雙手将聶原肩膀扣得更緊。
“那你呢,”聶原聲音有點抖,“你為什麽要和我做朋友?我是農村來的,什麽都不懂,你喜歡玩的那些我都不會,我這人也……挺沒勁的。”
“我——”烏天顯然也沒想到聶原會這麽問,一時語塞,他盯着聶原看了好一會兒,才搖着頭說:“為什麽非要找幾個理由出來?你是個大活人,怎麽能用幾句話就概括了?說實話我也說不出為什麽要和你做朋友,反正我覺得你哪裏都很好,和你待在一起很舒服。”
聶原的心猛地一跳,像要沖出胸腔。
“我沒拍馬屁。”聶原粗聲粗氣地說。
“沒,當然沒。”烏天的聲音就在聶原耳邊。
“我是農村來的又怎麽樣?”
“好着呢,反正比我強多了,你會做題,會……呃,反正就是很好。”烏天的聲音軟得像哄小孩兒。
聶原終于笑出來,推開烏天的擁抱,和他面對面站着,兩人站得極近。
然後烏天也笑了,伸手揉了揉聶原的頭:“下次再有人欺負你,你就揍,烏天哥哥罩着你。”
來不及吃午飯了,烏天跑去買了四個餅,塞了兩個到聶原手裏。聶原低頭看看熱氣騰騰的餅,腦子裏又猛地浮現出韓小喬那句“你問問咱班同學,誰不覺得你拍馬屁”。
聶原從櫃子裏拿出聶美榮用舊衣服縫的錢包,從裏面抽了十塊錢出來,轉身遞給烏天:“這是……餅的錢。”
烏天愣了一下,擺擺手:“幾塊錢的事兒,跟我還客氣什麽。”
“你拿着。”聶原不由分說地把錢塞到了烏天手裏。
“你倆下午小心點,”趴在上鋪看書的陳駿馳忽然說,“蔣瀾瀾她爸是個官兒,韓小喬她媽是蔣瀾瀾她爸手下,所以才那樣,我聽說是這樣的,也許韓小喬……沒完。”
聶原愕然,沒想到還有韓小喬和蔣瀾瀾還有這層關系在。
“好,我知道了,謝了。”烏天對陳駿馳說。
陳駿馳看看烏天又看看聶原,低下頭繼續看書了。
中午聶原睡得很沉,一覺醒來時,已經比平時起床的時間晚了十分鐘。寝室裏其他人都走了,只有烏天靠在門上,看着聶原。
“你怎麽不叫我?”聶原慌忙起身。
“看你睡得熟,反正晚幾分鐘也沒關系。”烏天笑笑。
“都要遲到了,快跑!”聶原鎖上門,抓着烏天的胳膊開始狂奔。
兩人沖進教室時剛好打預備鈴,聶原松了口氣,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結果剛走到過道上,就看見韓宇蹲在自己座位旁撿着什麽東西。
而其他人都看着自己。
“你——”聶原走近了,後半句“在撿什麽”沒說出口,因為他已經看到了:灑落一地的,自己的書和筆。
韓宇回過頭來,緊緊皺着眉:“我來的時候,你桌子倒了。”
這時烏天走了過來,看着一地狼藉,高聲問:“誰幹的?”聲音冷得可怕。
無人應答。
“你先回去吧,”聶原白着臉對烏天說,“先上課。”
說完就蹲下和韓宇一起撿書撿筆。
烏天看了一圈兒周圍的人,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終于在英語老師進班前撿完了所有東西,聶原看着堆了一桌子上書、本子、筆……默默嘆了口氣。
這事兒什麽時候能完?
韓宇忽然從聶原桌上拿了一個本子,翻到最後一頁寫了幾個字,然後遞給聶原。
本子上寫着:申鵬踢的。
聶原“啊”了一聲,在本上寫:為什麽?
然後遞給韓宇。
這次韓宇埋頭寫了好一會兒,才又遞回來。
我聽別人說的,申鵬初中的時候追過韓小喬,韓小喬沒同意。他可能是想替韓小喬出頭,我擔心他會把這事告訴老範,畢竟烏天拿板擦吓唬韓小喬了,算是動手了吧。你有個準備啊,我也就知道這麽多了。
聶原看着本子上的字,只覺一陣煩躁。
我知道了,謝謝你。聶原寫道。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又是這麽晚,白天事情真的挺多,這三千字寫得我感覺身體被掏空……困死了……
☆、當時(二十三)
一下課,聶原就看見烏天往自己這邊走來,結果還不等烏天走到,聶原就聽見老範的聲音:“聶原,你過來。”
老範站在班級前門門口,黑着臉。
聶原沖烏天眨眨眼,跟着老範走了。
“你說說這怎麽回事?”老範坐在辦公桌前,翹着二郎腿問。
“老師,既然您都來找我了,應該就知道事情的經過了吧?”聶原說。
“聶原現在有脾氣了啊!”老範笑笑,“那我撿幾個問題問問你吧。”
“你看出來是蔣瀾瀾寫的情書了,故意沒告訴烏天,為什麽?”
聶原沒想到老範會關心這個問題,這個他自己也沒想清楚的問題。
“我……您不是然我輔導烏天學習……我覺得他要是搞對象了,不久更沒心思學習了嗎?”
“哦——”老範拖長了聲音,“有道理。”
“那第二個問題,韓小喬罵你什麽了?”
“她說我……對烏天拍馬屁,說我是農村來的,如果不是對烏天拍馬屁,根本沒人搭理我……大概就這樣。”
“……”老範沉默片刻,接着問:“那你自己是怎麽想的?”
“我沒拍馬屁,更不是因為我是農村來的,沒人搭理我,我才……和烏天玩兒。”說這句話時,聶原眼前浮現出中午烏天雙手扣着自己肩膀和自己面對面時,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
“聶原啊,我知道這次的事情不是你的錯,噢,烏天那小子拿黑板擦吓唬女生,我一會兒再收拾他——主要是韓小喬做得不對,”老範指了指聶原身邊的椅子:“你坐着,我和你聊聊。”
聶原坐下,雙手疊放在腿上。
“聶原,我今天不是來批評你的,就是有些話,我覺得我作為班主任,應該告訴你。今天我說的話,你能保證不告訴別人嗎?”
聶原心裏打鼓,不知道老範要說什麽,竟然還需要保密。
“……能。”
“好,我就是想和你聊聊你和烏天。”老範說完,從煙盒裏抽出支煙,點燃了。
聶原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兒,我和烏天,我和烏天什麽?
“你和烏天在一起玩兒,這點我理解,也不反對,誰都有朋友,對吧。”
“……嗯。”聶原松了口氣。
“但是,你和烏天玩兒歸玩兒,有些事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你。”
“聶原,你肯定也知道烏天家條件……很不錯,他本來不該在這兒,因為烏校長的緣故,他才能來咱們班。所以——話糙理不糙——你要知道,烏天如果學習不夠好,将來考不上大學,或者考個很一般的大學,他的出路多得是,你看,他可以花錢出國,可以拿家裏的錢做生意,就算都不行,他也可以直接繼承他爸的生意,反正他是獨生子。聶原,我給你說這些你可能會覺得我想得太遠了,連獨生子都扯上了,是吧?”老範說完,吸了口煙,抖抖煙灰。
“我……”聶原不知該如何回答。
“但現實就是這樣,你們都還年輕,可能想不到這些,而且你們睡在同一個寝室,每天一起吃飯,一起玩兒,你會有種錯覺,覺得大家都是一樣的。”
“包括你們從小受的教育也告訴你們:人和人是平等的,和貧富沒有關系。但是聶原,我必須告訴你,這話不對,”老範說着,嘆了口氣:“可能現在和你說這些太殘酷,但是,你想想,烏天有那麽多出路,我剛才也說了,那你呢?你家是農村的,你要是考不上大學,家裏有錢送你出國嗎?別說出國,就假如你考了個三本,你知道三本一年要多少錢嗎?光學費就要一萬多,還有生活費,你想想你家供得起嗎?就算你家把攢的錢都拿出來,供得起,但你願意讓父母把攢了大半輩子的錢都拿出來供你上學嗎?”
“如果你不上學,那你就得回農村,或者打工。先說回農村,你之前那麽用功,好不容易考進甘城最好的學校最好的班,你甘心回農村和父母一樣種地?如果你打工,現在這社會,研究生都一抓一大把了,你一個高中學歷,能幹什麽呢?”
老範說完,手裏夾着煙,看向聶原。
聶原被老範的話打懵了。
他以為老範會說諸如“少和烏天玩兒”之類的話,卻沒想到,老範說了這些。
“你們現在感覺不出來這種差距,聶原,但是這是實打實存在的,你看,我分析了你如果高考沒考好,可能的幾種結果,你自己想想,我漏了什麽了嗎?”
“……沒有……”聶原放在腿上的雙手,緊緊捏着自己的校服褲子。
“你看,聶原,你要想走出甘城,改善你自己包括你家的經濟情況,只能靠努力學習,考上個好大學。但烏天就不一樣了,首先他家本來就很有錢,其次,他就算學習不好,也多得是出路,他家裏拿點錢就能讓他去出國……”老範的語氣幾乎是諄諄善誘:“我再給你講個我的高中同學的事兒,當時那個女生是我們班學習委員,學習特別好,那個男生是和我一個寝室的,長得很帥,但學習非常差。這兩個人高一就開始談戀愛,感情特別好。”老範的話頓住了,他端着杯子起身去接水。
聶原現在是懵上加懵,老範為什麽會提起他早戀的高中同學……談戀愛……
“一直到高考,女生的成績都保持在我們班前幾名,男生進步了,但也就是中上游。但最後高考的結果,真是讓我們誰都沒想到,”老範似乎已經沉浸在回憶裏,不自覺地搖了搖頭:“那個男生超常發揮,考了我們班第一,而女生發揮失常,比男生少了将近兩百分。再然後就是報志願,我們那會兒還是估分報志願,那個男生報了北師大,那個女生就想和男生一起去北京,不過北京的學校,分數是高出同檔次的外地學校一大截的,這個女生為了保證一定能報上,就報了個專科。那會兒我們都覺得,這倆人是真愛啊,肯定以後能走到結婚。他倆大學的時候還一直在一起,你算算,這就在一起7年了啊。但是他倆一畢業,就散了。因為那個男生一個月掙七八千,接觸的人不是一流學校畢業的就是出國留學回來的,那個女生呢,一個月掙一兩千,身邊都是大專生,要不就是沒上過大學的。”
“我說這個就是想告訴你,兩個人的高度不一樣,眼界不一樣,經濟水平不一樣,再深的感情也是扯淡。當然了這是說愛情,愛情都是這樣,那友情,不更是這樣?”
“聶原,你聽懂我的話了嗎?你和烏天玩兒歸玩兒,但你不能被他帶着也不學了,他不學有得是出路,你不學,前途就很難辦了。我也不是說你就低他一等,更不是讓你看不起自己。我只是把客觀的情況告訴你,我是班主任,得對你負責任。”
老範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聶原還沒完全回過味兒來,只得機械地點頭:“我……我明白了。”
“我今天說的話,你不要和烏天說,我本來也沒有說烏天一定考不上大學的意思。我是給你提個醒,聶原,上次你倆把4班那小子打骨裂了,後來我也沒再找你,因為我看你媽媽……脾氣不太好,就不和她說了。但你得把心思用到學習上啊。”
聶原繼續點頭。
老範在煙灰缸裏摁滅了煙:“行,那你回班吧,好好想想我今天的話,如果有什麽想不通的,或者其他事兒,再來找我。”
聶原從椅子上站起來,感覺自己身體是僵的:“老師再見。”
這節課是自習,聶原就從後門推門進教室了。
剛走到離烏天座位幾步遠的時候,烏天忽然起身,大步跨向聶原。
“他說什麽了?”烏天壓低了聲音問,但還是引得大家都扭頭看過來。
聶原感覺喉嚨生了鏽,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他沖烏天擺擺手,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剛坐回座位,前座的蔣瀾瀾和申鵬就同時扭頭,申鵬冷冷掃了他一眼,蔣瀾瀾則是惡狠狠瞪了他一眼。
聶原沒心思揣測他們目光裏的涵義。
他低着頭,腦子裏放電影似的回放剛剛老範說話的情景。
想着想着,又想起了家裏的地,想起了他爸在盛夏時去地裏幹完活兒濕透的背心,想起了小時候在昏黃的燈下,他媽說,小原,你好好學習,将來帶媽媽離開這兒。
然後烏天又蹦出來,烏天摸摸他的頭,烏天和他披着被子吃泡面,烏天攬着他的肩膀,烏天抱着他——
烏天。
原來這是友情,是朋友?
怎麽感覺像大頭釘釘在了心口兒。
全世界都擋在他倆之間,老範,聶美榮,同學們,還有,自己的窮。
可他明明那麽好啊?
聶原恍恍惚惚地想,我為什麽不告訴烏天那是蔣瀾瀾寫的信。
——蔣瀾瀾那麽漂亮,我怕他會接受。
那我為什麽怕他會接受。
——我不想他和別人在一起,我想和他在一起。字面的意思,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走路,一起打游戲,一起在寒風中騎着摩托車狂飙。
我們是好朋友。
——好朋友是這樣的感情嗎?
聶原緊咬着牙關,擡眼看了看,才發現教室裏人都走光了,下節課體育。
他終于忍不住,把臉埋進手心中,淚水剎那間沖出眼眶,順着臉頰從下巴上滴落。
教室裏人都走光了,下節課體育。
烏天還坐在座位上,盯着聶原的後背。他看見聶原擡起頭,頓了兩秒,然後——把臉埋進了雙手。
聶原哭了。烏天想。
作者有話要說: 老範講的故事大體上是真事兒。嗯,老範說得都對,聶原太小,他還不懂,但最動人的不就是那點“不懂”。
☆、當時(二十四)
烏天看着聶原瘦削的後背,聽着他隐忍的哽咽聲,一言不發。
他不是不想過去拍拍聶原的肩膀,問他“發生了什麽”,他是……不敢去。
因為他知道,聶原刻意回避了他。
老範到底對他說了什麽?
——被表白的是他,擲黑板擦吓唬韓小喬的是他,憑什麽,總是在針對聶原。聶原做什麽了?
聶原的哽咽聲已經止住了,現在正趴在桌子上,他的呼吸聲有點粗重,但很均勻,大概是睡着了。
烏天盯着聶原看,他倆之間只隔了小半個教室,烏天卻一下子感覺很遙遠。
烏天輕輕踮着腳走出了教室。
聶原晚上給烏天輔導功課的時候,除了眼睛裏血絲有些多,已經看不出任何哭過的端倪了。他還是再平常不過的樣子,看題時,輕輕皺着眉,左手食指在下巴上摩挲。烏天問聶原:“老範和你說什麽了?”
聶原語氣平淡:“就是問了問我事情的經過,也沒批我。”
烏天只好不提自己下午看見聶原掩面哭泣的事情。
十二月已經過去了大半,晚上一起回寝室的路上,難得地看見了北鬥七星。
“真的是連成一個勺子啊。”烏天的手指從七顆星星上劃過,連給聶原看。
“嗯,真難得。”聶原抽抽鼻子說。
甘城是個典型的重工業城市,鋼鐵是甘城的支柱産業。這時候人們還沒意識到每天早上彌漫在空氣中的是霧霾,常常聽見的感慨是“又這麽大的霧”。冬天的時候“霧”最甚,夜空常是灰蒙蒙的,看上去壓得很低。要等一股來自西伯利亞的冷空氣,自北向南途徑甘城,猛烈的寒風刮上一兩天,把厚重的污染物刮到南邊兒的城市,甘城的天空才能明亮幾天。
昨天又是一股冷空氣南下,今天氣溫已經降到了零下二度,冷是冷了點兒,但夜空總算清澈了,黑也黑得透亮,還隐隐帶着冬天特有的墨藍。
“很冷嗎?”烏天聽見聶原抽鼻子的聲音,扭頭問道。
“有點兒,快回寝室吧。”聶原縮着脖子說。
剛剛烏天伸手去描繪勺子的曲線,就一會兒,手便被凍得通紅。聶原雙手插在羽絨服的兜裏,兩個兜鼓鼓囊囊的。
烏天看了看聶原的兜,把通紅的右手塞了進去。
“诶!我的兜太小了。”聶原說。
“正好擠着暖和。”烏天厚着臉皮答。聶原的左手和他的右手緊緊擠在一起,他能感覺到自己涼冰冰的指尖戳在聶原溫熱的手心裏。
聶原不再說什麽,兩人随着人潮慢慢走回寝室。
事情似乎已經結束了,韓小喬在班會上受了批評,蔣瀾瀾、聶原、烏天也被老範一起叫到辦公室,在老範的開導下和解。
但一個禮拜過去了,聶原意識到,事情還沒結束。
最開始是發作業的時候經常沒有他的作業本。聶原問遍了所有發本兒的同學,都說壓根沒發到他的。後來他仔細一想,不見的是語文作業本,化學作業本,政治作業本。而蔣瀾瀾是語文課代表,申鵬和化學、政治課代表,似乎是好哥們。
再然後是同學們對他的态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若是何磊梁德浩那樣的“小聾瞎”,肯定完全沒有感覺,可偏偏是心細如發的聶原。以前走在路上會和他打招呼的同學,現在大多頭一偏,裝作沒看見。就連課間會和聶原閑聊幾句的袁齊,也再沒和聶原聊過天了。
漸漸被孤立的感覺。
聶原心情有點兒沉重,但他不想告訴烏天——以烏天的性格,不知會幹出什麽事兒,更重要的是……聶原又想起老範的那番話,他不想什麽事兒都依賴烏天幫忙,他得自己擔着。
反正——都是些小麻煩。
十二月已經過去了大半,今年過年早,一月六號就放寒假。還有不到半個月就要期末考試了,今天的體育課是這學期最後一節,體育老師格外開恩地讓男生踢足球。
聶原和烏天坐在一邊兒,韓宇去借足球,借來了卻拐道兒走到他倆面前:“你們來一起玩嗎?”
烏天搖搖頭:“謝了,我懶得動。”
聶原站起身:“我來踢。”
申鵬之所以能當體委,就是因為足球踢得很好,他初中時在校隊練過的。他們學了一學期足球,總算大家都練得差不多了,今天能痛痛快快踢一次。但他沒想到韓宇去借趟球,身旁就多出來個聶原。
申鵬拉下臉:“人已經夠了。”
韓宇指指不遠處正向他們走過來的男生:“張陽剛才說也要玩兒,再加上聶原,正好兩隊各多一個人。”
申鵬總不能也不讓張陽玩兒,轉身走了。
聶原把這一切看在眼裏,低聲對韓宇說了聲“謝謝”,又想,這破事兒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完。
韓宇同樣低聲地說:“一會兒你……小心點兒。”
聶原點點頭。
然而,真正開始之後,聶原才發現他再小心也沒用。
申鵬那撥人也太明顯了吧!
申鵬帶着他那幾個鐵哥們,對聶原各種圍追堵截,根本不讓聶原有挨着球的機會。聶原的隊友們也看出來了,只好避開聶原傳球。
一場下來,聶原跟着跑來跑去,腳下卻始終是空的。
這球踢得,太無聊了,不如跟烏天坐着聊天兒呢。聶原只好盼着趕快下課。
他這一走神兒,就被人撞倒了。申鵬那幾個哥們一齊朝他沖過來,連是誰撞得都看不出來。還好是草地,不大疼。
聶原剛準備爬起來,就看見不遠處申鵬腳下踩着球,盯着他。
下一秒,他擡腳,把球狠狠踢向了聶原!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聶原甚至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到足球以巨大的力量砸上了自己的肚子,一陣劇痛襲來,胃好像都被擠到胸口了。
站在聶原身邊那幾個男生立馬散開,都跑着去追滾向對面的球,留下聶原佝着腰趴在地上痛苦呻.吟。
韓宇見狀趕緊和幾個隊員跑了過來,震驚地發現僅僅過去幾秒,聶原就已經疼得滿臉冷汗了——這可是冬天。
“能坐起來不?”韓宇不敢貿然去扶。
“……”聶原說不出話,眼睛鼻子皺成一團。
“我草你媽的!”一聲怒喝,又引得韓宇幾個人擡起了頭。
烏天和申鵬扭打成一團。
申鵬的幾個哥們把他倆圍了一圈兒,卻不拉架,其中兩個還擡腳往烏天身上踹。
但烏天壓根不理那兩個踹他的人,他幹脆而利落地揮着拳頭,每一下都砸在要害處,每一下都用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