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梁卓昀的衣領推進一旁的花叢中便一拳揍下去,然後不洩氣地再加了一拳。梁卓昀一動不動地任他打,打完了還笑着說:“消氣了嗎?跟我回家,好不好?”
夏庭望着梁卓昀,無力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回道:“好。”梁卓昀正欲松一口氣他卻補充了一句,“除非你別讓我有機會再出門,不然我們此生不見。”
輕飄飄的四個字讓梁卓昀剛剛回暖的心忽地又涼了,他驀然閉起眼說:“好,好,你走!”
夏庭倏然起身,鑽進車門,眨眼就消失在街道的遠處。
車裏,夏遙遙盯着前面她爸爸的側影,覺得有些害怕,她從沒見過她爸爸這麽兇的樣子,連肚子咕咕地叫了幾聲也不敢出聲喊餓。
“遙遙?”夏庭終于聽到了後排細小的聲音,回頭瞥了一眼才想起小女孩大概一整晚都沒吃過東西,頓時心疼不已。這會兒他雜亂的腦子終于能清楚地考慮問題,在此之前他想起當初帶回了夏遙遙是慶幸,可現在想到當時他卻是止不住的後怕。
如果他沒有,如果他沒有!任何一個沒有他可能就失去了他女兒,如他而言,無論梁卓昀有什麽解釋,沒有當過父親的人都是不明白的,夏遙遙給他的是這個世界另外的一種愛,充斥着心中無窮無盡的溫暖的愛,是他舍不得讓她受一點點傷害的愛,不能割舍,不求回報。
這一刻,他心中也真的恨透了梁卓昀。
許久之後,夏庭停下車來發現他居然開到了他們一家住過的那棟老房子,把停在路邊他沒有立即下車,盯着街邊老舊的店鋪,他突然看到一間馄饨店,腦子裏閃過一幕不怎麽清晰的記憶。
在他很小的時候有個男人和女人一起牽着他,然後走進了這樣一間馄饨店,三人坐在狹小的店鋪裏一起吃着馄炖。
“遙遙,爸爸帶你吃好吃的!”
夏庭突然打了車門下車,抱着女兒走進了那間路邊的馄饨店,點了兩碗馄饨。
夏遙遙趴在桌子上玩着手指問:“爸爸,馄,饨,是什麽?”
“是一種傳統的面食,嗯,皮包着肉的。”夏庭看似專業地點着頭,其實也不知道怎麽像小女孩解釋,而等馄饨上上來之後從來沒見過這種食物的夏遙遙立即忘了之前的悲痛,用勺子攪了兩上,看着碗裏的青青白白咯咯地笑起來。
“爸爸,好看!好像雲朵!”
“嗯。”夏庭夾了一個吹涼了喂到夏庭庭嘴邊,夏遙遙咬了一口立即驚喜地叫起來。
“爸爸,吃到肉了!好吃!”
夏庭冷不防地被夏遙遙的樣子惹笑,眼裏的陰雲像是被夏遙遙吹馄饨的樣子給吹散了,驀地唇角高高地揚起來,“好吃嗎?我嘗嘗!”說着他把小女孩吹涼的馄饨一口吃了。
“我的,我的!爸爸壞人!”
夏遙遙的叫聲惹得旁邊的人都像看土包子一樣地看過來,可父女倆卻旁若無人地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之後夏遙遙還吵着打包了一碗,意猶未盡地摟着夏庭的脖子。
“爸爸,我們可以,馄炖,帶回家嗎?”
“嗯,可以。”
“給安妮,史密斯太太!要好多!”
“嗯,好多。”
“爸爸,我們去哪兒?”
“回家!”
“真的?好快!坐飛機——”
夏遙遙吃飽了就犯困,話說了一半就趴在夏庭懷裏迷糊,還沒上樓就已經睡着了。夏庭在消防栓裏找到了他以前藏着的鑰匙,打開了那扇他頭一回感覺到是回家的家門,推開門的一瞬間一種久違的感覺撲面而來。
爸,媽,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周四就要入V了,會從29章開始倒V!感謝所有看到這裏的小天使~ 作者不才,仍希望小天使們接下來也能繼續支持!鞠躬!
☆、第 46 章
無人居住的屋子裏并沒有長年不透氣的難聞氣味,夏庭踏進門地上連腳印都沒有印上,四處都沒有一絲的灰塵,他輕輕地走進去關好門便帶着夏遙遙去了卧室,發現連床都是鋪好的,就好像一直都有人住一般。
“爸爸!”
夏遙遙被放上床時睜開眼輕輕地喃了一聲,夏庭拍着她的後背,哄她睡下了再才起來轉向他旁邊的衣櫃,拉開後發現變成了一個不大的衣帽間。實際上他從進門就發現了與他走時相比稍有不同,書房還在以前的位置,但是卧室兩間被打通成了一間,家具也沒什麽變化,唯獨床變大了,可能睡上三四個成年的男人都還有寬敞。他微微地哼了一聲懶得去管梁卓昀龌鹾的心思,收回神來打量了一番衣帽間,衣服倒都是他的,一年四季,有新有舊,他随便拿了一套居家服就往去浴室走去。
打開門浴室的門時夏庭還是忍不住驚訝了一番,大概整個屋子變化最大的就是浴室,擴大了不少,所有東西都是新的,浴缸大得夏遙遙都能在裏面游泳了。不過他只是淡然地瞥了一眼,回頭匆匆地沖了一遍後,擰了一條熱毛巾過去給夏遙遙擦臉,小女孩不舒服地嘟囔着不滿,他失笑地親了女兒一口,然後坐下毫無睡意,倒是升起一股國富民強後的無所事事,于是他又起身在屋裏到處轉了一圈,檢查梁卓昀動過了哪些地方,結果在書房裏找出了一個陳舊皮箱。
書房是夏行遠的,以前他是語文老師,所以書房裏全都是書,現在還保持着原來的樣子,夏庭住的那段時間也沒動過,倒是偶爾還會找兩本書去看。夏庭覺得他爸似乎很喜歡書,後來帶他離開的那幾年也是在屋裏積了一大櫃子的書,可惜最後被他叔叔當廢紙賣了。
夏庭把箱子從最底下拎了出來,雖然露在外面的部分很幹淨,但被藏着的部分還是有些灰塵,大概是許久都沒有人動過了。他好奇地把箱子打開,看到裏面全是一些筆記之類的不由有些失望,卻仍忍不住全倒出來翻了一遍,果然大部分都是他爸以前的備課記錄或什麽讀書筆記之類的,直到他翻到了被埋在最底下的一本相冊,他的動作終于停了下來。
那本相冊的封面都已經變得發黃,邊角有些細小的磨痕,他拿在手裏恍然感覺重得擡不起來,如同是潘多拉的魔盒一般,他想打開卻又害怕打開。緊張地吞了吞口水,終究他還是翻開了封面。
相冊的第一張上面是一張又老又舊的發黃老照片,人物的臉已經變得很模糊,只能大概的看出是一男一女和一個少年,少年站在兩人的中間筆挺着腰顯得很拘謹,衣着看起來和後面的人顯然不是一家人。往下的一張是兩個少年的合影,比起前面一張要清晰一些。
夏庭雖然已經忘了,可看到這張照片又立即想起來,梁卓昀去接他的時候給他看過一張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在錢包裏,正是現在相冊裏的這一張,少年時的梁卓昀和他爸的合影。他忍不住盯着那張照片看了許久,看到最後都快要分不清到底誰是誰時,終于翻到了下一頁。
後面的全是照片再也沒有梁卓昀的身影,唯獨那兩張照片像是貼錯一樣看起來格格不入。夏庭從頭到尾地翻下來,沉浸在一股難言的回憶裏,他想大概他媽所有的照片都被塵封在這裏,藏在這個角落如同藏着夏行遠的回憶一般。
相冊從第二頁開始便全是那兩個年輕人,從一開始的黑白擺拍到後面的彩色生活照,從兩個青澀的學生到後面的三口之家,從他呱呱墜地到會跑會跳,他曾經想象過的所有關于他爸媽與他的畫面都在這相冊裏,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不是無依無靠的孤兒,至少曾經他也曾擁有過,那份世上最堅固最強大的依靠。
阖上相冊,夏庭擡起發紅的雙眼,緊緊地攥着相冊,想起他爸臨終前最後對他的話。
“小庭,別怕!以後如果想哭的時候就叫爸爸,想爸爸哭的話就不會有人怪你不夠堅強了。”
“爸爸!”
夏庭靠着背後的書櫃仰着頭終于任眼淚淌了下來,他擡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緊緊地咬着牙,從齒縫裏洩出來後半句。
“我想你。”
最後,不知過去了多久,夏庭幾近崩潰的情緒在一陣敲門聲中收了回來,他先去洗手間洗了一把臉,看不太出來他哭過才去門口開門。隔着防盜門他看到了門外一個有些眼熟的男人,四十來歲的樣子,披着一身的滄桑。
“誰問你找誰?”夏庭客氣地問。
“你是?”男人盯着夏庭打量了許久,終于試探地說出了後半句,“夏庭嗎?”
“你是誰?”夏庭警覺地盯着男人。
男人突然高興起來,“我是你舅舅,馮雷啊!還記得我嗎?”
夏庭誠實地搖頭,“不記得。”
“你爸夏行遠,教書的,你媽馮曼是個護士!”男人不信邪地繼續說。
“對不起,你有什麽事嗎?”
“哦,沒什麽!只是這房子空了快二十年,今天我突然路過發現燈亮着,就沒忍住上來看看!”
馮雷說着怆然嘆了一口氣,望着夏庭感嘆,“當年行遠帶你走後杳無音訊,一過就快二十年了,可惜了當年的一對佳人啊!”
夏庭腦中陡然劃過照片上他年輕的父母,心想如果現在還在的話是不是依然和當初一樣恩愛呢?即使他只是隔着照片也能感受到那兩人之間熱烈的情感,最後不由地把門打開,“進來吧,喝杯茶?”
馮雷欣喜地進了屋,目光轉了一圈,“這屋還沒怎麽變。”他說着主動地坐下來,又從頭打量了一遍夏庭,“當初你爸帶你去了哪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夏庭一直注視着馮雷,終于想起馮雷給他的熟悉感來自哪裏,之前的相冊裏他爸媽的結婚照裏有這個人的臉,于是問道:“你真的是我舅舅?”
“我當然是!”馮雷一臉的激動,但立即察覺失禮又冷靜下來,“不怪你不記得我,那時你還小,都怪夏敬賢,要不是他又怎麽會發生那種事!小曼也不會丢了命!”
夏庭不自覺地渾身神經一僵,怔了片刻才問道:“你說夏敬賢,和我媽的死有關系。”
“哼!”馮雷怔了怔,一臉不屑地說:“夏家那些人不敢告訴你?什麽有關系?你媽根本就是夏敬賢和梁卓昀一起害死的!”
☆、第 47 章
馮曼出生在那時一個算是不錯的家庭,父母都是工廠職工,家裏一兄一妹,雖然富貴不足,但是溫飽有餘,從小沒有受過什麽挫折,在和風細雨般的日子長大,也本該在和風細雨中老去。可是她大學的第一天認識了夏行遠,青澀羞赧的初戀到了她那裏便如火如荼,她的主動熱情最終征服了夏行遠,讓全院的白馬王子成了早晚都在宿舍樓下等她的男朋友。而後兩人也沒有在磕磕絆絆的相處中感情淡卻下來,反倒剛畢業就結了婚,即使遭到了家裏的一致反對,馮曼還是義無反顧,寧願與家裏決裂也要與夏行遠在一起,甚至婚禮還成為了風靡一時的大笑話依然堅定不移。
馮曼大概是她小時候沒受的挫折都留到了長大後,在與夏行遠結婚後,兩人雖然日子清苦但也算幸福,第二年就有了孩子,之後工作也穩定下來,夏行遠的學校還分了房子,本該就此美滿下去。
然而,所有的變故都是從夏敬賢的出現開始。
夏行遠的身世對馮曼是說過的,在幾歲的時候夏行遠被綁架過,然後差點被賣去當乞丐,好在有好心人的幫助逃了出來,流落到一個小鎮上被一對沒孩子的夫婦收養,等夏行遠回過神來想自己是誰的時候卻早在逃亡的漫長時間裏忘了自己家在何處。本來夏行遠也不在意親生父母是誰,更從沒想過要去找,可是夏敬賢就那麽直突突地出現在他面前,然後直言不諱地告訴他說是他的父親。
實際上,夏行遠被綁架的時候六七歲,總是記得一些事的,當夏敬賢拿出另一個兒子的的照片,看到那幾乎與他一樣的臉時,夏行遠已經不再懷疑,他還隐約記得自己确實是有一個雙胞胎的弟弟。
而後馮曼和夏行遠的生活受到了不小的影響,夏敬賢想盡了辦法讓夏行遠接受他,大張旗鼓得連夏行遠的學校也全都知道夏行遠有個知名企業的父親,還調笑他是下基層歷練的大少爺,夏行遠不勝其煩最終與馮曼商量後決定認夏敬賢這個父親,承諾逢年過節帶着一家人去陪夏敬賢吃飯串門,可是夏敬賢并不滿足,非得要夏行遠回夏家,繼承他的家業。從沒考慮過這方面的夏行遠自然地選擇了拒絕,但他拒絕後夏敬賢卻偷偷帶走了夏庭,還光明正大地說要培養夏庭作繼承人。夏行遠為此和夏敬賢大吵了一架,帶回了兒子。
就在夏敬賢還在想怎麽把夏庭帶回身邊培養的時候,他的仇家苦尋無門地終于瞄到了夏行遠一家,一天趁着馮曼帶孩子一起去給夏行遠送飯的機會綁走了母子倆,然後威脅夏敬賢拿出一億來贖人。雖然一億不是小數目,但夏敬賢是絕對付得出來的,可是他卻拒絕了,惹得綁匪惱羞成怒一把火點燃了關馮曼母子倆的倉庫。
而和夏行遠一起去救人的梁卓昀,最後卻只帶出了夏庭和受傷的夏行遠,沒有馮曼。
“我本該一生幸福到老的妹妹就這麽葬身在火海裏!”馮雷說到最後神情有些失控,雙眼充斥着血絲瞪着夏庭。
“他們,去救人的時候發生了什麽嗎?我爸怎麽受的傷?”夏庭有條不紊地提出他的疑問,可實際他的心裏并不如看起來這麽平靜,夏行遠從來都沒有和他講過這些,他也從來不知道他爸還經歷了這麽多。
“你不相信我說的嗎?”
馮雷質問地堅起眉間,像是急切地需要得到贊同。夏庭沒有回答,關于他媽的事夏楚思曾經和他提過,他也問過梁卓昀,不過都沒有告訴他當時具體發生過什麽,他沒有不相信馮雷,但也不想僅信他的一面之詞。于是他直言地回答。
“我沒有不相信。”
“可你也不信!”
馮雷突然狠狠地搖頭,滿懷痛心地看着夏庭,“你是被姓梁的養大,流的也姓夏的血,又怎麽會站在小曼這邊呢,只怪那傻丫頭可憐,連親兒子心裏也沒她。”說完他并不給夏庭任何辯解的機會,起身就往外走,臨到門口又頓住回頭滿眼古怪地對夏庭說了一句,“我真替小曼難過啊!”
看着馮雷離開夏庭沒有過多的情緒,或者說他所有的情緒都在看完那本相冊後發洩了出來,事到如今他能夠再追究些什麽?怪夏敬賢不該狼子野心到處樹敵?怪梁卓昀那時沒有救他媽?還是怪夏行遠去得太早讓他孤苦無依?
他平靜波瀾不驚地湖面,回書房把相冊拿出來,打算回去的時候帶走,于是放在了床頭免得忘記。接着躺上床對夏遙遙說了一聲,“晚安,寶貝兒!”
夏遙遙像是應答似的的努了努小嘴,夏庭不由地笑起來,伸了一根手指塞進夏遙遙的手裏閉起了眼睛,他想即使他一無所有了,也還有旁邊的小女孩,永遠屬于他的,可以給他無窮無盡的力量和永遠不會冷卻的溫暖,這一刻他并不想否認他的心裏也是感激梁卓昀的。
梁家老宅老爺子壽宴當晚沒有梁卓昀倒也沒有雞飛狗跳,只是多數沖着梁家當家來的人失望而歸,等梁卓昀回去的時候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可他進門就被老管家攔着。
“出什麽事了?”梁卓昀收起了平日裏一凜煞四方的寒氣,眉間帶着疲态,倒是讓人覺得溫和了許多。不過老管家絲毫也沒覺着輕松丁點,他擡眼瞟了瞟梁卓昀低聲地回,“今兒跟給您說親的有四個,其中一個是二夫人娘家那邊的侄女,被老爺子留下來了。”
老管家口中的二夫人是梁卓昀的二叔母,一直以來都熱衷給梁卓昀挑對象,堅持着男人再怎麽也要成家的理論樂此不疲。梁卓昀這回意外地沒發脾氣,只是大逆不道地回了一句,“他要留着就讓他留着,別扯到我這兒來!”
說完這句梁卓昀就轉身打算回屋,老管家回味了片刻才理出了他這句話的意思來,頓時腹诽這是什麽混賬話!但那頭等着他的回話,他可不敢這麽直接給老爺子回過去,于是硬着頭皮追着梁卓昀上去。
“還有什麽事?”梁卓昀回了頭盯着老管家。
“對方是您上學那會兒常一起的玩伴,是個知事的人,理解您,您和庭少爺——”
“你去告訴她!”梁卓昀直接打斷了老管家,“那不是輪得到她理不理解的。”
說完了這句梁卓昀再也不步停留,這些事他一年也總能遇上個一兩次,無論他的名聲如何總有人那麽不厭其煩,就算頂着個空頭梁夫人的名頭也願意,他活了這幾十年作天作地還真就沒想過要讓個女人摻和進來。他一身心被剮過的疲憊,回了屋就一頭倒在床上,管他外面的是誰此刻他都不想理會。
床單上仿佛還殘留着夏庭的味道,他抱着夏庭睡的那個枕頭把臉埋進去,滿腦子都是夏庭跟他說着此生不見的樣子,他卻自虐般地回憶了一遍又一遍。
“小混蛋,你倒是說得容易!說不見就不見,不問問我受不受得了,就你能折騰我!”
梁卓昀一個人夢呓般地自言自語,像是他抱的枕頭就是他說的那人一般,撒嬌似的來回地蹭着。實際上夏庭那些決絕的話戳着他的心他卻一句也沒放在心裏,他也從來都不是一個說話算話的人,也不是一個聽得進別人話的人,尤其是對待夏庭的事上。當初他答應了夏庭走,可他給自己留了一個夏遙遙,像是留着一個讓夏庭回來的借口。可回個頭他就反悔了,那個小混蛋說要去看外面的世界,可沒跟他說要去那種連水都沒口幹淨的喝的地方,還一去就是一年,一不注意人就不知丢在了哪個角落。于是他把夏遙遙送到了夏庭的身邊,反正他也容不得那人身邊有別人,男的女的都容不下,正好給他個孩子,好讓他有所牽挂,讓他回來,也讓他不至于枕邊空落。
“我錯了嗎?”
梁卓昀為所欲為的一生頭一回認真地思考起這個問題,沒想出結果,他先一下從床上跳起來。
什麽錯不錯,錯了又怎麽樣?他現在還能回頭嗎?恐怕耗盡他的有生之年即使錯得再離譜也收不了手,那問對錯又有什麽意義?他管天管地都管不住自己的心,就算碎成了灰也還是不怕灰飛煙滅地要往那個人身邊去,他是真的沒辦法,他只能認了。
于是,他起身去收拾了幾件夏遙遙的衣服和小女孩的陪床娃娃,拎起來頭也不回地就往外走,在內廳遇到了老管家說的那個他讀書時的玩伴,腦子沒有半點的印象,對方上前來找他搭話,他幹脆地視而不見地徑直走過去,也算是他的仁慈。斷了一個執迷不悟,明知他對女人沒有興趣還企圖嫁進來的女人的念頭,不就是仁慈麽?總比他三叔娶了個女人在家繼續在外浪蕩的強。
梁卓昀一路誰也不理,如同披荊斬棘的騎士沖出了梁家老宅,飙車到了夏庭樓下,他卻忽地停下了腳步。他把車靠在路邊遲遲沒有上樓,擡眼盯着樓上亮着的燈的窗子,像是給自己畜了半天的勇氣才終于下定決心。
他下車三步并兩步地沖上了樓,在門口深吸了口氣輕輕地敲了兩下門,裏面沒有回應,他耐着性子又敲了兩下,裏面不只沒有回應,甚至一點聲音也沒有。他不禁地擡手看了眼手表,還不到十二點,想着是不是陪着夏遙遙睡了,于是掏出鑰匙輕輕開了門。
但在他打開門的瞬間就察覺了不對。
門廳的鞋是亂的,客廳茶幾的位置不對,地上還倒着一個雕塑擺件。
梁卓昀手裏的袋子刷地掉到地上,慌忙地沖進了卧室,被子是亂的,明顯有人睡過,可是此時并沒有人。他立即又轉向了衣帽間刷地把門扒開,依然也沒有人。
“小庭!”
梁卓昀驀地心被抓緊,慌慌張張地把卧室,書房,浴室都找了個遍,到處都沒有夏庭的影子,心立即被懸了起來,腦子卻如機械般瞬間冷靜下來,比起夏遙遙不見時的火冒三丈,此刻他顯得像是另一個人,一沒動怒二沒發火,還波瀾不驚地立即給安排暗中保護夏庭的人打電話。
“梁總,庭少爺上樓之後一直沒出來過,也沒有什麽可疑人物出入!”
“馬上去查附近路段的監控,排查所有他回來前後出入的人,小李帶人上來,聯系保安部待命。”
梁卓昀吩咐完後又打了幾個電話,簡明扼要地表達了他的意思,等他要的人上樓時他已經大致地檢查了一圈,沒有任何翻動的痕跡,明顯不是入室搶劫。只有玄關的鞋亂了,門沒有任何問題,極可能是夏庭放人進屋的。那地上的雕塑呢?是夏庭攻擊用的嗎?受傷了嗎?想着他的心突突地抖了兩下,牙齒被他咬得吱吱作響,腦子還在繼續分析。
如果是熟人,對方的目标又是沖着人來的,梁卓昀立即立即想到了夏家,随即就撥通了夏楚思的電話。
“夏庭呢?”
“梁卓昀?小庭他,被馮雷綁架了!”
“你說什麽!”梁卓昀一聲怒吼,腳下踹翻了旁邊的椅子。
“梁卓昀,你冷靜點!”
梁卓昀深吸了一口氣确實冷靜了一點,思路還算清晰,沉着聲音問:“什麽時候的事?馮雷是誰?馮曼那個神精病哥哥?”
“對,十分鐘前,接到了他的電話,說夏庭和遙遙在他那裏。”
“他要多少!”梁卓昀的冷靜霎時被燒沒了影,“我都給!”
“你以為就你錢多嘛!”夏楚思終于也吼起來,“他不要錢,要你和我爸自盡謝罪!”
“有病!”梁卓昀罵了一句,差點把手機也扔了出去。
“他确實有病,兩年前還在精神病院。”
“你說什麽?”
“就是字面意思,我剛打電話問了那邊,說他兩年前出的院。現在你在哪裏?我們當面說。”
梁卓昀和夏楚思說完地址挂了電話,這回真的冷靜下來,對于馮曼那個哥哥他并沒有多少印象,只是隐約記得對馮曼護過了頭,每當只要遇到他就會對他滿懷的敵意。後來在夏行遠走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更沒有打聽過後來的馮家人怎麽樣了。此刻他揪着一顆心,如同一只無頭的蒼蠅找不到出路,把本來屋裏就沉重緊張的氣氛壓得更低,但仍然平靜不下他慌亂的心,如同烈火焚城般的哀鴻遍野,齊聲嚎叫着同一句。
小庭,你在哪兒?
夏庭微微地睜開眼,感覺頭重得厲害,渾身都是不舒服的感覺,然後意識到自己的不适來在哪裏倏地瞪開了雙眼,果不其然,他渾身被五花大綁捆在一把椅子上,嘴上貼着膠布。但是他卻想不起發生過什麽,他記得他睡覺了,之前有個叫馮雷的人自稱是他舅舅。
想到那個陌生的男人他立即警覺起來,不由打量起四周,像是棟待拆的廢棄樓房裏,四處都透着搖搖欲墜的陳舊。
“你醒了?餓不餓?”
夏庭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一顫,可看到出現在面前的人他連顫都沒有了。果不其然是馮雷,看起來和第一眼時一臉滄桑的感覺并沒有什麽差別,夏庭完全想不通為什麽這人會綁架他,也不知道馮雷到底是用了什麽辦法把他弄到這裏來的。他狠狠地怒沉着雙眼盯着面前的男人,悔不該識人不清,輕信他人。
遙遙!
夏庭腦子裏閃過他和女兒入睡時的畫面,渾身的神經都立即繃緊起來,餘光下意識地游移在四周,想确認自己在什麽地方,夏遙遙是不是也被綁來了。
“你在找什麽?那個小丫頭嗎?是誰?你女兒嗎?”
夏庭立即雙眼圓瞪,心裏的髒話罵了無數遍,馮雷卻幹澀地笑了笑,“別吵,她在隔壁睡覺,你要是吵醒她看到你這樣會吓壞她的!”
馮雷那無關緊要的語氣頓時令夏庭把他這一生所有地髒話都一起在意識起罵出來,不由得劇烈地掙紮起來,擡起下巴意思馮雷把膠布給他撕了。
“你要說話嗎?”
夏庭立即點頭。
馮雷倒是沒有猶豫地就把膠布撕了,夏庭深吸了口氣對着馮雷過一會兒才開口。
“你到底是誰?想做什麽?”
“我是你舅舅,你以為我騙你?”
“那你為什麽要綁着我?”
“你別擔心,這只是為了你不搗亂,我這是為了你好,讓你看清楚姓夏家的那一家是什麽人!”
“遙遙呢!我女兒在哪兒?”
馮雷卻是突然一笑,自說自話,“原來叫遙遙啊?小曼的孫女,怪不得那麽可愛。”一臉欣慰滿意閉着眼睛,像是在回味什麽美好一樣。
夏庭覺得一陣怪異,認真地打量起馮雷,回憶着他之前的舉動,發現他的情緒變化極其突然,不由潛意識地想這人是不是精神有問題?如果是正常人或許還能有迂回的餘地,若真是他舅舅的話。可如果精神不正常那他無論說什麽都沒有用。
“舅舅?”
夏庭試探地叫了一聲,馮雷立即對他換了一副笑臉。
“什麽事?”
“能不能讓我看一眼我女兒?”
馮雷理解地對他點了點頭,然後掄起他被綁的椅子轉了一個圈,夏庭發現在他背後是個小房間,老舊的門還堪堪地挂上門框上,透過去裏面是個髒兮兮的的小床,亮着盞小燈,夏遙遙果真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怎麽樣?放心了吧?”馮雷又把夏庭轉回來,夏庭繼續套近乎,“舅舅,你能不能放開我?”
“放開你,你要幹什麽?”
“我手疼了。”
馮雷認真地看着夏庭,像是在分辨他話的真假,手伸到了夏庭身後又突然停住,“還是先委屈你一下,等我們替小曼報了分再放開你!”
“你要做什麽?”夏庭不禁地緊張起來。
“害死小曼的人現在還好好地活着,你不恨他們嗎?不想報仇嗎?還是你心裏只有那個梁卓昀?他害死了你媽,還想搞你爸!你居然還想着他?是不是這些年他把你操得忘了自己誰?”
“你閉嘴!”夏庭低着頭,輕聲地開口。
“被我說中了?你這種人根本不配做小曼的兒子!不知羞恥地和害死小曼的仇人搞屁|眼!你惡不惡心!”
“你閉嘴!”夏庭終于大喊出口,擰起雙眼瞪着着馮雷,“配不配輪不到你說!”
啪!
馮雷一巴掌甩在夏庭臉上,頓時打出了兩行鼻血,他燒着腥紅的眼擰起夏庭的頭,“小曼被活活被燒死,你知道那有痛嗎?我聽到小曼在哭,每天晚上她都在哭,告訴我說她好痛!要我給她報仇!都是梁卓昀的錯!是梁卓昀害死了小曼!”
他說得激動,有些喘不上氣,于是松了夏庭歇了一會兒才說:“知道我為什麽那麽恨梁卓昀嗎?”
“他為什麽這麽恨我?”梁卓昀的視線轉向夏楚思,心裏想你問我我問誰?他從雜亂的記憶裏找出那一年的事,像是也想給自己找一個答案。
那是夏行遠結婚的第六年,夏庭5歲。那天,夏行遠學校有事,馮曼就帶着夏庭去學校給夏行遠送晚飯,本來路程并不遠,十多分鐘就走到了,可是夏行遠等了半個多小時也沒有等到人,再往家裏打電話也沒有人接。他不放心地便匆忙跑回去,可發現馮曼早已經出門,他在那條路上來來回回地找了數遍都沒有人。
梁卓昀帶着答應要送給夏庭的變形金剛進門就看到夏行遠一身狼狽呆地坐在地上,他忙扔了手裏的包裹沖過去,擡起手想去抱一抱瑟瑟發抖的男人,但最後還是把人手回來蹲在夏行遠的面前。
“行遠,發生什麽事了?”
“小曼和小庭不見了,我到處找遍了都沒有。”
“報警了嗎?”
“警察說時間不夠,不能立案。”
“你別急,我叫人去找,你先起來。”
梁卓昀終于敢伸出手把夏行遠拉起來,他扶着人坐下之後,再才出去給家裏打電話,讓人去找夏庭和馮曼,但是還沒有消息夏行遠家的電話先響起來,夏行遠慌忙地接起來就聽到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夏行遠,如果你還想要你老婆孩子的話,就叫夏敬賢準備1個億來贖,明天要是沒見到錢,我就切了你兒子的耳朵!他這麽可愛,少只耳朵多可惜,對吧!記住,不要報警!”
不等夏行遠開口說一個字那頭已經把電話挂了,梁卓昀在旁邊聽到了電話裏的聲音,見夏行遠咬牙切齒地挂上電話,兩人對望了一眼。
夏行遠猶豫地說:“我應該報警嗎?他會不會傷害他們!”
“你先別急!聯絡了夏總再說,錢的問題你不要擔心,還有我。”
夏行遠無措的樣子令梁卓昀滿眼的怒火中燒,看着他給夏敬賢打電話說了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