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看着我》下
八
沈池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将近十點了。屋子裏沒有燈,他以為顧安澤不在,開門之後就在玄關那兒摸黑換了鞋,才伸手去按牆上的開關。
伸到一半的手突然被抓住了。沈池被吓了好大一跳,忍不住低叫出聲。
“你上哪兒去了?”一個低沉沉的聲音響起,還在思索着要怎麽掙脫的沈池頓時松了一口氣:是顧安澤啊。
沈池輕輕縮了縮手,沒縮回來。他不明白顧安澤受什麽刺激了,出去這麽多次,他從來都沒問過,唯獨今天有些奇怪。沈池輕聲回答:“見一個朋友。”
“嗯?朋友?”下巴被顧安澤用力捏住了,強行扳過去面對着他,“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朋友?恐怕不是朋友,是炮/友吧?”
門沒有關。樓道裏的光照進來,沈池看見顧安澤有些猙獰的臉,還有那雙血紅血紅的眼睛。沈池突然感到很害怕:這樣的顧安澤,太奇怪了,太不正常了,就好像……好像下一秒就要殺了他一樣。
沈池皺着眉頭,奮力掙紮起來:“你在說什麽?”
顧安澤不回答,只是冷冷地笑了一聲,拖着他往卧室走去。沈池不知道顧安澤要幹什麽,可是直覺告訴他,現在的顧安澤很危險。沈池咬着牙去掰那只緊緊攥着他的手,沒有用,力道太大了,連骨頭都像是要被捏碎了一樣。
接下來的七十二個小時,對沈池來說是人生中最深刻的噩夢。顧安澤不知道從哪搞來的手铐,将他死死地铐在床頭,寸步不離地守着他。
顧安澤将沈池的衣服全扔了,整天就這麽和他躺在一起,摟着他絮絮叨叨地回憶從前。興致上來的時候,就不管不顧地闖進來,按着沈池毫無節制地索取。即使在進行着最親密的行為,顧安澤還是像陷入了什麽偏執裏一樣,一次次地逼沈池。他強行扳過沈池的臉,一邊動作一邊惡狠狠地說:“看着我,沈池,看着我……”
沈池沒有回應。不得不面對顧安澤的時候,他總是低垂着眼,最後幹脆閉上了。盡管這種抵觸一般的行為更容易激怒顧安澤,從而換來更多變着花樣的折磨,沈池還是沒有求饒。他一句話都不說,默默承受着,只是感到生命的力量越來越微弱。
到了第三天,家裏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吃的東西沒有了,連藥也已經用盡。顧安澤冷靜下來的時候,會沉默着給沈池上藥,可性子一上來,又控制不住自己,将沈池狠狠地弄傷。
“沈池,我出去買點東西,你要乖乖地呆在這裏哦。”顧安澤捧着沈池的臉,額頭抵着額頭,鼻尖抵着鼻尖,是戀人間最親密的姿勢。雖然床上那個人沒有動,連眼睫毛顫動的跡象都沒有,像是已經死了一樣。
顧安澤将錢包和鑰匙揣在口袋裏,又看了沈池一眼,出去了。他檢查了一遍窗戶是否都已經關好,動作極輕地将房門帶上,又仔仔細細地鎖好了最外面那道門。
可是,等他回來的時候,沈池還是不見了。
顧安澤愣愣地站在門口,手上沉沉的一包東西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他卻渾然未覺。顧安澤面對着空蕩蕩的房間愣了一分鐘,突然瘋了一樣轉身沖出去。
顧安澤瘋狂地跑着,他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去哪裏找他的沈池。周圍的人來來往往,都在看這個狼狽不堪的男人,顧安澤卻已經容不下注意其他人的想法。他的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沈池一定還沒走遠,沈池不會扔下我的,沈池只是躲在哪裏了,沈池在等我去找他……
像是上帝聽到了他的祈求一樣,沈池的身影出現在前面十幾米的地方,還是白襯衫,還是黑色的長褲,還是那雙有些舊的白布鞋。顧安澤的臉上頓時現出狂喜的神色,他想叫住沈池。
世界好像在面前靜止了。顧安澤覺得自己在奮力地向沈池跑去,可是周圍的聲音突然全部消失,行色匆匆的路人也突然停住了腳步。慢鏡頭一般,顧安澤看見一輛黑色的卡車很慢很慢地向沈池靠近,再很慢很慢地撞上去,沈池的身體很慢很慢地被抛起來,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很慢很慢地落在地上,顧安澤甚至能聽到那一聲清脆的“啪”。
不過是幾秒鐘的事,在顧安澤看來卻像過了幾個世紀那麽久。周圍的人聲慢慢滲透進耳朵裏,慢慢激醒顧安澤停滞的大腦,慢慢将他拉回現實世界之中。
顧安澤看到很多人向那個方向圍了過去,帶着遺憾和唏噓。顧安澤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發現它在不受控制地顫抖着。
剛剛發生了什麽?對了,沈池,我來找沈池。可是,沈池呢?沈池在哪裏?
沒有意識,但顧安澤像是被什麽操控了一般,一步一步向那個方向走去。麻木不仁地行動着,麻木不仁地随着人群被推搡到最前面去。顧安澤愣愣地低下頭,視線盯在那一大片鮮紅色的液體上。
——那是誰?多幹淨的白襯衫啊,怎麽被弄髒了?都是血,都是血,滿眼的紅色,好可怕。真漂亮的一個人,但他為什麽不動了?為什麽他的眼睛一直閉着,不願意看看我?
顧安澤像靈魂出竅一樣站在那兒,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上那個了無生氣的人。他突然毫無預兆地跪了下去,顫抖着手去摸那個人的臉。
——是冰的,是冰的,臉也是,手也是,一點熱氣都沒有了。
圍觀的人還在嘆息,就看見一個憔悴而狼狽的男人跪在那兒,緊緊抱住了已經冷掉的屍體。一開始只是肩膀微微顫抖着,後來就爆發出了聲嘶底裏的嚎哭,不成聲調。
突然沒有人再說話。
九
顧安澤像一具行走的屍體一樣,木然地為沈池處理了後事。他終于知道同學曾說的“沒有人願意接近他”是什麽意思了。簡簡單單的一個葬禮,只有他公司的幾個同事出于禮節而來,象征性地留下幾句“節哀”就走了,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樣子。
顧安澤的臉色可以稱得上是灰敗。好幾天沒刮胡子了,曾經收拾得陽光鮮活的一個人,短短幾天像是蒼老了好幾歲。他一直陪着沈池,緊緊握着那只僵硬的手,一遍一遍地撫摸修剪得圓潤平整的指甲。偌大的靈堂裏只有顧安澤一個人,不,還有沈池,他的沈池。顧安澤趴在暗紅色的棺木上,側着頭低聲和沈池說話。
然而最後分別的時候還是來了。顧安澤看着工作人員将沈池裹起來,放到火化爐的傳送帶上。他張了張嘴,伸出手想阻攔,想再抱一抱他的沈池,可是沒有用,身體和喉嚨都像死了一樣,毫無動靜。顧安澤眼睜睜地看着沈池被推了進去,跳動的火苗很快撲上來,将那個肉體吞噬殆盡。
顧安澤趔趄了兩步,跌坐在地上。他的肩膀無力地垮下來,将臉深深地埋在了雙膝之間。
十
顧安澤游魂一樣,毫無目的地走,腳步虛浮。像是被什麽指引着,他再次走到了那家咖啡店,推門進去。
顧安澤一個人坐在沈池曾坐過的那個位置上,低垂着頭楞楞地看自己的指尖。對面的椅子被拉動,有個黑影将光線罩住,顧安澤偏了偏頭,将視線慢慢擡起來。
——這是誰?哦,對了,是沈池上次來見的那個男人。他還來幹什麽?
“你就是顧安澤?”男人先開口了,帶着壓抑的憤怒和不屑。
——這是要幹什麽?秋後算賬嗎?人都沒了,還有什麽好說的。
顧安澤已經沒心思應付這種莫名而來的怒氣了。他将眼睛再次垂下,幾不可聞地回答:“是。”
“哼,沈池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這種人!”男人好像馬上就要爆炸一樣,聲音也大了起來。
——什麽?沈池?他說沈池?沈池怎麽了?
顧安澤猛地擡起頭,急切地想詢問什麽,可是嗓子太幹了,發不出聲音。他急得掐住自己的喉嚨,卻越弄越糟,劇烈地咳嗽起來。
男人見他這幅糟糕頂透的樣子,再重的話也說不出口了。他煩躁地撓了撓脖子,将一個黑色的袋子扔在桌上說:“喏,這是沈池留在我那兒的東西,說是讓我交給你。媽的,那傻逼!”說完就憤憤地離開了。
顧安澤顫抖着手去解那個袋子,從裏面掉出來一個圓圓的手環,還有個黑色的本子。
——是沈池從不離身的那個桃木手镯。至于那個本子,顧安澤曾見他小心地鎖在書桌最裏面的那個抽屜裏。
顧安澤努力控制住發顫的手,打開了那個小小的黑色硬皮本。
十一
2013年4月28日
最近好像一直有人跟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2013年5月14日
是個挺陽光的男孩子,居然想要接近我,是不知情還是好奇?
2013年6月26日
那個男孩子來找我說話了,真是有勇氣。我看見他的本子上寫着顧安澤,挺好的名字。
2013年7月31日
畢業了。顧安澤說想和我合租,其實也行。
2014年2月5日
今天生日,顧安澤居然會記得,很感動。他說喜歡我,我沒有拒絕。
其實我也是。
2014年9月8日
顧安澤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很溫柔。
2014年12月23日
今天回去給爸媽掃墓。他們都說爸媽是我克死的,真的嗎?可是,和我走太近的人确實都沒什麽好下場,希望顧安澤是個例外。
2015年1月4日
我看見了顧安澤的壽命,沒想到這麽快。為什麽只有我是不一樣的?為什麽會有這個該死的能力?我不想知道別人什麽時候會死,為什麽偏偏要讓我知道?
2015年3月17日
今天遇見了以前的一個學弟,他家裏可以說是算命的吧。我問了解決的辦法。他說只能由別人來替代。
別人……嗎?
2015年3月25日
今天顧安澤帶我去海邊玩。很美,我很喜歡。
2015年4月4日
決定了。我想讓顧安澤活下去。
2015年5月4日
不知道為什麽,最近顧安澤有點奇怪,老是要我看着他。可是我不想被一次次地提醒那個日子就要來了。
2015年6月2日
東西大概都準備好了,該做的事也基本上完成了。
2015年6月9日
還有一個禮拜。
2015年6月15日
顧安澤,明天我就要走了。雖然我不知道你這幾天為什麽不高興,可是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這個手镯是媽媽給我的,我剩下的陽壽,還有平安,全部給你。當你看到這本日記的時候,我已經不能陪在你身邊了,對不起。
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說一聲吧。那個,我愛你。
再見,顧安澤。
……
黑色的日記本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啪”。顧安澤将臉埋在雙手裏,控制不住地痛哭出聲。
——最後那幾行字,全部都是顫抖而淩亂的,帶着一點點血色和藥的油漬。
十二
房間裏沒有開燈,黑沉沉的。顧安澤坐在床邊,面前的床頭櫃上擺着一個木質的相框。
沈池不喜歡拍照,那是兩個人唯一的一張合影。照片上的沈池還是低着頭,神色淡淡的。而顧安澤正側過頭在親他的臉頰,帶着滿足的笑意,眼睛專注地看着他。
顧安澤伸手摸上沈池的臉,手上那個桃木手镯碰到相框,發出一聲脆響。
顧安澤低頭輕輕吻了吻照片上的沈池,輕聲說着,像是怕驚擾了這甜美的夢:“沈池,我很愛你。你不看着我也沒關系的,我一直都在,讓我來看着你,好不好?”
沒有人回答,顧安澤卻像聽到了沈池帶笑的一聲“好。”他帶着滿足的笑容躺到床上,掀開了身邊的被子。
一個灰黑色的骨灰盒靜靜地躺在那裏。顧安澤伸手摟過來,緊緊地抱在懷裏,噙着笑意沉沉睡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