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看着我》上
一
顧安澤一直覺得,沈池和他在一起,不過是拗不過的勉意為之。對于沈池的感情,顧安澤一直都摸不透,看不清。
第一次看見沈池的時候,顧安澤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當時顧安澤剛上完游泳課,甩着頭發上的水從池子裏躍上來,一睜眼就看見對面的柳樹下站着一個人。
那時的風有點大,垂下來的柳條被吹得往後飄起。那人就抱着個速寫本站在樹下,別過頭眼睛不知道在看哪裏。他身上寬寬的白襯衫鼓起來,黑色的長褲也被吹得呼啦呼啦響,腳上是有些舊了的白布鞋。整個人罩在綠色的樹影裏,安靜得像是一幅畫。
太少見了——當時顧安澤心裏只有這一個想法。周圍的大學男生總是将自己收拾得要麽時尚要麽另類,女孩子更是注重打扮。在這個年代、這個季節還有人穿白襯衫黑長褲,連發型也是沒染過的半長發,就顯得尤為特別。
顧安澤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像是感應到了一般,那人慢慢轉過頭來。四目相對,顧安澤突然覺得世界失去了聲音——太幹淨了,那人的眼睛。純黑的,深沉的,仿佛要将他的靈魂也吸了進去。
顧安澤覺得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事實上只有幾秒鐘。沈池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轉身走了。
顧安澤愣愣地站在那裏,這時候才感覺到呼吸有些困難,連忙深吸了幾口氣。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窒息般的感覺存在得太久,導致他的心跳還在撲通撲通地狂跳着,停不下來。
我想要,得到這個人。顧安澤隔着衣服按住悸動的心髒,默默地想。
二
和消息靈通的同學打聽了才知道,那個人叫沈池,是建築系的學長,已經大四了。
“他啊,怪人一個。”同學晃着腿坐在桌子上,叼着根棒棒糖評價道,“我在這兒待了兩年,就沒見他和別人一起走過,學校裏的那些活動也從來不參加。而且一年四季都是白襯衫黑長褲白布鞋,我就奇怪了,他到底是對這套衣服有多執着啊。”
同學還在那絮絮叨叨,顧安澤卻沒聽進去。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沈池,沈池,這個人,好像挺不好接近的。
“安澤?顧安澤?”叫了幾聲沒反應,同學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顧安澤這才如夢初醒般“啊”了一聲。
同學皺着眉看他:“我說你打聽他幹嘛?不會是有什麽過節吧?”
“沒有沒有。”顧安澤連忙澄清,“只是上次見過一面,有些好奇罷了。”
同學懷疑地看了他一眼,還想問什麽,正巧這時候有人來找她。顧安澤莫名松了一口氣:再問下去,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同學跳下桌子,臨走前抛下一句話:“不管什麽事,勸你還是別去招惹他。沈池那人,怪着呢,反正沒人願意接近他就是了。”
沒人願意嗎?顧安澤默默咀嚼着這句話,心裏有些發堵。
三
顧安澤已經默默跟着沈池半年了。
他覺得自己就像個變态,但又控制不住想一直看着那個人的心情。沈池在柳樹下畫速寫、沈池穿過大半個校園去圖書館、沈池到學校對面那家小店去吃面……不知不覺中,顧安澤的手機裏全是沈池的照片,正面、側顏,一張一張翻下來,都不帶重樣兒的。
只是,不管在哪一張照片裏,沈池的表情一直是淡淡的,好像從來沒發現有人在關注他,也從不在意身邊的事情如何變化。
四
顧安澤終于忍不住了。再過半年,大四的學生就要從這個學校離開,散落到社會的各個角落裏去。顧安澤不知道那時候還能不能見到沈池,或者說,他想給自已一直以來的念想尋求一個出口。
在某一天下午,沈池依然在圖書館那個最僻靜的角落裏畫着什麽的時候,顧安澤鼓起勇氣走了過去。
“嘿,我能坐這兒嗎?”嘴上是這麽說着,行動卻完全沒有要商量的意思。顧安澤臉上挂着有些僵硬的笑,自顧自拉開沈池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
沈池只是稍微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連一聲“嗯”都吝啬于給,馬上又專注在手裏的活上了。
顧安澤裝出一副熱情而又自來熟的樣子,心裏其實緊張得很。他的手在桌子底下牢牢握成了拳,感覺有濕漉漉的汗珠在不斷地往外冒,連帶着額頭上都被汗水浸濕了。
倒是說點什麽啊!顧安澤在心裏着急:好不容易這麽近距離地接觸了,一個大好機會再白白浪費掉,下次還不知道等不等得到呢!
顧安澤咽了口口水,努力讓自己笑得再自然一點:“哈哈學長,你在畫什麽啊?看起來好厲害。”
結果沈池像是沒聽到一般,連個眼角的餘光都不賞給他,只顧畫自己的。
顧安澤被噎了一下,事到如今也抱上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索性硬着頭皮說:“那個,學長,能借我看一下嗎?”
沒想到這次竟然得到了回應。沈池像是被身邊喋喋不休的聲音煩到不行,終于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他擡頭看了一眼顧安澤,猶豫了一下,将手裏的速寫本微微往前傾了傾。
顧安澤一愣,回過神來的時候心裏頓時充滿了狂喜:他……這是在讓我自己看?
試探性地,顧安澤向前半傾着身子,發現沈池并沒有厭惡的反應。他有些激動,動作很輕很輕地站起來,将椅子往後挪了挪,湊過去看沈池的畫。
畫上是一幅風景素描。沈池用的是墨水筆,線條在紙上稍稍暈開,更添了幾分古樸的韻味。幾棟高高的竹樓立在水邊,下面是大片大片密密的水草。
“好漂亮……”顧安澤不由自主地贊嘆出聲。
“……謝謝。”一個非常輕的聲音響起,顧安澤一時沒有回過神,等意識到是沈池開口了的時候,頓時驚喜地擡頭望過去。
——然而這一看眼睛就再也移不開了。這個角落一向是最熱的,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沈池将最上面兩顆扣子解開了,一眼過去就看到形狀精致的鎖骨,再往上是沈池細細長長的眼睛和散下來的黑色發絲,更襯得他的皮膚有點病态的白。
“怎麽了?”沈池被他盯着看了那麽久,終于也覺得不自在起來,忍不住出聲問道。
顧安澤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啊”地低叫了一聲,手忙腳亂地往後退。椅子在地上劃出了一道刺耳的聲響,惹來旁邊不少人的注目,以及沈池微微皺起的眉頭。
顧安澤低着頭,雙手放在膝蓋上,像小學生一樣規規矩矩地坐着,感覺臉上在一點一點地燒起來。
“好漂亮。”顧安澤用低得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喃喃道,不知道是在說畫,還是在說人。
五
顧安澤發現沈池不但不愛說話,還不會拒絕別人。
不管是第一次鼓起勇氣搭讪後追着他說“學長我們一起去吃飯吧”,還是在畢業後厚着臉皮要來手機號要求“學長要不我們合租吧”,或者是在沈池工作一年後的生日抱着他表白“學長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沈池都沒有拒絕。他只是用那雙狹長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一會兒顧安澤,就接着做自己的事情,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一開始,顧安澤還是很高興的。朝思暮想的人終于屬于自己,那種狂喜又甜蜜,恨不得将一切都交給他的心情,每天都像是滿得要從胸口溢出來。
可是很快的,顧安澤就發現不對勁了。沈池會給他做飯,會收拾房間,會在他熬夜寫報告的時候端進來一杯牛奶。可是沈池從不給他打電話,,即使是在顧安澤連續半個月出差在外的時候,連短信也從來沒收到過。
沈池太冷了,太安靜了。比起戀人,他更像一個默默做事的保姆,将顧安澤生活裏的一切都打理好,卻唯獨缺少了該有的交流。即使是在做的時候,沈池也從不迎合他,只是別過頭一聲不吭地承受着顧安澤的熱情。
顧安澤無數次地将沈池的頭扳過來,喘着氣說:“看着我,沈池,看着我。”可是一次都沒有得到回應。沈池總是低垂着眼,被桎梏的力道一旦放松,視線就又飄往別的方向。
顧安澤想要的不是這樣,面對沈池,那些被刻意壓制的不安在慢慢擴大。他忍不住懷疑起來:沈池到底在想什麽?他真的喜歡我,或者說是可以接受我嗎?他這麽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勉強的?其實他讨厭這樣的生活?……
懷疑一旦開始,就像是放了閘的水一樣止都止不住。顧安澤開始覺得沈池的一切都像是在對他表達不滿:沈池端牛奶進來時杯子重重擱在桌上的聲音,沈池沒有将毛巾和他的緊挨在一起,沈池晚上畫圖的時候要把房門關上……一切的一切,都讓顧安澤感到神經越來越緊繃。他花上越來越多的時間來觀察沈池,越看越覺得那人的一舉一動都是對自己的厭惡。
顧安澤覺得要瘋了,可是他還不想放手。好不容易得到的人,與其說是迷戀,其實心裏剩下更多的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已一廂情願的付出打水漂,不甘心一場自以為的幸福成為笑話,不甘心争取來的東西被別人占了去……太多的不甘心,讓他陷入偏執的怪圈,走不出來。
你不看着我也行,反正你終究是我的,只能是我的。顧安澤看着沈池又一次關上的房門,臉色陰沉。
六
顧安澤發現沈池最近有些不對勁。
好幾次了,睡醒的時候沈池總是坐在床邊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複雜表情。見他醒來,卻一句話都不說,轉身就出去了。
而且沈池在家裏的時間越來越少。以前顧安澤回家的時候,沈池已經做好了飯在一邊看書一邊等他,而現在經常過了飯點還遲遲不見人影。
顧安澤面對着空蕩蕩的客廳,燈都沒有開,一個人坐在沙發上陰恻恻地笑:這麽快就要玩完了?沈池,你可真行,以為一句話不說我就會知難而退嗎?你太天真了,我得不到的東西,就得毀在我手上,別人,想都別想!
七
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很快就來了。
顧安澤特地請了假,像往常一樣按時出門,裝作去上班的樣子。實際上卻躲在樓下的一棵榕樹後,臉色陰陰地注視着單元樓的門。
過了十幾分鐘,果然看到沈池出來了,拎着個袋子像是要到什麽地方去。顧安澤的臉色更難看了。他壓低帽檐,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沈池一直都是防備而不安的樣子,時不時地就向四周張望一下,好像怕別人注意到。顧安澤好幾次都差點被發現,好在他反應快,一路上有驚無險。
沈池在一家非常偏僻的咖啡館前停住了。他抓緊了手上的袋子,像是很緊張,又四處看了一圈,才慢慢推開門走了進去。
顧安澤站在街角處,眼睜睜地看着沈池進了那家咖啡館,感覺心髒一點一點地冷卻下去,大夏天的,指尖竟然都快冒出寒氣。這裏別人可能不知道,但他再熟悉不過了,半年前報社讓他調查的時候來過好幾回,搜集到不少內/幕。
——這裏其實是同志常來的隐蔽聚集地,那老板也是個gay。
沈池來這幹什麽?他來多久了?他怎麽會知道這個地方?顧安澤心裏陣陣發冷,很想瘋狂地笑出聲:看看,這就是你捧在手心裏的人,現在都背着你出來勾三搭四了!然而心裏到底還是存了點念想,他希望沈池只是不知情,只是有朋友約他出來談事。顧安澤攥緊了拳頭,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跟着兩個一看就是熟客的男人一起走了進去。
雖然已經半年沒有踏足這個地方,職業的敏感性讓他對店裏的構造還是記憶猶新。顧安澤輕車熟路地坐到角落的一個位子上,低聲跟侍者要了杯意式濃縮。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剛好能将沈池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而因為盆景擋住了的關系,沈池是看不到他的。
咖啡很快就端上來了。顧安澤啜了一口,眼睛卻一直盯在沈池身上,半秒也沒有移開。
沈池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面前擺了一杯水,卻一口都沒有動過。他時不時地看一眼手表,像是在等人。
顧安澤默默地看着,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想。
一個男人拉開椅子,在沈池對面坐下了。顧安澤放下杯子,坐直了身體,臉色陰沉地盯着那兩人。
那是個挺年輕的男人,打扮得有些妖氣,長發松松地束在腦後。他坐在那,也沒有點單,直接拿過沈池面前的那杯水灌了一大口,抹抹嘴開始低聲說着什麽。
沈池好像也并不在意。他一直靜靜地聽,兩只手擱在桌子上不停地絞着。
一個小時後,那男人率先站了起來,沈池将那個黑色的袋子遞給他,兩人一前一後地離開了。
顧安澤頭向後仰,靠在椅子上沒有出聲。他雙眼無神地注視着天花板,心裏是死了一般的情緒,那不是平靜,是絕望。
從剛才到現在,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沈池一直非常專注地看着對面那個男人,非常專注地聽他講話,時不時地還要出聲詢問什麽。人已經走了,可顧安澤腦子裏還滿滿的都是沈池專注的眼神,揮之不去。
那是他永遠都得不到的待遇。顧安澤将冷掉的咖啡一口灌了下去,很苦,一路冷到了心底。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明天發ㄟ( ▔, ▔ )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