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節
他要等,還要等,書生還沒到。
霧中,隐隐走來一個人,他負在身後的手猛地攥緊,那是書生,薛钰一眼便看出了,書生的身形,即便離得很遠,薛钰一眼也認出了書生那件洗得發白的舊衣裳,書生曾借于他的那件。
薛钰苦澀一笑,那一次沒有等到,至少這一次他等到了他要等的人了。
書生走到離他近些的地方突然停了下來,用平靜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薛钰一眼,他的衣裳較平時實在暗淡太多,然,這樣素淨的衣裳更襯得薛钰出塵的那張臉。
而薛钰望向書生的目光卻是晦澀的,他們之間還有淡淡的一層霧,可這層霧卻像是山河大海,生生将他們隔成了天涯海角。
書生還未開口,他伸手,問:“還走嗎?”
薛钰眼中的希望仍未完全泯滅,只要書生說走,他就帶他離開,不計後果的離開,只要書生說走。
書生望着他的手,他們之間只需書生擡個手的距離,然而,書生卻不曾動一下,只望了一眼就移開,轉而帶着責問的目光盯着薛钰。
“薛大人此時本該在押送貢品回京途中,此時卻出現在銅峽關,擅離職守該當何罪?”
書生仍舊秉着平日玩忽的姿态,縱是他應對囚犯也是這般似笑非笑,語氣中卻不曾玩笑半分。
城門處突然出現的暗衛将薛钰團團圍住,薛钰的手終于慢慢垂了下來,伴随着的是他對等待結果的失望。
他沒有反抗,鐵铐鎖住他手腳時的瞬間發出清脆的一聲響,擦肩而過時,薛钰不曾再看書生一眼。
以薛钰的身手完全不必被抓,抓或是不被抓,只在于薛钰,在書生之前,從未想過離開,在書生之後,他便想要離開,可書生卻親手斷了這念頭。
奉天承運,吾皇诏曰,東廠督公薛钰漠視南周律例,押送貢品不力,玩忽職守,歸按規戒處置,現革去東廠廠公之職,打入大牢,擇日候審。
一道聖旨将東廠打入谷底,朝中不少人暗自稱快。
大牢——
曾經殺伐殘忍的東廠督公,殺人無數,就是無數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如今卻被關進大牢,一失勢,則牆倒衆人推。
東廠暫時被封,薛钰被關進大牢。
悶重的鞭響聲在哄雜的牢房中就便得那麽微不足道,但書生卻在踏進牢房大門的一開始就聽到了,那是私刑,收買獄卒的私刑。
從兩邊牢房栅欄中伸出的手,囚犯的謾罵喊冤都被書生所無視,書生直直往前走,向牢房深處走去。
那間牢房中,薛钰身着的那一身淺色衣裳早已經被染成了暗紅的,渾身都是行刑的痕跡,每一道傷痕都是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整個人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薛钰的目光是淡淡的,行刑的人也同樣冷漠的看着他,不乏這些獄卒被哪個恨他入骨的人收買的可能,畢竟他可是薛钰——東廠督公。
書生不知何時進了大牢,在牢房外遠遠看着,薛钰就是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瞬瞥到了書生。
“趙大人。”獄卒見書生到此,只回了那麽一句,手上的鞭子卻不曾停下。
私刑在牢中是一種不成文的規矩,一種可以用錢和權輕易買到的規矩,哪還會顧忌有人。
“将人放下。”書生踏進牢房,揮手讓獄卒放下人。
獄卒看了書生一眼,還是将吊着薛钰的鐵鏈被松開。
薛钰整個人就已經掉到了邢架下冰冷冷的地上,他勉強睜開眼,只覺得眼前一陣昏花,然後看到的卻是灰撲撲的地面,感受到的是眼前的一切都開始天旋地轉。
薛钰的手指微微一動,他們所看到的是薛钰渾身是血的身子站了起來。
束縛薛钰手腳的鐵鏈相碰撞,墜得他搖搖欲墜,卻依舊站着。
再厲害的刑罰莫過于東廠獄刑,從殺戮裏走出來的人又怎麽還會怕嚴刑。
他擡起手猛地将書生拽了過去,獄卒一陣驚慌,卻在書生說退下,才不得不退下。
他滿是血污的雙手緊緊抓住書生,書生的衣領被抓出道道血印子,書生被拽到他的面前。
只要薛钰想要書生死,只要将手放在書生的脖子上輕輕一捏就足矣。
不過,他的那份疼,是實實在在的令他失望,失望?不僅僅是失望,還有痛苦,比生剜心窩還要痛的——背叛。
薛钰從來不怕背叛,因為不曾給予任何人信任,又怎麽會有背叛,除了他——除了書生,他給了,換回來的卻是這個。
薛钰在書生耳邊一字一句說着,對辜負欺騙他的書生說的,那句話讓書生為之一愣。
被緊緊攥住衣領,讓書生有些呼吸困難,書生的喉嚨上下一動,平靜下情緒,伸出手,覆在薛钰的手上,薛钰的手很涼,真的很涼。
書生将他的手一點一點從自己的衣領上拿下來,說道:“小生等着。”
(47)緣由
一個月前,七夕佳節過後。
書生在七夕節後的心情自是不錯,畢竟有個人答應陪他過每個節日,而且聽小肆說薛钰在七夕那日在府中一晚就是為了照顧喝醉的書生,與其說是照顧喝醉的書生,倒不如說是攔住耍酒瘋的書生。
雖然過程讓書生有些難以面對,不過這次結果還是一樣的,都是能讓書生歡喜的。
反正書生這些天的心情都是豔陽高照,好的不得了,除了今日,今日早朝,貪官未除,書生倒是把自己給填進去了,皇上一怒之下将書生的職位給罷了,還讓書生好好在府中閉門思過。
書生回到府裏将官服一扯,官靴一甩,搖頭擺尾地往裏走。
還閉門思過,書生想到這裏就忘了自己還是個書生了,對着門外低着頭呸了一聲:“思什麽過思過!小生偏不,偏不!”
小肆将書生亂扔亂踢的那些衣裳和鞋都拾掇好,見自家大人并不開心,便問:“大人怎麽了?”
怎麽了?他竟然被一群貪官污吏給繞進去了,書生怎麽也受不了這個結果,大意了,自己怎麽就會敗給那些人!
經此一事,書生是氣得不行,自己被罷了官,高佑也因此受了些累,那些個奸臣就得用點奸手段對付!絕對應該扼殺在襁褓裏,絕不能給其一絲一毫的喘息機會。
書生被氣得在堂前拍着桌子直呼之乎者也,震的茶杯裏的茶水都出來了,書生又被溢出來的茶水給燙了,燙的臉都皺在一起了,直甩胳膊。
“在做什麽?”薛钰一進門就看到書生在原地直甩胳膊。
書生趕緊将手擦幹淨,把茶杯扶好,擺擺手說:“阻礙,小生不一小心碰倒了茶杯。”
薛钰并非沒有聽說早朝中的事,書生與十七王爺治貪,卻被那些貪官聯合起來反咬了一口,書生也因此被罷了官,想必剛才就是因為此事。
他笑了一聲,問書生:“你不是嫌當官太累麽,現在不就正好歇歇。”
“小生現在就是不想歇。”
書生耷拉着腦袋,手裏惦着折扇,一下又一下,可以看得出書生的心情卻是不怎麽好,向來不注名利的書生突然抓緊了官位不放倒讓薛钰有些意外。
不過,看書生暗自咬牙切齒不服輸的模樣倒是沒半點書生君子風度,薛钰拿這個來笑書生,書生也沒否認,滿腦子都是被罷官的事。
砰!書生只覺得腦袋一痛,腦瓜子疼,他捂着被彈的額頭,怯怯望着薛钰,自己都已經被罷官撤職了,現在沒得到安慰不說,還被彈了個腦瓜崩。
書生捂着額頭置氣般往另一個方向轉了個身,豪氣地甩開扇子呼哧呼哧扇了起來,像是要扇走自己一身的火氣。
薛钰自然知道書生是什麽脾氣,就書生那還能叫脾氣,不過,用書生的話叫做能屈能伸。
薛钰不緊不慢的說:“本督手上有一份名單,與此事倒是有幾分關系,只是……”
話還沒說完,書生就忽地一轉身,陰沉的臉色一下子放了晴,笑嘻嘻湊到了薛钰身旁,就是說,書生這個還能叫脾氣?死皮賴臉還差不多。
“薛大人,您看你與小生同朝為官都着實不容…易……”
書生的話還沒說完,薛钰就抽過書生手中的折扇,擋在書生的臉上,将他往後推了推,輕輕笑了一聲:“怕是糊塗了吧,本督記得今日你被罷了官,已不算同朝為官了。”
“這有什麽的,待小生官複原職,結果也是一樣的。”書生大手一揮如此說道,說着,書生又往前湊了湊,腆着臉繼續說,“薛大人您想啊,都是一朝為官,自然是多一個順眼的人共事要好啊,你看小生順眼嗎?順眼吧。”
書生在那裏自問自答,惹得薛钰無奈一笑:“誰說本督看你順眼了?”
“小生才不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