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巫女桑玉
一時間,屋內的氣氛将至冰點,衆人都偷偷瞄着裴川,只見他背身而立,看不見臉上的表情,向來氣勢如虹的背影顯得有些洩氣。
這丫頭,還以為那晚同她說的話起作用了呢!問題到底出在哪裏?林秋寒暗暗吐了口氣,轉而故作輕松地向着邢鳴道:“怎麽樣?那老虎澗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邢鳴會意,“噢、噢”了兩聲,同大家講起老虎澗救人的情景,“說白了那地方就是懸崖底,到處都是毒蟲,據說還蟄伏着不少野獸,多虧了崔大夫給的藥粉,那些毒蟲才不敢靠近。”最後他說道。
“你們去救人的時候,沒有遇到阻撓?”裴川轉身問,他向來沉穩內斂,方才的小小失落很快便被他消解掉,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沒有。”邢鳴有些不明白他為何這麽問,“我們先那兩個漢子趕到崖底,直到救了那丫頭都沒有遇到可疑之人。”
聞言,裴川便默不作聲,斂眉陷入沉思。
“怎麽,你懷疑林子裏襲擊我們的那夥人是大祭司的手下?”還是林秋寒懂他。
他微微點頭,“你也見了,那大祭司動力深厚,我想不出在這裏,還有誰會養這麽些訓練有素的殺手。”
“唉——”林秋寒長嘆,“別想了,等那丫頭醒了,說不定能問點什麽出來。小六、大劉,快弄點吃的去,餓死了都!”他哭喪着臉,想想自出了南臨府還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菜,雖然他向來不嬌氣,但幾個大男人整出來的東西真是……一言難盡……
崔琰守着臺上的小火爐,先開始還有一搭沒一搭地扇着手中小小的蒲扇,可慢慢地便住了手,眼睛盯着爐火出了神。
她不明白方才她為什麽會對他是那個态度。明明她覺得已經将自己的心看得很清楚,就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而已,可是她卻抑制不住地生氣了。那麽她又是在氣什麽呢?氣他竟是南臨世子?還是氣他直到她死去都沒有出現?
這個看起來清冷難近的姑娘心裏亂作一團,那些前塵往事再次一同湧進腦海,将她淹沒,連透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忽地,砂鍋內積蓄的熱氣将鍋蓋頂得“咯咯”響,她一個回神,頗為慌亂地掀起蓋子,接着定了定心神,将湯藥倒出給那姑娘送去。
至傍晚,被救回的姑娘便下了床,感恩戴德地對衆人道謝。衆人相詢,她甚是悲切地講起了自己的身世。
她叫桑玉,正如大祭司所言,自幼爹娘早亡,後被一對好心的老兩口收養,不想收養她不久便也相繼離世,她便被世人冠上了“災星”的名頭,無人敢親近。在各個寨子裏游蕩了許久,才最終被一個巫女收留。上個月,巫女病逝,她的身世又重新被人提起,恰巧大祭司經過占蔔,說五神警示近日南夷将遇大難,便将她抓了去祭神。
“五神?就是祭臺上五個大柱子?都是些什麽神?”林秋寒問。
“噢,就是土地神、雨神、火神、獵神還有月神。我們這裏家家戶戶信五神。”桑玉回道。
也許是自小生活颠沛流離的緣故,她身量較小且瘦得厲害,雖然已經十五歲了,但看起來就像個未發育的小女孩,只有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還透着女孩家的清靈。
“你方才說最後收留你的是個巫女,那你們這裏到底是信那大祭司還是巫師?”裴川盯着她道,眼中透着審視的味道。
桑玉只敢快快地同他對視一下,這一群人裏,她最怕的就是這個人了,“當然是大祭司!”她眼中閃過一絲懼怕,随後便是無法掩飾的恨,“大家都相信巫師會制蠱,會害人,所以将巫師驅趕到很遠的地方獨自居住,但是最壞的就是他們自己,一邊恨巫師,一邊還找巫師求蠱。哼!我就見過寨子裏許多人來找英婆求蠱去害人。”
大家心裏明白,英婆大概就是收留她的那個巫女。
“那你一定知道這些巫師都是哪些人了?他們住在哪裏你也知道?”邢鳴問。
“自然,”桑玉不假思索地道,剛出口便提防地看着衆人,黑眼珠骨碌碌地轉個不停,“但是你們……”
“放心!姑娘,”林秋寒笑着拍了拍手掌,“我們是收藥的,毒藥不分家,自然對這些蠱啊毒啊的感興趣,說不定能找到些外面沒有的藥方子。”無意間他的目光落在崔琰身上,心內一動,便又笑了,“還有啊,這位崔大夫此番來南夷還有個目的,就是想找個巫師求個情人蠱。”
他的一派胡言顯然惹惱了崔琰,只是眼下她不好發作,冷着臉不做聲。
“情人蠱?”桑玉看向她。
他對她的不滿似渾然不覺,依舊故我地向着桑玉道:“早就聽聞南夷的情人蠱能讓人一生只愛一個人,至死不渝,我們也想見識見識哪。”
“琰姐姐……想求情人蠱?”桑玉尤似不信,疑惑地轉向崔琰問道。
崔琰冷冷地看向林秋寒,本不欲同他演這場戲,但架不住他使盡了眼色,又暗暗地雙手作揖,心中又忽地想起了那個她接生的女孩兒,便頗為僵硬地點了點頭。
“那琰姐姐是有情郎了?”桑玉接着問。
崔琰霎時紅了臉,對着桑玉一臉天真,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聽林秋寒搶先道:“喏,就是這位!”他潇灑地甩着手,指向裴川,“忘了告訴你,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再一次聽到這樣的說辭,隐在人群中的白蘇默默将頭扭向別處,放在膝上的手被握得指節發白。
“噢——”桑玉恍然大悟,“可是像琰姐姐這樣漂亮、醫術好又心地好的女子,喜歡還來不及呢,又怎麽會對她變心呢?”她由衷地感慨。
“人心總是難測的。”崔琰若有所思地道。
裴川擡眼看向她,心中一陣刺痛,他再次認清了橫亘在他們之間的是怎樣難以逾越的一道鴻溝。
這話對桑玉卻是個答案,她笑嘻嘻地走到崔琰身邊,“既如此,那我陪你們去找最好的巫師,可是……”她突然像想起了什麽,有些遲疑地看向裴川。
“琰姐姐要給他種情人蠱,那必須得他到場,而且必須得是心甘情願才行。”她道。
“我願意。”不想裴川脫口而出,話雖是對她說的,目光卻落在一旁的崔琰身上,眉頭深鎖,星目沉沉,內裏湧着再也掩飾不住的柔情缱绻。
崔琰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眸,被這股柔情裹挾着,不及做任何反應。
林秋寒心中煞是暢快,一副惡作劇得逞後的得意樣,轉身向着衆人道:“晚上換兩個人做飯,你們誰去?”
“我!我去……”不等他們幾個回答,桑玉卻搶先笑道,“做飯我拿手,你們救了我,以後就由我給大家做飯。”說完便一陣風似的跑出去。
“好機靈的丫頭!”林秋寒由衷地贊嘆。
當初為了減少查案的阻力,他們扮成收藥的商人以掩人耳目,官家的身份至少要等找到屍體确認是有人蓄意謀殺才能公開,是以在那之前,桑玉也只能躲在他們的住處。
當晚,他們便議定,第二日依舊是分頭行動,一部分人佯裝收藥,一部分去尋訪巫師,目的就只有一個,那便是查探那些嬰屍的下落。
冬日裏,南夷的山間總是自夜間便開始下霧,有時濃霧能整日都散不盡。可意外地,第二日天氣出奇的晴朗,道道金光自翠綠的山頭斜射下來,片片楓葉便更加紅豔,迎着冷冽的寒風搖曳,像是把光都搖碎了。
裴川同崔琰按照桑玉提供的名單和路線挨個查訪,連見了幾個都沒有什麽發現,都是些普通的巫師,不過略懂些醫術和毒理而已,若不是被世人非議排擠,斷斷不會過這種離群索居的生活的。
近來,崔琰漸感身體乏力,卻找不到原因,就和她中的蠱一樣。雖然她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但裴川卻依舊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她可不同于一般柔弱的閨閣女子,又是醫者,身子自然更強健些,可自在南夷遇見她以來,他就知道她身子比往常弱了。
“前面應該就是老潭寨了。”裴川特意讓她多歇了會,這是他們兩個負責的最後一個巫師了,其餘的由林秋寒那一組負責,他暗暗舒了口氣。
崔琰點點頭,走了這麽久的山路臉上都沒有起一點紅暈,“好像有一個嬰兒就是這個寨子裏的。”
他盯着不遠處在暖陽的普照下顯得格外安靜出世的寨子,眸色深深,但願在這裏能有所發現。
要找到那巫師的住處并不費力,只一會,他們便穿過那寨子在一處小山坡上找到了一座破敗的房子。這房子看起來年久失修,一根根木頭都嚴重風化,綻開道道裂紋,若不是木樁粗壯,這屋子怕是早就傾塌了。
“有人嗎?”裴川率先上了臺階,側耳聽了會才敲門。
沒有人應,屋裏也沒有傳出一點聲音,他等了會,有些不耐,想着若當真無人便直接進去查探。
“你們是誰?”不料門忽地被打開,一張腐朽可怖的臉露出來。
好在他們二人都是冷靜沉穩之人,見了如此瘆人的一張臉,面上并未出現多大波瀾。
“噢,我們是外來的藥商,此番前來是為了收藥,拜會大師則是為了求蠱。”裴川笑着将先前說了多次的說辭又重複了一遍,面上則布滿虔誠的敬重的神色。
“求蠱?”那男子見他二人見了他并不像旁人那般嫌惡,原先的戒備心便消散了許多,又聽是來求蠱的,便開了門讓他們進去。
“噢,情人蠱。”裴川一邊回答,一邊打量着四周。
按照桑玉提供的信息,此人應該就是啓年,他面貌醜陋,行動遲緩,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濁臭。再看屋內,到處都散亂着瓶瓶罐罐,大多數的地方已經蒙了灰,氣味倒是和他身上的一致。
“怎麽?她不信你?”啓年看向崔琰,眼中一陣驚豔,随後在一張矮幾旁坐了,示意他二人也坐下。
“也不怪她,”裴川笑着看了她一眼,“大師也知道,我呢,常年在外四處奔波,相聚的日子少,她一個女人家求個保障,我無話可說。”
她一言不發,安安靜靜地坐在他身側,像極了一個以夫為天的女子。
“哈哈哈哈,”啓年大笑,“你倒是看得開,不過你可知道一旦種下情人蠱,你的命便握在她手裏了?哪天你一旦心裏有了別人,她随随便便就可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