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天高地闊
“嗯。”崔琰點頭。
“去哪?”他瞧着滿地的箱籠,顯然是很久都不會回來的樣子,心中一陣黯然。
“不知道。”她道,見他神色暗淡,心下不忍,想了下接着道,“是真的不知道,如今師父回來了,師兄要去雲游,我也許久沒有出過門了,正好和他結伴同行,沒有具體的行程,走哪算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們第一站要去浚縣。”
白蘇……
她見差不多妥當了,便将一個個箱子蓋好,他伸手示意她不要動,自己不過三兩下便完了事。
屋子裏一下子沒了聲響,外面的雨聲便聽得格外清晰,他們兩兩相對,滿腹的話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斂眉想了許久,終于正視着他道:“方才我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見他颔首,她便引着他一同在窗邊坐下,将水壺放在炭火上,方才開口道:“你知道佩兒為什麽要連殺三人嗎?”
他搖頭。
“她說她做了一個夢,在夢裏她是被人迷暈後一把火燒死的,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她再次醒來了,老天爺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因為死前最後見到人就是柳姨、蓁蓁和阿沅,她就疑心是她們合謀殺了她,所以此生活着的目的就是殺了她們‘報仇’,可惜,等她意識到其實李柯才是真兇的時候已經遲了……”
說着,她看向坐在對面的他,顯然,他在聽、在想,沒有一絲的懷疑與驚訝,這才繼續說下去,“而我為什麽會懷疑佩兒,是因為我曾經也做過一個夢……”
聽到她說起自己,他的臉上才有了一絲波瀾。
“在我的夢裏,佩兒曾經來找我,只是那時她是因為胎像不穩來求保胎藥的,可是這次來找我卻是要打胎,所以我才起了疑。”
他将她的可疑之處一點點串起來,積香山、崔瑤、府衙後宅、倚雲樓……
突然,他駭然失色,“你……”如果她跟佩兒一般這是重來的一生,那麽她上一世也是早逝?
他想起了經常莫名出現的失去她的恐懼感,原來,原來一切在冥冥中都是有牽連的……
他竭力壓制住心內如驚濤駭浪般的情緒,聽她繼續說下去。
“上一世,我認識你兩年,還有林大人,我們一同破了很多案件。可是突然有一天,宮裏傳來了太後娘娘的一道谕旨,讓我跟南臨世子在七日內完婚。”
他又想起了周軍醫的話。
“我從未見過南臨世子,他縱然再如何所向披靡也和我沒有任何關系。逃是逃不掉的,思來想去,我費盡心思托人給你捎了封信,你,”她盯着他的眼睛,苦笑着,“裴長寧,上一世,你從頭至尾都只是裴長寧。”
“你想要我帶你離開?”他猜測道。
“對,可是你一直沒有出現,我不知道為什麽,任何回音都沒有。”她的眼裏又現出和那個等待的時候一般的冷寂無望。
顯然,他也很失望。
“出嫁前一天,我坐在院子裏,對你仍然抱有一絲期望,可是等來的卻是個從天而降的刺客,他一劍刺穿了我的胸口。”她伸手輕輕撫着胸口。
“正九門?”他脫口道。
他能在瞬間想到這個,她倒不覺奇怪,“我死的時候,梨花還沒落盡……”
她頓住,轉而看向窗外,那片枯葉依舊在小水塘裏輕輕飄着。天空愈發迷蒙,雨勢也跟着變大,噼裏啪啦打着屋檐。
“什麽時候?”他問。
她轉過頭,“按照現在的時間算,應該是後年春天。”
只有不到兩年的時間!他的心猛地一頓,駭然得無所适從,不住地握緊雙拳。
“嗚——”水開了,崔琰從桌角的一個小瓦罐裏挑了些枇杷葉露,分別放在兩只杯中,水稍稍放涼方才沖調,将其中一杯攪勻後推至他面前,才慢慢地攪着自己的那杯。
這一小罐枇杷葉露是她趕在入秋前做的,将枇杷葉蒸熟取汁,加入其它幾味藥材熬制,秋日的時候沖服,潤肺去燥。
他心中不安,只抿了一小口,完全顧不得品味。
她也抿了一口,繼續道,“和佩兒不一樣,重生後,我并沒有想着要報仇,崔璎、陳墨言、南臨世子,”她看了他一眼,“他們都有要殺我的理由,可是我不能因為猜測就去複仇,更何況,我想的只是要好好活着。所以,我本想遠離這一切,包括你。可是你們調查阿大死因的那日,我依然選擇了可以與你相遇的那條路,只是想再見到你,問問你,你那時為何沒有來?”
她唇角微微顫抖着,眼角沁出淚水,終于問出這個困擾了她兩世的問題,可是問他又有何用呢?
他瞧見她眼角滑落的淚水,把弄杯子的手猛地一抖,杯中的水灑在桌上。
他難過地垂下頭,她說到現在都看不出心緒有多大起伏,獨獨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落了淚。
那日夜裏也是在這裏,她在病中望着他,問他,“你那時為什麽沒有給我任何回音?”
他大費周折想找出她說的那人是誰,萬萬沒料到那人竟是他自己!突然間,他恨上了她口中的裴長寧和南臨世子,他恨他自己。
再擡頭時,他雙眼通紅,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去,想替她拭去眼角的淚,不料被她擋住,他愣住,頹然地将手收回。
卻聽她繼續說道:“也曾想過這一世若是在那道賜婚谕旨下來前就能确定你的心意,和你……或許能逃過一劫也不一定,可是你……你怎麽會是南臨世子?我想要托付終身的人竟是我不願意嫁的人。”
她的眼終于迷蒙一片,又不想讓淚落下來,只好使勁睜得大大的看向對面屋檐的上空。
“我不知道在你的那個夢裏為什麽裴長寧到最後都沒有出現,可是既然我們是同一個人,那麽,他一定無論如何都是想和你在一起的。因為,我喜歡你,從第一次見你開始。既然我是如此,那他一定也是如此。”他向來是行動大于語言,就是因為不善于表達,所以剛認識的時候常常将她惹惱,從來也不知道對她說出這樣表白的話竟會如此自然。
她猛地轉過臉來,顯然是有些無措,看了他許久,“對不起,我需要時間。”她眼裏仍有淚意,第一次對他的話有了不确定的感覺。
畢竟,既然裴長寧就是南臨世子,那麽對于他上一世為何沒有出現就有了另一種可能,那就是他不想娶她。
最糟糕的是,他也可能是殺害她的兇手。
他豈會不知她的顧慮,只是這種狀況再多說也是無益,他在心內嘆道,時間會證明他的心意。
兩人又默默坐了一會,最後他說:“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做傷害自己的事。”
走到院內,迎面撞見了白蘇,顯然他是來看看崔琰收拾妥當沒有。裴長寧微微颔首,“好好照顧她。”
“自然。”白蘇亦點頭,和他錯身而去。
當晚,崔琰不用阿窈叮囑,很早便回了府,她還有事要做。自立秋那日之後,莫府很快便正式向崔府提親,要迎娶崔府二房的庶出小姐崔瑤。這個消息一出,自然在南臨府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都說這一個小小的庶女撞了大運,可沒過幾日,嘉和公主便辦了酒席,認崔瑤為幹女兒,又傳出話來要給幹女兒張羅嫁妝,衆人才又羨慕起莫府來。
雖然定了親,以崔璎的性子,怕是還會有後招,如今她又不在府裏,崔瑤性子柔順善良。思來想去,崔琰前幾日便将那日在府衙的事告訴了崔瑤。
崔瑤正被那日之事困擾,她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何就在瞬間毫無知覺了?張管家為何一口認定是她下水救了人?後來被嘉和公主單獨召見時她都坦言自己并未救人,可嘉和公主為何仍舊執意要認自己為幹女兒?經崔琰這麽一說才了然。
雖然崔瑤一再保證自己會小心,可終究不能讓人放心,是以她決定去見見崔璎。她沒有帶阿窈,自己挑着一盞燈籠就出發了。不料剛出院門,便迎面撞上一個人。
“四小姐!”那人笑吟吟地道。
她提了提燈籠,就着光看清那人的臉,是雙元。
“不是讓你少到這裏來的麽?”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不妨事!”雙元一臉無所謂,揚了揚手中的紙條,“放心,不會被人發現的,四小姐,有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她将燈籠遞給雙元,自己則靠着光将紙條展開,上面簡短地寫着:雙元。
她猛地合上紙條,不可置信地盯着雙元,“你是他的人?”
雙元讨好地笑着,眉眼彎彎,生怕她生氣似的,“你別生氣,世子爺怕你被人欺負,特地安排我來保護你,沒別的意思……”
不料她雖不做聲,卻不是生氣,而是百般感慨,他什麽都替她想到了……
“他讓你保護三姐?”她收起紙條,問道。
“嗯!白天無回,噢,他是世子爺最信任的暗衛,我就是聽命于他的,他早就給我下了任務了。”
崔琰點頭,轉而鄭重地向着雙元道,“三姐就拜托你了。”
“嗯!”雙元用地地點點頭,“我走了,哎,你一個人這是要去哪啊?”
在崔府裏走夜路,她一個人哪成?
“去見崔璎。”崔瑤雖然有了托付,可崔璎還是要見的,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
“那成。我暗中看着你。”說完,雙元便躍身不見了。
崔璎一見到崔琰就約莫猜到了幾分來意,但依舊昂着頭,高傲而自負,這是她自小養成的習慣,只要崔琰在面前,她就不自覺地做出這番姿态,仿佛這樣就能将崔琰的清高壓下去似的。
“害了三姐于你有何好處?”崔琰開門見山。
崔璎冷笑,“沒有好處,就是見不得你們好。”
她竟沒有否認,這倒讓崔琰覺得奇怪。只聽她繼續道,“我娘糊塗,我可看得清楚,你嘴上雖然答應幫忙在嘉和公主跟前替我說好話,可我知道你是不可能去做的,你不過是敷衍她而已。”
“我答應的事情已經做到了,倒是你,不要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旁人會不知曉。”崔琰道。
“你!”提到那日在府衙的事,崔璎便一陣心驚,那日,分明是連嘉和公主都陪着她演戲,她究竟是怎麽做到的?“哈,你別得意,這次讓三丫頭僥幸逃脫,但你能保證次次都這麽幸運麽?我知道你是來幹嘛的,不就是要走了,臨行前來警告我一下麽?”
“你知道就好。”
“可惜,你都不在了,誰來保護她呢?”崔璎瞪着眼笑了,這樣陰冷的笑配着她姣好的面容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崔琰不理會她,卻淡然地問道,“你該知道此次是林大人親自找到大伯父,我才得以出遠門吧?”
賤丫頭!崔璎不禁妒火中燒,她就像是被踩了七寸的蛇動彈不得。
“所以,你最好還是不要輕舉妄動。”說完,崔琰便離了這裏。
看着她蹁跹離去的身影,崔璎再也做不到故作鎮定,猛地一甩袖,桌上的茶盞便“呼啦”一聲落了地,濺起一地的碎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