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別後重逢
有一句老話叫:夏天有多熱,冬天就有多冷。這話用在這一年的南臨府上倒是很貼切。入秋後暑熱依舊連綿不絕,兩個月後氣溫又突然急轉直下,人們幾乎還未感受秋日的爽利就匆匆裹上了厚厚的冬衣,初雪更是在立冬後不久便洋洋灑灑一連下了幾日。
大清早,在別處還積着厚厚白雪的時候,南臨王府世子爺院子裏的雪早就被清理幹淨,裴川正着單衣練劍,前胸後背都濕了一大塊,額頭綴着大滴大滴的汗珠,周身騰騰冒着熱氣。
他的劍風看似如往常般淩厲剛毅、遒勁有力,沒人會覺察出他一招一式裏隐隐藏着的不安,直到利劍入鞘,他站直身子,望着院牆外灰白的天空,任由寒氣侵入全身。
天氣如此寒冷,不知此時她走到哪裏了……
“嘿!”林秋寒輕手輕腳走進來,猛地叫出聲,“這大冷的天,想什麽呢?”說着将手中的長衫抛過去。
他轉身,一把接過衣服就松松披好,“這麽早,可是有事?”邊說邊往屋裏去。
“被你說中了。”林秋寒坐下,任由他洗面更衣,“今日我來呀,請你跟我出趟公差。”
“不去。”
“哎——”林秋寒湊到他身邊,笑嘻嘻地道,“你還沒問什麽事就拒絕了,不太好吧?”
他不語,顯然是對林秋寒此行的目的并不感興趣,此時他已穿好外袍,又披了件大氅,略整了整,看着對方道,“我要出去了。”
被人下了逐客令,林秋寒依舊面帶笑意,“我今兒一早接到飛鴿傳書,說南夷一帶有幾個寨子接連發生了剛出生的嬰孩就死亡的怪事。你反正近日也沒甚事做,又一直被平陽盯着,不如陪我一同去瞧瞧?”
“不去。”裴川依舊不松口,也不去看他就急着往外走,只聽他在背後嘆了口氣,“別說我沒提醒你,你若不去,将來也莫要後悔。”
他頓住腳步,深眸微亮,急忙轉身問道:“什麽意思?”心中約莫猜到幾分,卻不敢肯定。
“你說崔琰走了這些日子,這會該到哪了?”林秋寒擺足了架子,挑着眉,意味深長地問。
果然,裴川眉目猛然一松,“這消息是她捎來的?”
林秋寒笑着起身,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函遞過去,裴川一眼便瞧見封面上那熟悉的字跡,趕忙打開信封看起來。
“這南夷向來是信教不信朝廷,我早就有意借機整治,這次或許是個機會也不一定。”趁着他看信的當兒,林秋寒正色道。
“走,即刻出發。”裴川合上信,徑直向外走去。
“哎——現在就走?你這變得也太快了吧?邢鳴那邊還沒準備妥當呢!”林秋寒跟在他身後喊道。
南夷是南臨府下轄的一個區域,在南臨府西南方向的密林裏,由多個分散的村寨組成。若從南臨出發徑直往西南方向走,大約有十日路程,而崔琰和白蘇則過了近三個月才到南夷,顯然是經停了許多地方。
裴川一行馬不停蹄,趕到南夷只用了三日。因崔琰在信中提點此地發生的事情太過奇詭,且南夷人一向信教過于信官,所以經裴川和林秋寒商議,他們準備扮成一隊藥商。在到達南夷外圍的密林時,他們稍作休整,又做了一番準備方才進山。
南夷人依山修寨,是以要進入南夷人的村寨,必須要穿過密密的山林。時值冬日,不要說南臨府早就下了雪,就是他們一路行來,所見也皆是蕭條的景象,可這裏的山林卻茂密如春、青翠依舊,就連氣候也溫潤些。
密林深處悶熱潮濕,幾個人都已出了汗,但畢竟底子好,并未感到有多疲乏,是以并未歇息。
又走了一會,幾人停住,邢鳴翻開随身攜帶的地圖,其他幾人也圍上去,裴川則四處察看地形,這是他多年行軍打仗的習慣。
“這鬼地方,怎麽這麽熱?”邢鳴一邊看着圖,一邊扯着胸口的衣服嚷道。
“喊什麽!沒讓你遇到瘴氣就不錯了!”林秋寒撩開額角的長發,氣定神閑地道。
一旁的小六連連點頭,“我聽說南夷的林子裏常年煙瘴缭繞,特別是秋冬季節的時候,一旦碰上,那就是九死一生的事兒。咱們運氣倒是好,不過還是多虧了世子爺的這張圖。”
“他呀,別說過這林子,進戎狄的皇宮就跟玩兒似的。”林秋寒斜倚在一棵大樹上,“哎,怎麽樣?還有多久能出林子?”
邢鳴在圖紙上比劃着,“從這往前再過一個小山坳應該就到了。”
“真……”小六驚喜地笑了,剛要叫出聲,卻見裴川遙遙向着他做了個“噓……”的動作。
他急忙定住,疑惑地看向大家,顯然,林秋寒和邢鳴也覺察到了樹林間愈來愈近的不易察覺的聲響。
從聲音判斷,來人不在少數。
衆人迅疾背靠背圍成一圈,警覺地看着四周,抽劍拔刀做好迎戰的準備。
果然,一陣寂靜之後,從四面樹林間跳出一群黑衣蒙面人,還沒站穩便不由分說向着被圍的幾人殺來,可沒等交上手,卻聽得頭頂有聲音傳來:“不是他們,快撤!”
是個女子!衆人擡頭,只見一個纖瘦的黑色身影從頭頂枝葉上一掠而過,速度極快,根本不及看清。
這是鬧的哪出?幾人面面相觑。
“好了得的輕功!”林秋寒望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嘆道。
卻聽得身邊的裴川冷哼了一聲,“錯了便想走?”說着看了眼林秋寒,便掠上枝頭,追着那身影而去。
“那我們……”邢鳴看向林秋寒,不知道該不該追。
“他的意思是叫我們等着。”林秋寒雙臂環抱靠着樹幹,半仰着頭,眯着一雙桃花眼,“想不到南夷竟然有這樣的高手,這事情怕是不太好辦啊……”
卻說裴川緊跟着那黑衣人女子,她輕功的确了得,一路上想盡辦法甩掉他,可都未能如願。知道遇上了高手,便轉了方向,往一處更加低矮茂密的林子隐去。
顯然,她對這一帶非常熟悉,想借用更加雜蕪荒亂的林子隐藏自己。
可以看出,這裏更加人跡罕至,各種植被野蠻生長着,枝葉層層疊疊,根莖雜生,無路可走。
裴川站定,閉上眼靜靜辨別着那女子離去的方向。風、葉、蟲、鳥……忽地,他聽到輕微的折枝聲,就在身後不遠處!
他迅疾轉身,不由分說便朝着那個聲音傳來的方向劈去一掌。
當他淩厲的掌風劈開枝葉,露出被遮掩的身影時,他腦中“嗡”地一聲炸開,竟是崔琰!
她怔住,臉色慘白,驚懼地看向他,下意識地伸手撫向左胸口。
他一陣心悸,她一定是想起了前世裏被殺的那個瞬間,而現在站在她面前的竟是他……
內力已經發出,眼看就要傷到她,他想也不想硬是将內力收回,霎時間胸口一陣劇痛,生生吐出一口鮮血來。
誰都知道,強行将已經發出去的內力收回是習武之人的大忌,輕則邪火攻心,重則傷及筋脈。崔琰是醫者,更是明白其中的關礙。她搖搖墜墜趕到他身邊,顫抖着伸手便要給他把脈。
在她指尖觸到他脈搏的那一剎那,他一陣駭然,她的手寒冷如冰,沒有一絲溫度,再看她的臉,難怪方才就覺得奇怪,原來是白得毫無血色。
“你怎麽了?”他關切地問。
她艱難地微微搖頭,像是沒有一絲力氣,在确認他并無大礙後便支撐不住,雙手攀着他的手臂慢慢癱倒,他順手将她抱起,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驚恐。
她的身體竟也是冷的!
“崔琰!”他叫道。
她沒有應聲,像是已經昏過去,只是本能地蜷了蜷身子,頭緊緊貼在他的胸口,想要汲取更多的熱量。
他心焦如焚,抱着冷如寒冰的她沿着來路飛奔而去。
低矮狹小的房內,門窗緊閉,炭火炎炎,将屋內烘得又幹又暖。崔琰躺在簡陋的床上,雙目緊閉,身上一層層蓋着衆人所有的大氅,身體正緩慢地回暖。
裴川坐在一旁,絲毫沒有覺得燥熱,眉間籠着濃濃的憂色,随着崔琰臉上漸漸泛起的血色才一點點散去,可心裏卻依舊凝結着深深的後怕。
自別後至今,她膚色黑了些,也愈發地清瘦,想來吃了不少苦。
“你醒了?”忽地,他眼眸一亮,見她要起身便扶着她靠在床頭。
“還覺得冷麽?”他問。
她無力地搖頭。
“你這是怎麽了?”
她依舊搖頭。
他一陣揪心,“你不想見我?”不然,她為什麽要走?
“跟你沒有關系,我跟師兄之所以要離開,是因為我們發現有人要對我們不利。對了,你見着他了嗎?我們在林子裏走散了。”
原來那群黑衣人的目标竟是她!
“是什麽人?”他急着問,“噢,白蘇就在外面,他沒事。”
很巧地,他抱着她和其他人彙合後本想往回走給她找大夫,未料就遇到了白蘇,他只說無礙。小六動作快,在林子裏找到了這處廢棄的木屋,一行人這才将她安頓下來。
“不知道,”她道,“可能是因為我們追蹤嬰孩死亡的事情被人盯上了,前幾日已經有一夥人想要對我們下手了,被我們僥幸逃脫了,想着反正林大人應該快要到了,我們便打算離開這裏。”
聞言,他皺眉思忖着,一只胳膊撐在腿上,拇指與食指輕輕搓着,隐隐覺得事情并不是如她所說那般簡單。
“我沒有想到你也會來。”她道。
“你在這兒,我自然會來。”他回神,順口說道。
她愣住,沒有說話。他則暗自嘆了口氣,她的冷淡令他無所适從,“你再休息一會,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外間,白蘇正給大家夥講述他和崔琰在南夷的見聞。他們在這裏停留期間,竟一連發生了四起剛剛出生的嬰孩死亡的事件。因為這裏的村寨都分散在山間,相互之間閉塞不通音訊,嬰孩死亡又是發生在不同的四個寨子,所以并沒有人起疑,他們二人也是由于在各個寨子裏走動才發現了可疑之處。
“那麽這四個嬰孩中有幾個男孩?幾個女孩?”聽完他的講述,林秋寒率先提問。
“全部都是女嬰。”
“全是女嬰?”
“對,就是因為全是女孩,所以就連家人都不怎麽放在心上。加上山路崎岖,各個寨子之間也不通消息,所以根本沒有人起疑。”
“那會不會就是巧合而不是兇案呢?”邢鳴提出疑問。
白蘇搖了搖頭,“我們也曾這麽想過,可是最近一個死亡的女嬰出生時她母親因為難産,是師妹給接的生,她在産房足足待了兩天兩夜才保得母女平安,特別是那個女孩,健康得很!可沒過兩日我們再去時就聽說那孩子去世了……”想到那個他親眼見過的女孩,他就不忍再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