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似曾相識
“不急……”老頭笑呵呵地回道,依舊不依不饒跟着崔琰,“你瞧這滿院子的琵琶,都是我一個人做的,怎麽樣?丫頭,我瞧你有些悟性,不如你再考慮考慮?”
崔琰默然盯着他的臉,只是搖頭。
“你別急着拒絕我,我跟你說,”他随手拿起一把半成品的琵琶,“你瞧瞧我這手藝,別說南臨府,就是放眼全天下,我都敢說是最好的!”
他自顧自說得飛沫亂濺,一張紅紅的臉襯得頭發愈加白亮。邢鳴幾次想打斷都被止住,只得無奈地立在一旁等着。
崔琰被他纏得毫無煩亂之色,等他語速稍緩的時候終于正色道,“老伯,你雖看起來面色紅潤,實則是陰虛火旺的表現。”她不顧他的驚愕,繼續道,“人一旦陰分虧虛,體內陽氣便無可制約,導致內熱過盛。你是不是常常覺得心煩易怒、口燥咽幹?”
“你、你怎麽知道?”老頭被什麽陰虛陽虛的弄得不知所謂,登時變了臉色,又聽她說的症狀倒是一點不差,便連連點頭,以為是個什麽了不起的大症候。
不想那三個人皆悄悄相視而笑,這老頭,可不就是心煩易怒、口燥咽幹麽!也虧得她能說得他啞口無言。
“我說了,我是大夫。”她淡淡說道,神色堅定。
“那……”老頭狠狠咽了口吐沫,不甚甘心地打消了收她為徒的想法,“那你說我這病嚴重嗎?該怎麽醫治?”
“這個我自然會告訴你,”她微微颔首,“但你得先告訴我們究竟是誰請你制了那把琵琶。”
“咳——”老頭鄭重地點點頭,轉身在臺階坐下,頭仰得高高的,努力在回憶着,“啊!想起來了!”不過一會他便“噌”地跳起來,叫道。
“究竟是什麽人?”邢鳴快步走到他身側。
“是一個年輕的書生,”他不假思索地道,“大概一個多月前吧,他找到我,付我雙倍的報酬讓我趕制一把琵琶,奇怪得是他拿出一張圖樣,叫我依葫蘆畫瓢,照着做一把一模一樣的!”
聞言,崔琰不禁怔怔的,果然,到底是個書生麽?
“你怎知此人是個書生?”邢鳴問。
“嗨!”老頭頗為得意地看向他,“我不光知道他是個書生,我還知道他是崇文書院的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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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文書院!顯然,在場的幾個人皆吃驚不小。
“哼,”老頭也不等他們再發問,直接道出原委,“老頭子我雖然只是個不問世事的手藝人,可畢竟也活了這麽大年紀,見過的人比那小子吃過的飯還多吶!那小子來的時候雖然穿了件破舊的外衣,還挑着個糖擔子,可就他那細皮嫩肉的,怎麽看都不是個走街串巷的生意人!最關鍵的是啊,他只換了個外衣,內裏襯衣的袖口上明明白白繡着‘崇文’兩個字吶!這傻小子,連‘做戲做全套’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你可還記得他的相貌?”林秋寒問。
那老頭皺起眉頭,“相貌嘛……書生不都一個樣子麽,白手白面,文弱得都不像個男人!不過,這一個倒還好,雖然斯文秀氣,也不失俊朗,雖然比不上你們兩個這般出挑,”他指着裴長寧同林秋寒道,“比你倒是綽綽有餘。”他又轉向邢鳴道。
“你……”邢鳴剛要發作,又生生忍住,只沒好氣地問他,“有什麽顯眼的特征沒?”
“沒有!”老頭回答得很是幹脆,“你們既是官府的,想來此人定是犯了事,要是讓我當面指認,我倒是還能認出他來。”
“真的?快走!”邢鳴大喜過望,不由分說拽着老頭就要往外走。
林秋寒伸手攔住,“走什麽走,你難道不知道因為盧同的事情山長被氣病了,書院因此提前放了學生的秋日假?”
“什麽?”邢鳴頓足,剛剛興奮起來的臉登時垮下來,“怎麽這個節骨眼放假!大人,那怎麽辦?”
“不如讓人按照這位老伯的描述将那人的樣貌畫出來,再找人認一認?”林秋寒沉吟道。
正商議着,自進門一言未發的裴長寧卻開口問那老頭:“那張圖樣可還在你這?”
“在是在,可你……”老頭似乎又開始不耐煩起來,擡眼看裴長寧的同時微微愣了下,顯然是被他說一不二的架勢所懾,便打住剛要出口的話,起身進了屋,出來時手裏多了一張信箋紙,“喏,好在我還留着,不過你要這做什麽?”
裴長寧未答話,将疊得四四方方的箋紙打開,仔仔細細、反反複複地看了幾個來回,還不時放在鼻下嗅一嗅。他這鄭重的模樣讓其餘三個人都圍了過來。
不過一張再普通不過的箋紙,大概數次易手,已經是皺皺巴巴的了,折痕也是難以辨認,上面簡簡單單繪着冰絲琵琶的圖案。
瞧着這張箋紙,崔琰心裏隐隐泛起一絲熟悉的感覺,就如她第一次見冰絲琵琶時生出那種感覺一樣,只是那時她覺得這種感覺無從談起。此時,她才終于能确定自己曾經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圖樣!
“就這麽一張箋紙,你看出什麽來了?”林秋寒輕拍着裴長寧的肩頭,很是急切地問道。
“是崇文書院特制的箋紙,”裴長寧微微抿唇,“看來這假放得的确不是時候……”
“什麽?”林秋寒伸出兩個指頭迅速地将箋紙夾走,學着裴長寧的樣子反複看着,“也沒什麽特別啊……”
裴長寧瞥了他一眼,剛要開口解釋,發現一旁的崔琰秀眉緊蹙,不知在想什麽,似乎根本沒注意到他們的談話,“是有什麽地方不對勁麽?”他問。
“啊?”她回神,“我見過這個。”說話間她還在想。
“你自然見過!”林秋寒好笑地抖了抖手中的箋紙,“在倚雲樓和崇文書院,真的假的都見過。”
“不是,”她篤定地否定道,“我是說這個圖樣,我見過,而且就在不久以前。只是我現在想不起來了……”
“無妨,先不要想了,慢慢再想。”裴長寧柔聲道,接着轉向着仍舊一臉驚奇的林秋寒,“你再細細看這箋紙,可是微微泛綠?”
林秋寒将箋紙透着光又看了會,連連點頭,“是比尋常的更綠些。”
“那日在崇文書院,我注意到學生桌上就有這種箋紙,單張并不容易看出什麽,許多張疊在一起才會看出顯眼的綠色來,我便知道這是書院為學生特制的箋紙。”裴長寧道出緣由。
林秋寒了然地點頭,不知怎麽纖薄的箋紙從他指縫間飄然落地,他急忙彎腰去撿。
崔琰正看他,忽地一個與眼前無比相似的場景浮現在腦中,“陳墨言!”她脫口而出。
乍一聽到這個名字,裴長寧驟然變了臉色,本就算不上舒展的臉愈發冷峻起來,負在身後的雙手亦緊了幾分。
林秋寒頗有些意味地看着他,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轉而向着崔琰道,“你是說這張箋紙是你表兄陳墨言的?”
她只漠然地點了下頭,顯然,她對于這個人并無甚好感。
“不會這麽巧吧?”林秋寒并非不信,只是想确認一下而已,“你方才說看它眼熟,是因為以前見過?”
“嗯,”她雖然不太想提起此人,但還是原原本本道出這個巧合,“那日我在祠堂受罰,他來找我的時候,我偶然看見一張箋紙從他身上掉落,雖然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但我能确定就是這張。”
“他去找你做什麽?”不等林秋寒再次發問,裴長寧倒先急着開口了。
這也太突兀了吧?林秋寒瞅了他一眼,暗自覺得好笑。
她也是一愣,未料到他會在這樣的場合問這個問題,又見他似關切又似微怒,只好輕描淡寫的回道:“沒什麽,不過說些閑話。”
“抓人。”裴長寧冷冷地向着邢鳴道,說着一把扯過林秋寒手中的箋紙頭也不回地走出院子。
“兇手就是陳墨言?”崔琰急步跟上,疑惑地問着同樣落在後面的林秋寒。
林秋寒挑了挑唇,那可未必,只是有人恰巧撞在了槍口上而已……
“哎——”老頭見幾個人一溜地往外走,急得扯着嗓子大叫,“丫頭,我這病該怎麽治?”
崔琰剛要停步往回走,卻被林秋寒止住,他遙遙地向着老頭高聲叫道:“您這不是什麽大病,平時啊注意降降火就得咧……”
是夜,偏居府衙一隅的監牢內,氣氛因為異常寂靜而顯得尤為陰森可怖,白日裏□□的、喊冤的或疲累或死心,都不再發聲。最靠裏面的牢房內橫七豎八的睡了滿地的人,陳墨言正縮瑟着擠在最角落裏,仍心有餘悸。
他頭發散亂,上面還沾着稻草屑,衣衫自一進來便被同牢房的人扯破,身上也有好幾處皮外傷,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顯然,作為一個剛被打入監牢的新人,他已經很好地領教了牢內的“規矩”。
雖然寄居外祖家,可他過的也算是标準的富家子弟的生活,在崔府裏,即便有人心裏瞧不上他,可面上對他都是恭敬有加,何時吃過此種苦頭。
可此時,他還顧不上這些,最讓他忐忑不安的便是這個時候了他還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麽會被關在這裏。白日裏,他因書院放假無事,便同幾個朋友去茶樓喝茶,忽然,幾個衙役闖進來,不由分說就将他帶來這裏。一路上他都試着打探自己為什麽會被抓,可那些衙役壓根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正胡亂想着,只聽黑暗中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且越來越近,像是往他所在的這間牢房裏來。接着一陣窸窣,原本睡着的犯人都被驚醒,一個個都警覺地坐起來。
“陳墨言!”獄卒站在門外大叫,“出來!”
陳墨言一個激靈,全身發怵,只得戰戰兢兢地起身。旁人倒是都松了口氣,複又躺下,“小子!這個時候提你,看來是要請你吃宵夜了。”不知誰幸災樂禍地說了這麽一句。
聞言,他不禁脊背發涼,雙腿止不住地顫抖,幾乎挪不了步。雖然才來這大半日,可他知道,這人所說的“宵夜”就是上刑的意思。
“磨蹭什麽呢?”獄卒猛地從後面推了他一把,大喝道,“利索點!別讓我們大人等急了!”
他就這麽被一路推搡着到了一個四面都挂滿的刑具的地方。慌亂中,他只掃了一眼,便被這五花八門的各式刑具吓破了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陳墨言?”頭上有聲音傳來,冷峻的音調透得人心裏一片冰涼。
“正是小生……”他不敢擡頭,只看着地面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