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青烏易手
崔琰抿唇輕笑,不等她開口,裴長寧卻搶先道破,“要将慶餘堂建起來不難,難的是後續的資費供給,若沒有強勁的財力支撐,最多也就維系個三五載。”
林秋寒拍了拍腦袋,“縱然翠玉佛再值錢,總歸有個價,可這慶餘堂一年一年的開銷才是個無底洞。啧啧……崔大夫,沒想到你還這麽有腦子。”
三人繼續前行了一段,便來到了府衙大門前,“我可到了,今日喝多了,裴大人,你可要将崔大夫安全送到家啊……”林秋寒說着,也不敲門,只輕輕縱身便翻進了院牆,白衣款款如穿花蛱蝶。
阒寂的夏夜,擡頭便可見星辰浩瀚、金蟾如盤,一路蟲鳴不絕,二人迎着和暖的風并肩而行,仿若再宏大的蒼穹萬事也敵不過面前一瞬。
裴長寧放慢腳步,和着身邊人的步伐,沒走多遠,便覺得她步子開始變得虛浮散亂,側臉看時,心中霎時微微一蕩。
只見她呼吸變重,面頰如沾桃花,眸子依舊清亮卻盡是迷離之色,已然微醉……可她一言不發,在竭力穩住步子,似乎并不想讓他發覺。
他不禁笑了,“一杯就醉。”說着就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她覺得酒勁上了頭,神思也漸漸渙散,正想凝神聚力看清前路,忽地覺得手腕被寬厚有力的大掌握住,掌心灼熱,不禁心尖一顫,僅餘的倔強與堅持瞬間潰散,身體大部分的力道便轉移至這只手掌中。
轉過街角,便見前方有個小小的攤點,木架上挑一盞燈籠,淺淺的光暈随着搖曳的燈籠微微晃動,光暈下熱氣袅袅,絲絲縷縷,和着撲鼻的香氣慢慢散開。
裴長寧扶着崔琰在桌邊坐下,不過一會,守攤點的老人便端上來一碗元宵,上面撒了一小片桂花。
“喝點湯,醒酒的。”裴長寧用手扇着熱氣,想讓它涼得快些。
恍惚間,崔琰湊到碗邊嗅了嗅,“好香。”她喃喃。
“香吧?這桂花還是去年留下的,今年的還沒到時候,姑娘你再過個把月來就有新的了,那更香!”夜深了,許久也沒個客人,老人見了面前碧玉似的一雙人,不禁來了興致。
崔琰因頭腦發沉,便用雙手托腮,看着裴長寧,“桂花可以提神醒腦,開胃生津。”
他有些無奈地笑了,這就是她醉酒的樣子,醉了也三句不離藥性。可漸漸地,他看着她烏溜溜的瞳孔,不知為何竟生出一種微微的無力感,一種類似于失去又抓不住的無力感。
愣了片刻,他終于試探着開口,“如果有人向你隐瞞了真實身份,你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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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琰眯着眼,“每個人都有不想說的秘密,只要不是不懷好意的欺瞞就應該被原諒。就如我,我一開始遇見你的時候就叫崔南心啊……”
他輕籲了口氣,緊握的拳慢慢松開,“其實,我是……”
不等他說完,她笑了,“我不在乎你是誰,你可以是任何人……”
他心口一松,就在覺得如釋重負的時候,卻聽她又繼續道,“就是不能是南臨世子……”說完這句話後她再也撐不住,頭擱在臂膀上沉沉睡去。
“就是不能是南臨世子……”她聲音很小,卻一個字一個字傳至他耳邊,簡短斷續的話如密集的大雨,兜頭澆得他全身一片冰涼。
“就是不能是南臨世子……”
“就是不能是南臨世子……”
府衙內,林秋寒剛剛梳洗完畢,一身中衣,正坐在床邊脫着錦靴,“哐當”一聲,房門被人踹開。
只見裴長寧手提青烏劍,一臉陰沉,門開後徑直走到桌邊坐下,悶聲不響。
林秋寒頓住手,腦中飛快地轉動着,在确定最近沒有做過得罪他的事情後才開口,“怎、怎麽了這是?”
“可有酒?”裴長寧悶悶地道。
“不……是……剛剛才喝過的麽?”
“拿來。”
看着架勢顯然不是沖自己來的,林秋寒松了口氣,趕忙穿好靴子,“我藏了幾壇上好花雕,就在這房間裏,我娘不知道!”他很快沖到書架後面取出一壇酒,拍了拍上面的落灰,“不過,借酒澆愁可不是你的性格。”
裴長寧将追随自己多年的長劍推到林秋寒面前,“說,她那日來找你做什麽?”
林秋寒恍然大悟,這是碰了釘子了。
他兩眼放光,像孩童得了心喜的玩具一樣,伸出手将那青烏劍微微提出鞘,登時寒光一閃,淩冽的劍氣便撲面而來。
“你當真舍得?”青烏劍就在他手中,可他依舊不信多年夢寐以求的東西就這麽輕易得到了。
“別廢話,說。”裴長寧略擡眼皮,催促道。
若說半夜來找酒喝林秋寒還能接受,但南臨世子前所未有的沉不住氣可就叫他驚奇了。
“你還記得上次我跟你說你母妃跟我娘似乎在密謀些什麽吧?”林秋寒倒了酒,正色道,“果然被我猜中了,我娘呢,前些日子給南臨府中顯貴的人家發了請帖,邀請這些人家的夫人小姐來府衙小聚,崔府自然也在其中喽,其實你我都知道,你母妃就是沖着崔琰才假借我娘的名義搞了這麽個聚會。”
“什麽時候?”
“立秋,就在後日。”
“那她來找你……”
“哈,這你一定猜不着,”說到這,林秋寒登時也來了興趣,可知他此時必是沒有心思去猜,便直接道出,“她竟然要我找人給她畫一張府衙的地圖!”
“地圖?”杯口剛剛送到唇邊便頓住,裴長寧微微沉吟,“你給她了?”
“給啦!”雖然他也想不通為了一個女眷小聚要地圖幹什麽,“反正有你南臨王府在,她就是把我這府衙給拆了也不怕!”
“莫府是不是也在受邀之列?”裴長寧陡然擡眼,心中約摸猜到了她的意圖。
“是啊。”林秋寒應道,見他一杯一杯地自斟自飲,不禁有些擔憂,“你慢點!到底是怎麽了?”
裴長寧不語,皺着眉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手持酒杯愣了半晌,才緩緩說道:“她說,我可以是任何人,就是不能是南臨世子。”
自作孽!林秋寒腹诽道,他狠狠瞪了一眼坐在對面的人,卻沒有半點幸災樂禍,“當初我說什麽來着?崔琰不同于一般的女子,你早該告訴她你的身份。”
裴長寧搖了搖頭,“現在的問題不是這個,她不知為什麽特別排斥南臨世子。”
“這麽說來,你還是沒有告訴她?”林秋寒這才算明白到底怎麽回事。
“沒敢說。”他垂着頭,硬朗的面龐充滿說不出的頹敗感。
“那她是為什麽讨厭你呢?”林秋寒歪着頭,“哦不,是讨厭南臨世子呢?你從前得罪過她?”
“我們以前從未見過。”
“也許你忘了?”話沒說完林秋寒就搖了搖頭否定自己,“不會……”這家夥過目不忘的本領無人能及,哪怕只見一面就記得牢牢的。
林秋寒接連想了幾個他認為可能的緣由,又統統被自己一個個否定掉,到後來他也頹然地以手撐着頭,看着對面自飲到現在卻沒有一絲醉意的裴長寧,竟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
“唉——”良久的靜默後,兩人同時嘆了一口氣,都看着對方微微苦笑。
“來來來,不想了,喝酒……”林秋寒端起酒杯,一杯醇厚的烈酒穿腸過肚,登時覺得暢快無比。
此刻,他所能做的就是陪着他,一醉方休。
二人你來我往,杯盞交擊,一杯接着一杯,漸漸地身形皆有些不穩,就如桌邊四處舞動的燭火。終于,二人相繼栽倒在桌邊,沉沉睡去……
因為崔琰聞出盧同手中那把琵琶的琴弦上有鹿角霜,是以雖然南臨府制作琵琶的工匠雖多,但是要找到使用這種獨特工藝的并不難。
可出乎衆人意料的,就如這種制琴工藝稀缺一樣,這做琵琶的匠人亦是難見的古怪脾氣。邢鳴帶人找到他時,他卻什麽也不肯說,哪怕擡出府衙的名頭也無濟于事。最後,只留了一句“誰發現了鹿角霜就讓誰來”便将一行人轟出門外。
無奈之下,崔琰只得暫且放下醫館的事情,随着裴長寧、林秋寒以及邢鳴去找那匠人。
邢鳴吸取了上次的教訓,一個衙役也沒帶,領着那三個人一路走街串巷,最終才停在一條逼仄的窄巷盡頭,“就是這。”說着,他便扣了扣門環。
沒有人應,他又扣了幾下,依舊沒有人應。幾個人正盯着已然剝了漆的兩塊破門板,忽然“嚯”地一聲,門被人從裏拉開。
一張白發紅面的小老頭氣沖沖地探出頭來,“又是你!”他視線落在邢鳴身後跟着的人身上,顯然是驚于那幾人的氣度,但很快又顯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直嚷道,“別以為多帶了人來我就會告訴你,走走走走走……”說着就要關門。
邢鳴眼疾手快,趕忙一手扒在門邊,讨好似的笑道,“老人家,你不是說誰發現你這琴弦上有鹿角霜就告訴誰的嗎?”說着朝身後怒了努嘴,“這不,就是這位姑娘。”
那小老頭滿是驚訝地打量着崔琰,“還想蒙我?就這個小丫頭,怕是連鹿角霜是什麽都不知道吧?”
受了輕慢的崔琰并不在意,只是從容地邁步向前,“鹿角霜是鹿角熬制鹿角膠剩下的骨渣,雖然是渣滓,但也是一味藥材,可溫腎補陽、收斂止血。”她見那小老頭漸漸松了抵住門板的手,便繼續說道,“我雖不懂琵琶制作的工藝,可是你既用它制弦,想來就是利用了它無可比拟的粘性。”
“對!”老頭聽她說制弦工藝,不禁興致大漲,他徹底松開手放門外的人進來,“普通的工匠制弦至多用普通的豬骨、魚骨熬制浸泡,但是我不一樣,我發現啊,這用加入鹿角霜的料浸泡過的琴弦更加有韌性,聲音更加通透,猶如天籁。哎,小姑娘,”他直接忽略了三個同行的大男人,盯着崔琰道,“你真不簡單,竟然發現了我的獨門秘笈,不如我收你為徒怎樣?”
崔琰淡然笑着,搖着頭道:“我是大夫。”
不願意?老頭瞬間又板起了一張臉,多少人排隊求着拜他為師他都不肯,這丫頭竟還不願意!
“老人家,這下你可該告訴我們究竟是誰請你做了那把冰絲琵琶了吧?”林秋寒捏了捏眉心,開口問道,面上露出些許倦怠,他掃了眼腰杆筆挺的裴長寧,不禁暗自嘀咕,明明喝得比他多,現在怎麽跟沒事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