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花魁之争
烈日炎炎,水潭邊倒是舒爽,飛流如千軍萬馬轟鳴而下,前赴後繼,無休無止。許久,裴長寧擡頭看了看天色,“那邊應該差不多了,我送你過去。”
兩人越過山林依舊往山道上去,剛剛拐上道,不曾想從身後駛來一輛馬車,馬夫未料前方有人冒出來,驚吓之餘趕忙勒住缰繩迫使馬減速。
崔琰本走在前面,她到了路面上時,裴長寧還站在坡上,眼見着突然駛出的馬車将要沖撞了崔琰,一個箭步上前,護住她打着旋向前,兩人站定之時那馬正嘶叫着止了步,距他們只有一步之遙。
“沒事吧?”馬夫吓得臉色發白,要是真撞了人,他這趟賺頭還不夠賠的。
崔琰驚魂甫定,裴長寧還扶着她,關切地打量着她可有受傷,故二人還未及回答,卻聽得車內有婦人嚷道:“怎麽了這是?”
“噢,大嬸,方才差點撞到人。”馬夫答道。
“你不知道我趕時間嗎?”婦人似是很不耐煩,“是什麽人?莫不是想訛錢的吧?”
裴長寧聞言便緊蹙着眉,眸色沉沉地看過去,只見車簾掀開,随即露出一張微胖焦躁的臉來,嘴角指甲大的暗紅色胎記尤為醒目。
那婦人未料外面站着的是個氣宇軒昂的男子,此刻見着他沉郁的臉,氣勢上不覺矮了幾分,面上讪讪的,“可撞着了?”
裴長寧透過掀開的簾角飛快地掃了眼車廂內,轉而看向崔琰,崔琰則搖了搖頭,并不想多計較,他便不語,同她偏向道旁,讓馬車過去。
兩人走了一會,裴長寧帶崔琰隐在一塊大石後面,恰好可以看見崔瑤正在給莫齊包紮傷口,遠遠可以瞧見莫齊注視崔瑤的眼神,溫和而專注。
此刻,崔琰心中釋然,她望着裴長寧的側臉,突然很想告訴他這不是一場刻意的安排,而是命定的緣分。
片刻之後,不遠處的兩個人起身,崔瑤焦急地對着莫齊說着什麽。
“他們要找你了,你去吧。”裴長寧輕聲道。
崔琰點頭,她看着他,微微張口,終究什麽都沒有說。
不想裴長寧像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似的,悠悠道:“這裏平日裏倒是沒有歹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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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琰霍然擡頭,她去求他幫忙時曾說積香山常有歹人出沒……
卻見他眼波澄然,沒有半點令她不安的猜疑。
“我走了。”素來冷靜的崔琰此刻心亂如麻,她需要一個獨處的時候好好理一理思緒,只好悶悶說了這麽一句便低頭要走。
裴長寧望着她匆促的背影,凝神片刻,突然叫住她,“咳……簪子很襯你……”
果然是他!她并未轉身,只猛地頓了一下便又急步向前,不想讓他瞧見她漲紅的臉。
“阿琰!”崔瑤見崔琰匆匆跑來,欣喜地迎上去。
“你沒事吧?”
“我沒事,見你好好的我便放心了,”崔瑤拉着崔琰走向莫齊,“阿琰,這是莫公子,方才危及之時便是他救了我,我們正要去找你去。”說完,她頗為羞澀地低了頭。
崔琰淡然地向莫齊點了下頭,他亦禮貌地回了禮。她細細打量着面前頭戴綸巾、身着儒衣的少年,只見他眉目清秀,氣質內斂又堅定,同裴長寧與林秋寒相比,俨然一副尚未涉世的少年模樣。
原來他曾有過這般美好的樣子……她心內暗暗感慨,連莫齊告別離去也未在意。望着他縱馬而去的背影,她才慢慢理出此人上一世的境遇。
那時她受崔瑤之托,在她死後去見了他一面。崔瑤被崔璎與崔玥設計,當着莫府大夫人的面出了醜,本就因崔府名聲所累的她自此名譽盡失。
崔琰去找他,只因為崔瑤不想被他誤會,要借她的口告訴他,她并不是那樣的人。
她并不是那樣的人……
那時她沒有辦法理解崔瑤的執念,她被陷害、被退婚、被譏諷嘲笑,他都沒有為她做過哪怕一點。那麽,在他心裏,她到底是怎樣的人又有什麽關系呢。
當崔琰對那個眼神迷離、滿面頹然的男子說出那句話時,他呆呆地愣了許久,突然癱倒在地,嚎啕大哭。
他是玉石世家莫府的嫡長子,背負着這個龐大家族的未來,他試過,但終究沒有辦法掙脫它的影響去維護一個女子的深情。
在那以後,他也依舊沒有去掙脫它,只不過,他親自帶着西去的商隊常年奔波在荒煙蔓草的胡地,再也沒有踏足南臨府……
“阿琰!”崔瑤搖了搖她的手臂,她猝然回神,看着崔瑤羞色未盡的臉,又回望了下少年疾馳的身影。
她不知道他是否配得上阿瑤的兩世深情,可既然阿瑤執着,她便想讓她如願。
裴長寧到府衙之時,邢鳴正向林秋寒禀報着這兩日的案情進展。
“因為本次花魁大賽是在倚雲樓舉辦,當天太陽還未落山的時候便有大批的人湧進了倚雲樓,這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擠成一團,大火一起,這些人一下子逃得沒了影。所以從這個角度查實在難以着手。”邢鳴撓着頭。
裴長寧悄然無聲地走進去,撩袍坐定,不緊不慢地倒了杯水,輕輕抿了一口,靜靜聽他說下去。
“我想着既然場面混亂,倒不如以一針尋千線,從死者的行蹤查起,”邢鳴轉身見裴長寧氣定神閑地坐着,不禁吓了一跳,又見他聽了自己方才的話微微點頭,便有了些信心,頗為自如地說下去,“這個倚雲樓呢,就是柳姨開的,當晚她自然是最忙的一個,既要招呼賓客,又要盯着後廚,還要照看姑娘們。據衆人們描述,當晚她一直在各處跑,按說不該回房去。”
“蓁蓁呢,因為身體不适已經連續卧床好幾日了,她的侍女也證實當晚她是一直留在房內的,只不過後來這個侍女因為貪玩去看了會熱鬧,還沒來得及回去大火便燒起來了。”
“她的話可證實了?”林秋寒插了話。
“證實了,起火時她正和其他幾個侍女在一起,她同蓁蓁的感情一向不錯,蓁蓁的房間與柳姨的房間相距不遠,起火後她還冒險回去找蓁蓁,才發現蓁蓁不在房內。”
邢鳴說完,見林秋寒同裴長寧皆不言語,便接着說下去,“至于阿沅麽,她自然是在準備當晚的比賽了。怎麽就到了柳姨的房內呢?”他頓住,面上浮起惋惜之色。
林秋寒雙肘低低地撐在案邊,用扇子點着下巴,“兇手很聰明,趁的就是個‘亂’字。柳姨本不該回房,蓁蓁與阿沅也都在各自的房內,怎麽這三個人就到了一處了?”
說完他看向裴長寧,只見他又抿了口茶,淡淡地道:“你且聽他說完。”
“他不是說完了麽?”林秋寒翻了翻眼。
“說吧,你懷疑誰?”裴長寧不理他,拉着袖口放下茶盞,向着邢鳴說道。
“額……”邢鳴愣住。
剛要開口,不想被林秋寒打斷,“你等下,”轉而挑釁地望着裴長寧,“你倒是說說,他懷疑誰?”
裴長寧起身,踱步至邢鳴面前,“阿沅總該有個貼身服侍的人吧?”
邢鳴點頭如小雞啄米,“對、對,就是她,她失蹤了……”
裴長寧這才扭頭看向林秋寒,還順帶着挑了挑眉,這才是真挑釁……
邢鳴話語中如此大的漏洞他怎麽就忽略了林秋寒咬了咬牙,故作急切地向着邢鳴道:“你倒是說呀!”
“噢,大家都只知道她夫家姓張,平日就張媽、張媽地叫着,她本也不是阿沅身邊服侍的,大約兩個月前才進的倚雲樓。”
“此人什麽來頭?”林秋寒皺眉,似乎這個張媽的出現就是這個局的開始。
“是這樣的,阿沅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後來家中遭遇變故,她走投無路才賣身倚雲樓,她有個自小就跟随她的李嬷嬷,見不得她受苦就一直跟随她,并沒有離去。只是兩個月前李嬷嬷的兒子突然間摔斷了腿,李嬷嬷要回家照料,這個張媽便是臨時過來接替李嬷嬷的。”
“巧就巧在張媽還是李嬷嬷給推薦來的!”邢鳴見林秋寒與裴長寧同時看向他,不免有些不自在,“我帶人去了李嬷嬷的家,發現張媽居然是她家的鄰居,不禁起了疑心,據李嬷嬷說,她兒子的腿是在替張媽背柴火時不小心摔斷的,當時張媽心懷愧疚,見李嬷嬷兩頭顧不過來,便主動提出要替她暫時照顧阿沅。”
“可是,張媽當晚失蹤後,也并未回家,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那她在進倚雲樓之前靠什麽維持生計?”林秋寒問。
“她獨自一人過活,平日裏靠給人漿洗衣物掙點錢,生活很是拮據。”邢鳴心思雖不如那二人缜密,但行事之周到又在常人之上,該調查的已經派人進行了調查。
聞言,裴長寧與林秋寒相互對視了一眼,似乎同時想到了什麽,只聽林秋寒問道:“你可是有了什麽發現?”
“不錯,這兩日經過查訪,弟兄們發現張媽平日裏會替熙春院漿洗衣物。所以……”
“熙春院!”林秋寒驚呼,一邊輕甩着折扇,一邊沉吟道,“這兩家青樓向來是競争的死對頭,又夾雜着花魁之争……”
“這也只是猜測,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張媽。可是我帶着弟兄們幾乎找遍了整個南臨府,都沒有找到那個張媽。”邢鳴面露憤懑之色,已入了夏伏,自事發起,整個府衙幾乎是不眠不休,卻找不到一個老嬷嬷!
“我想她此刻應該快到浚縣了。”許久未出聲的裴長寧冷不防地說道。
“什麽!”在場的人皆愣住,倒是林秋寒反應快,笑嘻嘻的湊到裴長寧跟前,一臉谄媚,“挺夠意思的啊,連你王府的暗衛都用上了。”
不想裴長寧并不領情,瞥了他一眼冷聲道:“為了這事,不值當。”
林秋寒笑容僵在臉上,“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裴長寧并未答話,卻向着邢鳴道:“此人右側嘴角是不是有個暗紅色胎記?”
邢鳴不可思議地看着他連連點頭,随即從袖袋內取出一張畫像,“可不就是她?這是請畫匠畫的,已經發了海捕文書。”
裴長寧看了下畫像,“就是此人,你即刻帶人趕去浚縣,天色将晚,不管她去哪裏,今晚都應該宿在浚縣,你此時出發,夜半可到。”
說着,他轉向林秋寒,“我們去熙春院。”
邢鳴對于裴長寧素來都是信服的,是以并不多問,當即帶着人手往浚縣去。
林秋寒則跟在裴長寧身後,緊追不舍地問道:“你究竟是如何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