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黃雀在後
黃昏時候的街市格外熱鬧,手抓糖人的孩童滿街亂竄,叫賣聲、讨價還價聲不絕于耳,市井繁華裏的煙火氣總是給人以最真實的存在感。
走在長街人群裏的裴長寧與林秋寒格外惹眼,裴長寧身形筆挺,目不旁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林秋寒則散漫自由,這瞧瞧那看看,時不時還跟人搭話,有時一回頭就見自己被落下好遠,才又加緊腳步追上去。
突然,正在四處張望的林秋寒猛地頓住,用扇子輕輕敲打着裴長寧的胸口,嘴巴向左前方努了努,臉上一副探究的神情,“咦—是我眼花了?還是這丫頭轉了性了?今日怎麽這般打扮?”
裴長寧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只見夕陽的斜照下,崔琰正站在一家鋪子門口,向着鋪子裏的人道別,手指頭勾着細小的繩子,下吊着兩包吃食。
她自山上下來後并未随着劉氏回崔府,而是去了醫館,在醫館忙了小半日才緩步而歸。路上順帶去常去的果子鋪買了一包梅子,這家果子鋪的梅子倒是很合她的胃口。梅子去了核,加陳皮腌漬成小小的梅餅,不甚甜卻酸,她正喜歡。
“崔大夫!”聽身後有人叫她,她轉過身去,一眼便瞧見了林秋寒身邊的裴長寧,竟又開始有了些慌亂。
裴長寧微微笑着向她點了頭,“可是要回家?”
崔琰點頭,正要開口道別,卻聽林秋寒道,“回家做什麽?不如随我們去熙春院看熱鬧?”
“熙春院?”崔琰眼眸微黯,卻很快想起什麽,便問道,“可是案件有了眉目?”
“唉,”林秋寒長嘆,語重心長地向着她道,“姑娘家家的,有時候要裝點傻。”
裴長寧睨了他一眼,向着崔琰道,“可記得山間馬車裏的那個婦人?”
崔琰疑惑地點頭,“可有問題?”
不等裴長寧開口,林秋寒搶先橫在他二人中間,“哎?”他伸手示意裴長寧不要出聲,“什麽山間?什麽馬車?早先你們在一起?”他又慢慢地掃視着二人,面上登時一派了然,“我說呢!今兒怎麽一個個都變了個人似的。”他湊到裴長寧眼前,用手扯住他的衣袖,“你從來嫌棄這樣的衣服穿着累贅,今日上山怎麽就方便了?”
此話一出,裴長寧倒是鎮定自若,崔琰白皙的面龐卻起了紅暈,但她很快便鎮定下來,冷着臉道,“大人休要胡說。”
“胡說?我說什麽了?”林秋寒笑意吟吟,瞪着一雙狹長的眼眸,“我什麽也沒說。”
可見着這丫頭也有這個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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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長寧看着天邊漸薄的日頭,冷眼向着林秋寒道:“天快黑了,再過一會熙春院便是上客的時候,你當真打算去依紅偎綠了?”
聞言,林秋寒便不再調笑,三人一路往熙春院去。裴長寧卻扭頭又看了眼方才崔琰出來的鋪子,将那鋪名牢牢記在心裏。
天還沒全然暗下來,遙遙便可看見熙春院已經點了燈,門口兩串長長的紅燈籠輕輕搖曳,閃着暧昧的光。
還沒站穩,便有小厮模樣的人上來招呼,“二位爺,快裏面請,今兒二位爺來得稍微早了點,姑娘們還沒下來呢,請先稍等一會。”
待看見跟在兩個男子身後的崔琰時,那小厮不禁出手攔住,“這位姑娘……”
裴長寧皺眉,擋在崔琰身前,拿起腰間懸挂的黑木令牌,“府衙辦案,快帶我們去見你們當家的。”
待看清那令牌後,小厮霎時臉色大變,忙不疊地彎腰,“大人息怒,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這就帶幾位過去,請随我來。”
說着,便帶着他們往樓上去,只聽走在最後的林秋寒小聲咕哝着,“無趣。”
小厮領着來人到了二樓最裏面一間房,門開了,走出一位身材适中,穿着打扮甚是豔麗的女子,妖嬈妩媚,濃妝掩不住眼角歲月流淌形成的印記。
裴長寧皺了皺眉,撇開頭去。
“呦,我見二位面生得很,是頭一次來我熙春院吧?”女子風塵氣十足,慣會搔首弄姿,撩撥人的心弦,可此時她見面前二人,不知為何卻緊繃着身子,再也做不出任何媚态。
可她畢竟見慣風月,怎可輕易認輸?見裴長寧冷肅,不好親近,便轉向一臉人畜無害的林秋寒。
只見她故作輕松地倚在門邊上,伸出手要搭他的肩,不想林秋寒擡起折扇挑開她的手,笑道:“我想你是誤會了,今日我等前來不為尋歡。”
說着向一旁侍立的小厮遞了個眼色,那小厮便上前湊到女子身邊耳語了一番。
女子聞言臉色大變,不禁站直了身子,側身讓來人進屋。
屋內燈光昏暗,悶熱的空氣混着刺鼻的脂粉香,崔琰甫一進屋便不由地掩了掩鼻子。
“原來是知府大人,民女眼拙,大人恕罪。”女子跟着進屋,一邊忙着挑燈芯,一邊嗔怪着小厮怎麽還不去拎壺熱水。
“我問你,你可是這熙春院的當家的?”林秋寒問。
女子笑了,媚眼如絲,“正是,民女瓊華。我呀,自生下來就沒離開過這兒,”垂下的眼眸閃過一絲悲涼,“熙春院幾經轉手,最終被我盤下。”
“既然如此,那我們開門見山。”林秋寒注視着她的神情,“張媽,你可認識?”
“張媽?”瓊華疑惑地看向林秋寒,轉而細細地思索了一番,“大人,我們這有王媽、李媽,可就沒有叫張媽的。”
“是嗎?”林秋寒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展開手中的折扇,輕輕搖了搖,“既然我們來了,你就不要跟我們打馬虎眼了。”
瓊華相互交握的手又緊了幾分,面上卻更加疑惑,“大人這話是什麽意思民女可就不懂了。民女這兒雖做的是皮肉生意,但也算安分守己,真的不知道大人今日前來所為何事。”說着她低下頭,眼中似有淚意。
“不懂也無妨,”林秋寒溫和的眼神漸冷,“好在這個張媽長相出挑,放在人堆裏一眼便會被人瞧見。”說着,他又笑了,用折扇點了點自己的嘴角。
瓊華駭然,她自認閱人無數,可面前這個看似風雅的男子,至多不過二十歲,怎的就令人發怵?
她在腦中飛快地盤算着,他方才所言究竟什麽意思?他們究竟知道多少?張媽有沒有被抓住?
“阿嚏!”崔琰向來不喜脂粉香,如今在這屋子裏實在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不過這小小的噴嚏聲倒是打破了屋裏緊繃的氣氛。
裴長寧掃了她一眼,袖手走到窗前,撐起窗,探着身子向外看了看,向着瓊華淡淡地道:“我想你這後院應該是少了一輛馬車。”
瓊華身子猛地一顫,她看向裴長寧,只聽他繼續說道,“張媽替你辦了事,你送她逃難,可是你們運氣不好,偏偏被我撞見了。本來我也不會懷疑一個路人,可是你的馬夫太笨,摘了馬車外面的木牌,可車廂內銅飾上可依然刻着你‘熙春院’三個字。在熙春院,有權力安排馬車出遠門的大概也只有你這個當家人吧。”
瓊華霍然擡頭,眼眶微紅,嘴唇輕輕顫抖着,“你們抓了張媽?
裴長寧不答話,卻冷冷地望着她道:“為了一個虛名,你居然使出如此手段。”
“不,”瓊華瞪大眼睛,猛地搖頭,“不,人不是我殺的,我固然很想贏過倚雲樓,可也不至于去殺人。可……我也不知道怎麽會變成這樣。我知道現在我說什麽都不會有人信,所以只能讓張媽逃走。可是人真的不是我們殺的……”
無助與惶恐充斥了她的雙眼,她怎麽也想不通,當初她收買張媽,故意制造機會去了阿沅身邊,只是為了在今年的花魁大賽前将她迷暈,讓她沒有辦法參加比賽而已,可是事情怎麽就到了這個地步?居然起了一場大火,被張媽迷暈的阿沅怎麽又到了火場裏去了呢!?
林秋寒注視着瓊華,竟又咧開嘴笑了,“哎,不用這麽緊張,我們可沒說你縱火殺人,你只要告訴我們你和張媽與此事究竟有何關聯就好了。”
瓊華被這個溫和中帶着尖刺的男子弄得慌亂不已,她費了好大勁才穩住心神,又定定思索了好一會才将一切慢慢道出。
她說話的時候,林秋寒接連向着裴長寧挑了幾次眉,這是他對裴長寧表示默契相投的方式。其實,對于她與張媽并非縱火殺人的兇手而是恰好與此事有點關聯這一點,他們兩個人早先便想到了。張媽只是一個臨時頂替的仆從,蓁蓁本身卧床養病,要在那樣一個忙亂的時候同時約齊柳姨、蓁蓁和阿沅,她怕是沒有這個本事。
邢鳴連夜趕往浚縣,至第二日便将張媽帶回了府衙。她見了裴長寧之時,還吓了一跳,以為是為了山間沖撞之事找她麻煩。
像她這樣的人貪財卻又經不住事,不過三言兩語,便将瓊華收買她的事情和盤托出。
倚雲樓與熙春院是南臨府最負盛名的青樓,兩家的争鬥從來就沒停止過。可是,同熙春院相比,倚雲樓的女子一個個更像是大家閨秀,詩書禮儀、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特別是自阿沅進了倚雲樓,受得萬人追捧,多少人豪擲千金都不見得能見到她一面。
眼見着連續幾屆的花魁之名讓倚雲樓更加炙手可熱,傾盡多年積蓄才盤下熙春院的瓊華自然着急。雖說,熙春院看起來每日都是賓客滿座,賺頭也不少,可總比不上倚雲樓,尤其是這幾年,差距更是不可比拟。瓊華知道,真正舍得砸錢的,是那些慣于附庸風雅的書生、世家貴族之流。
就在她為了這個苦惱的時候,常為熙春院漿洗衣物的張媽偶然向旁人說起阿沅的嬷嬷就是她的鄰居,瓊華便打定主意要收買張媽,幫助她贏得新一屆的花魁大賽。
張媽請李嬷嬷的兒子去家中幫忙,提前在路面上做了手腳,他摔傷後她便順理成章因為“愧疚”而暫代李嬷嬷照料阿沅。
事發當晚,花魁大賽開始前一個時辰左右,她在阿沅的茶水中加了玉露,不到半個時辰後藥性便發作,她是等阿沅藥性發作暈倒後将她扶到床上才離開的。
據張媽的講述,她逃離倚雲樓是在花魁大賽開始前半個時辰左右,而且她離開的時候還未起火。
如此說來,張媽前腳剛走倚雲樓便起了火,也印證了阿沅是在被人迷暈的狀态下拖進柳姨的房間的。
連瓊華與張媽自己都想不到,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個人流熙攘的風月場,究竟藏着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