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節外生枝
“依我之見,柳姨與蓁蓁在起火時也還活着,只是被迷暈了。兇手應該是與她們三個人相熟的人,當晚他設了局,事先準備了迷藥,将她們約到一起,只是柳姨與蓁蓁先到場,阿沅卻遲遲未到。”林秋寒首先提出自己的推斷,一雙天生帶笑的長眸寒光閃閃,不再令人覺得溫和。
崔琰默默聽着,看着同裴長寧并肩而立的林秋寒,瞬間覺得他們在骨子裏其實是同一種人,只是外在表現形式不一樣而已,而他跳脫飛揚的性子最易迷惑人,也最會讓人忽略他潛在的危險。
裴長寧微微點頭,他轉身,仰頭看向那一方高窗,“可是阿沅是必須要到的人,若阿沅不入局,兇手便逃不掉,于是他先是迷暈了柳姨與蓁蓁,轉而去找阿沅,找個機會将她迷暈,再拖回案發現場。”
“所以,阿沅頭上的傷應是拖拽過程中撞傷的,”林秋寒接着他的話說下去,“兇手在倉惶之下,要麽就是迷藥下少了,要麽就是起火時藥效才剛剛發揮作用,這樣一來,阿沅在起火時還算稍有意識,因為下意識大力呼吸,所以窒息而死。”
“也有可能……”裴長寧忽然想起了另一種可能性,只是未及說出,他便轉向崔琰道,“可否能看出她們中的是哪種迷藥?”
崔琰搖頭,這樣的情況下,根本就無法分辨。
裴長寧倒也不覺失望,只側着身子,繞着阿沅的屍體緩慢踱步,不時地彎身仔細查看。忽地,他頓住,視線凝在阿沅尚未被燒壞的裙角上。
不消別人動手,他便拿着剪刀從垂下的裙角上剪下一塊紗來,放在鼻下聞了聞。
“怎麽?美人已逝,留着這方薄紗作紀念?”林秋寒湊到他身邊,明明知道他定是有了什麽發現,卻還忍不住要打趣他。
裴長寧睨了他一眼,順手将那方薄紗遞與崔琰,她這才瞧見這塊紗上留有一大塊水漬,便輕輕嗅了下,“玉露。”再三确認後,她才向着衆人道。
果然是迷藥,看來,方才他二人的推斷大差不離了。只是,一旁的邢鳴還苦着臉,雖然這二人你來我往說了一大堆看似很有價值的東西,可他還是不知道應當從哪裏下手。要知道,南臨府正兒八經的提點刑獄司可是他啊!
林秋寒見了邢鳴一副木然苦惱的模樣,笑意又爬上眉梢,他反手拍了拍邢鳴的胸口,“你看,火災那天可是全南臨府,噢,是全南臨府男人最期待的日子,那可是三年一度的花魁大賽!最要緊的是今年的花魁大賽就是在倚雲樓舉辦的,最最要緊的是,”他瞧着邢鳴急不可耐的樣子,反而頓住,故意慢悠悠地道,“阿沅麽,自十五歲那年起,還沒離過花魁這個名頭,現在,她卻在花魁比賽半個時辰前死了,你說,這些相關的人還不夠你查的麽?”
話已至此,他也不去看邢鳴的反應,卻轉向崔琰,笑嘻嘻地道:“真是可惜,那天,我同裴大人剛要出發去倚雲樓,準備一睹諸位美人的風采,就有人來報說失了火。可惜呀……”
他本欲借裴長寧逗弄崔琰,卻見她面上不但絲毫沒有羞色,反倒還很真誠地向着他惋惜道:“唔,的确是很可惜。”說完便徑直出了殓房。
林秋寒不禁愣住,屋內幾人皆望着他嗤嗤地笑,連裴長寧都忍俊不禁,挑着眉向他投去嘲諷的一瞥後便越過他也走了出去。
林秋寒雙手叉腰,回瞪着努力憋着笑的衆人,對于崔琰,他真是甘拜下風,可臉上卻挂着不甚服氣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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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雲樓的案件崔琰算是參與進去了,以她不會轉彎的性子,要将調查的方向引到書生身上,大概也只能同裴長寧直說,但是她現在有些猶疑,倒不是怕引起他更大的懷疑,只因她隐隐地覺得這樁案件哪裏不一樣了。
如果提供的線索是錯誤的,那倒不如什麽都不說,靜觀其變就好。
眼下,她更在意的是崔瑤。按照她的設想,去寶泉寺的當天早上,她會估摸着時間尋隙給崔玥下藥,在三人去寺院後山的時候藥性剛剛發作,之後她便以崔玥腹痛需要山泉水為借口讓崔瑤獨自去尋找,接下來便要看裴長寧的了。
臨行前一夜,崔琰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她生性看似冷淡,內裏卻是個純善的姑娘,平生第一次做這樣為自己所不齒的事情,心裏久久不能平靜,可想起前世裏崔瑤彌留之際凹陷的雙眼,如枯竭的古井,毫無少女獨有的光彩,她便再也容不得自己優柔寡斷。
崔琰是後來才知道,崔瑤同莫齊慌亂中的相遇在她心中埋下了生死決絕的種子。從滿懷希望的議親到被退婚,沒有人知道她經歷了怎樣的憧憬與幻滅。
崔瑤是她見過最溫婉善良的女子,可就是這樣一個柔順聽話的女子,在耗盡了所有希冀之後不管不顧地淋了一場大雨。自此便一病不起,那時崔琰并不在南臨府,等她回來時已是遲了。
自崔瑤死去,一直到重生至今,那雙滿含屈辱不甘的眼總是萦繞在她腦中。
所以,今生今世,她無論怎樣違背本心,都要阻止這場悲劇的發生!
她這樣胡亂想着,直至蟲鳴漸歇時分才昏沉沉睡去。
一早起來,阿窈知她今日不去醫坊而要随着劉氏去寶泉寺,便替她備了一套嫩柳黃的襦裙。這套衣衫還是老夫人在世時替小姐置辦的,顏色早已不似先前那般鮮亮,不過因小姐平日不大穿,現在也有八成新,穿出去倒也不顯寒碜。
不料崔琰起身時瞧見了就微微蹙起眉頭,卻聽阿窈念叨:“小姐今日又不是去給人瞧病,生得這麽好看,又正是花一樣的年紀,不能總穿那些素淨的,你看大小姐、二小姐,哪個不是成天盤算着穿的、戴的?只有小姐你,統共就那麽點月銀,還拿去買醫書,買那麽多書幹什麽,又不做先生……”
為了讓阿窈閉嘴,她只得乖乖換了衣服,坐在梳妝臺前,閉上眼睛,任由阿窈倒騰去。
“好了!”不久,阿窈便叫道,“許久不梳頭,手都生了。”她一邊抱怨,一邊欣賞鏡中的崔琰,不由地驚嘆,“天上的仙子也不過如此了吧……”
崔琰可無心打量自己,她看窗口已微微透光,便趕忙起身至案前,将一個紙包打開,用指甲沾了少許粉末。
即将出門前又忽然頓住,轉身折回妝臺前,打開妝盒,盯着那枚靜躺的銀簪略忖片刻,腦中不自覺地浮現出那個清朗華貴的身影。
終究,她還是拿起它,輕輕将它插在烏發間。
到了慶福堂,發現這裏早已熱鬧起來,仆人們正在為劉氏出行準備着。劉氏正倚着門剔牙,瞧見崔琰來了,趕忙迎上來,“琰兒來啦!可用了早膳?”
崔琰笑着搖搖頭,“不知二伯母這可方便?”
“哎呦!”劉氏扯着尖細的嗓子道,“這說的哪的話?我這正要着人去請你,快來,你姐姐們正吃着呢。”說着,一把拉過崔琰的手往屋裏去。
屋內崔玥和崔瑤正用早膳,二人坐姿端正,動作輕雅,沒有發出一點聲響。見崔琰來了,崔瑤自是很開心,将自己身旁的座椅拉開讓她入座,崔玥也沒有冷着臉,勉強地向着她笑了笑。
崔琰心內本有愧,又想起上一世崔玥雖壞了崔瑤的親事,但自己最後也沒能嫁給莫齊,直至崔琰死去,她都還沒有聘下人家,不禁在心裏暗暗嘆氣。
吃畢飯,三人漱了口,侍女端上茶水,第一杯遞給了崔琰,崔琰接過茶盞,指甲輕輕敲了敲盞口,便又遞給崔玥,崔玥以為崔琰這是借機向她示好,并未推辭,接過茶盞将茶飲盡。
接着崔琰将第二杯遞給崔瑤,她心內雖起伏不定,動作卻自如,并未引人起疑。
不過一頓飯的功夫,卻讓崔琰覺得如坐針氈,終于盼到幾人上了馬車,一路上聽着劉氏絮絮叨叨,約莫半個時辰便到了積香山腳下。
劉氏拜了佛,聽住持講了會經,見日頭将中,便想趁着太陽還不算毒辣的時候回府,剛出了大殿,便聽身後有人喚她幼年閨名,“敏茹!”她欣喜地回頭,亦脫口而出那人的名字。
崔琰亦回頭,見幾名侍女簇擁着一衣着華貴的婦人,心知她便是今日的關鍵人物。
她就是劉氏自小的玩伴,娘家姓李,後嫁入世代經商的沈家,雖富,但算不得貴,只是近來家中子弟接連入仕,門楣便跟着高貴起來。
劉氏引着崔玥姊妹向沈夫人見了禮,沈夫人見了風姿各異的三姐妹,啧啧稱嘆,“敏茹你真是好福氣,瞧瞧這三姐妹,個個标致,叫人看了就喜歡。可惜我今日出門倉促,并未有什麽可以給她們作贽見禮。”說着,眼光不住地落在崔琰身上。
“哎,姐姐你看起這些丫頭便是她們的福氣,還談什麽禮不禮的?”劉氏将崔玥拉至身邊,“這就是玥兒,從前給你的信裏提到過的。”
沈夫人上下打量着崔玥,連連點頭,“真是個可人疼的孩子,不枉你一門心思撲在她身上。”沈夫人自然知道崔玥并非劉氏所生。
劉氏早就惦記着沈夫人的長子,盤算着能與沈家結親,今日竟如此巧合遇見,真是感謝老天相助,她擡頭看了看白熱的太陽,“姐姐,你我姊妹許多年未見了,你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一同用了齋飯再回去?”
那沈夫人倒是真心惦記着二人未出閣前的感情,想也不想便爽快答應了。
寶泉寺香火繁盛,為了接待大香客,專門在正殿之後臨近後山的地方置了一片禪房,專供富貴人家的女眷停歇,外人不得進入。
一行人到了禪房,劉氏便囑咐崔玥姊妹道:“我們姊妹可是幾十年不見了,不像你們姊妹們天天膩在一處,今日可要好好聚聚,我也不拘着你們了,想你們在家也悶壞了,就在這處逛逛吧,可不要走遠。”
崔琰心下一松,見崔玥與崔瑤面上也都有雀躍之色。三人剛要行禮離去,便見崔玥扶着頭,腳下似乎不穩,身子直往崔瑤身上靠。
“怎麽了這是?”劉氏關切地問道。
崔琰心中猛地一顫,不應該這個時候發作啊……難道?早間的一幕幕快速在她腦中回閃,霎時間,她終于明了,是她太過慌張,竟拿錯了藥!
雖然一樣對人體無礙,但藥性卻全然不同。
“母親,我頭有些暈。”崔玥輕聲說道,整個人已經靠崔瑤扶着。
“琰兒,快,給她把把脈。”劉氏額上急出了汗,忙着人将崔玥扶進禪房內,“剛剛還好好的,這是怎麽了?這孩子,一向身子康健……”後面這話倒是對沈夫人說的。
崔琰自然知道崔玥無礙,但還是細細替她把了脈,以确定她确實無礙。
“二伯母放心,二姐沒事,想來是因為山中寒涼,一時不适所致,只需稍稍休息片刻便會無礙了。”崔琰道。
劉氏緊繃的臉登時放松下來,不禁長籲一口氣,“如此便好,那就在這休息吧,還有你們,”她想了下道,“也不要出去了,就在這伴着玥兒罷。”
崔琰一陣懊惱,藏在袖口下的手緊緊捏着,她靜靜走到門口,看着後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