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烈焰殘跡
“回世子,屬下打探過了,”無回向前一步,将這兩日打探的消息一一道出,“崔姑娘自幼常随着父母外出行醫,父母去世後被同濟堂沈老先生收為徒,由于有祖母護持,出入也算自由,但再未出過南臨府。三年前祖母去世,她在崔府的處境便開始艱難起來……”自在赤焰湖世子命其跟随崔琰上淩雲峰開始,他便知道這位叫崔琰的醫女在世子心中是同旁人不同的。
“當時她被誣陷私藏了崔府的傳家之寶翠玉佛,還被用家法懲戒了一番,之後又以未嫁女子不得随意外出的緣由限制了她的行動,自此她便偷偷□□出入。”
這倒是同林秋寒先前打探到的情況相符,裴長寧默不作聲,任由無回繼續說下去。
“莫家大公子莫齊自五年前便被送入京中求學,兩年前才回南臨府接手莫府的玉器生意,所以三年前他同崔姑娘并無交集。同濟堂的白蘇大夫是沈老先生的親外甥,同崔姑娘一樣雙親早逝,自幼便随在沈老先生身邊學醫,他倒是一直鐘情于崔姑娘……”說到這,無回頓住,小心翼翼地察看裴長寧的表情,見他至少面上并無波瀾,才放下心來。
“對于這點醫館裏除了崔姑娘自己倒是人人都知道,可人人也都知道崔姑娘只是将白蘇像兄長一般看待。”
裴長寧眯起眼,修長的手指随意地敲着桌面,那日她夢呓時說經過三年多又重新相遇,而白蘇同她一直在醫館待着,不存在重新相遇一說,如此,并不是白蘇……
“至于那個陳墨言,崔姑娘向來十分讨厭他,他時常糾纏,但崔姑娘總是不理會,加上她有個叫阿窈的機靈丫頭,倒也相安無事。”
不想,裴長寧的臉色瞬間冷凝了起來,陳墨言?就是那個市井傳說中與她有私情的那個人,她倒是淡然得很,從不為自己辯白。“崔府只是個尋常富貴人家,于你而言安排個人進崔府做丫頭應該不算難事吧?”他略忖片刻,看着無回道。
無回只愣了一下便明白他的意思,“世子放心,屬下明白。”
只一瞬間,無回便如來時那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無邊的暗夜裏。裴長寧起身在屋內來回地跺着步,被燭光投射在一側粉牆上的身影随着他的移動不斷變幻。
不是莫齊,不是白蘇,不是陳墨言,平日的行程又如此單一,上次赤焰湖之行是她多年來第一次出遠門,究竟會是誰呢?
陰雲變幻的暗夜裏,崔府最偏遠一隅的屋內,崔琰同樣是睡意全無,她坐在桌邊,面前攤着一冊醫書,不過她的神思卻并不在這書卷上。
回府後,她便去探望了崔瑤,并向劉氏表示也想跟着去寶泉寺,劉氏正是巴結她的時候,自是滿口答應,況且裴長寧已經答應幫忙,所以眼下崔瑤的事情并不需要她多擔心,此時令她憂慮的卻是另一樁事。
倚雲樓的火災在與上一世同一時間發生了,但因前世裏她的忽視,加之火災發生後不久她和裴長寧就因為另一樁兇案去了鄰縣,回來時這樁風波已經平息,只隐約聽說倚雲樓的火災是人為縱火而非意外,而這縱火人竟是個書生!
裴長寧是何等警覺聰明的人,她向他打探過藍蓮,請他插手崔瑤之事,現在于他而言,她一定渾身上下充滿疑點,那麽對于這起火災,她該怎麽提醒他呢?該如何将調查的方向引向一個不知隐在何處的書生身上呢?
府衙殓房內,森森然寒氣逼人,顯然是為了減慢屍體腐化的速度而用了冰。幾個身形挺拔的男子并一個老者圍在三具覆着白布的屍體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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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伯的臉很是蒼白,望着散發出焦味的屍體,眼睛裏盡是猶疑。原本是昨日将屍體擡回來後便要進行屍檢的,可剛一掀開白布,縱然他做了幾十年的仵作,面對這樣的慘狀還是沒能撐住。
現在他似乎依舊沒有做好足夠的準備,可他畢竟也是做了幾十年的仵作,知道這樣的天氣裏屍體難以存放,更加知道若當真是案件,那越是往後拖延,破案的幾率就越小。
裴長寧同林秋寒默默在他身後站着,并不催促,等着他能夠開始的時候。
不多時,胡伯定了定神,伸出清瘦蒼勁的手去掀那最左側屍體上的白布。
剛掀起一個角,便有衙役急匆匆進來禀報:“禀大人,崔大夫來了。”
整個衙門都知道崔琰在府衙是出入自由的,是以那衙役只是先行來通報一聲而已。
話音剛落,屋內的人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崔琰便出現了門口。她剛從亮的地方進入陰暗的殓房內,一時還不适應,又趕忙往裏走了幾步才漸漸辨得清周圍的一切。
“崔大夫可是有事?”林秋寒搶先問道,此時面前躺着三具屍體,他并未打趣主動上門的崔琰。
崔琰心裏一陣打鼓,她向來不會說謊,雖說為此早就準備了說辭,可面對着眼前這兩個人精,卻似乎怎麽也開不了口。
遲疑了一會,她還是開口道:“我……聽說阿沅也出了事,她曾找我瞧過病,我便想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此話一出,裴長寧便同林秋寒對視了一眼,這丫頭連說謊都不會……
林秋寒即刻作欣喜狀,“哎呀,崔大夫來得可是太及時了,胡伯身子正不舒服,不然也不會拖到這個時候。”
卻聽胡伯連連搓着手,忙不疊地道:“無妨,無妨。”
林秋寒暗暗咬牙,該裝的時候不會裝,不該裝的時候偏裝!
崔琰卻也瞧出了胡伯的不對勁,便走到他身邊,他也不逞強,順勢讓出了位置。
崔琰透過污跡斑斑的白布看出了屍體的慘狀,心中不禁沉了沉,便暗暗深吸了口氣,才示意一旁的衙役掀開白布。
“你可行?”裴長寧卻伸手向那衙役做了個暫停的姿勢,轉而向着崔琰道,素來冷凝的眉眼一派柔和。
崔琰怔了怔,對上他如星的眼眸,“嗯。”她點頭,報之以微笑。
在這一瞬間,她忽然在心裏有了比較,上一世,她只是單純地以為他面冷心熱,對任何人都是如此,包括她,所以不曾想過他方才那樣的神色似乎是個例外。
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個對她的例外,讓她生出了薄薄的希冀?
見她如此篤定,裴長寧才示意那衙役繼續。三具屍體身上的白布依次被掀開。
更加刺鼻的焦臭味散發開來,除了裴長寧同林秋寒,在場的其餘人都下意識地扭開頭,崔琰也微微皺着眉頭,一眼瞥見紋絲未動、神色肅穆的裴長寧。
她不知道,這世上是否有什麽事情能夠動搖他分毫。這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氣勢來自他骨子裏的沉着,亦是一種對于局勢的把控能力。
可她也不知道,在戰場上,比這樣慘烈百倍的場景他都經歷過。堆屍如山、斷肢殘軀……一個個鮮活生命的逝去他都銘記于心,正是這些曾同他并肩作戰的袍澤兄弟鑄就了他堅定的意志力。
沒有人是天生的強者,他仍然記得當他第一次将一杆□□刺進敵人的胸膛,炙熱的鮮血噴薄而出,灑了他滿身滿臉,那時的他,心裏只剩慌亂與無措……
雖說沒有一個人的成長是輕而易舉的,可很少有人如他這般血淋淋的。
最初的不适很快過去,崔琰心神已定,她瞧着靜躺的屍體,林秋寒之前的說法誇張了些,但這三具屍體的确損毀得比較嚴重,可見當時火勢之猛烈。
從左至右,三名死者分別是柳姨、蓁蓁、阿沅,柳姨是南臨府最負盛名的青樓倚雲樓的掌家人,蓁蓁與阿沅便是她自小□□長大的女子,兩人皆是倚雲樓最受歡迎的姑娘。
柳姨與蓁蓁的屍身損毀得比較嚴重,皮膚焦黑,面目已經辨認不清。崔琰只得對屍體進行解剖,除了氣管裏有少許炭末外,別無發現。
阿沅的屍體相對完好,但也被嚴重燒傷,全然看不出傳說中“皎若雲間月”的風姿。
“唉……”忽聽得林秋寒重重嘆氣,打破了殓房內沉滞的氣氛,“阿沅姑娘生時乃天人之姿,多少人願意花重金都不得一睹芳容,如今怎的落得個面目全非的下場?”他說得鄭重,面上盡是哀嘆惋惜之色。
無人搭話,大概衆人此時都懷有同他一樣的感慨。也許沒有人曾經想過,這世間人人追逐的最美好的東西會以這樣醜陋可怖的樣子呈現在他們面前。
“咦?”崔琰擡頭,“你們看她的眼睫毛,”她指着阿沅的眼睛道。衆人皆向着她身邊攏了攏,順着她的手看去。
阿沅的眼睫毛并未被完全燒掉,再看柳姨與蓁蓁的,卻是被燒得一點不剩。
崔琰畢竟只是大夫,能為他們指出問題,卻不能明白問題的症結所在。
“人在遇火時會本能地閉眼,睫毛便不會被完全燒掉。”裴長寧原本擰着眉,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臂上,一只手則輕輕敲擊眉心,見崔琰不解,瞬間眉目舒展,向她解釋。
如此說來,起火之時柳姨與蓁蓁已經死了,而阿沅卻是活着的!?可是……崔琰随即否認了這個想法,若柳姨與蓁蓁在起火前就已經死了,那她們的氣管裏怎麽會有炭末?
裴長寧見崔琰疑惑更甚,此次卻并不急着解釋,只讓她看看阿沅氣管裏是否有更多的炭末。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他便不語,只垂眸沉思。
顯然,阿沅同柳姨與蓁蓁不一樣,她們是被燒死的,她卻是因吸入過多炭末窒息而死。
崔琰知他尚未想透,便繼續查看,想看看能不能有其他發現。“她頭上有傷!”一番查找後,她透過阿沅焦枯的頭發隐隐瞧見了一處鼓包。
她小心翼翼将那片頭發剃掉,阿沅青白的頭皮上赫然現出一處外傷,淤血未散,顯見不是舊傷,像是被什麽東西撞擊所致。
炎夏的熱浪透過高高的窗口湧進來,一次又一次沖擊着寒氣築成的屏障。屋內一派死寂,事已至此,意外一說早就被否定,只是,兇手究竟懷着什麽樣的目的犯下三條人命的慘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