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有事相求
是莫齊?裴長寧原本舒朗的臉上瞬間添了三分冷意,他盯着文書的眼許久都未移過分毫。
崔琰不見他回應,以為他專注于手中的文書,遲疑了下便向前移了兩步,猝不及防地對上他猛然擡起的眼,一時間有些無措,耳根有些泛紅。
殊不知這樣的羞澀被裴長寧看在眼裏卻是另外一番意思,他按耐住心底泛起的失落,避開眼去,壓低嗓音道:“可是玉石世家莫府的長公子莫齊?”
“正是。”崔琰點頭,眼波流轉,帶着些許期盼的光。
不料裴長寧垂下眼,指尖輕輕劃過紙面,“府衙之立,為民、為公、為天子,崔大夫竟讓我府衙的男兒去替你打探富貴公子的行蹤?”
崔琰原本就蒼白的臉更添無力感,秋水似的雙眸一點一點黯淡下去,如同她一點一點往下沉的心。她輕咬着唇,雙手緊緊交握,自嘲地向着他道:“如此,打擾了。”
果然,她自始至終都無法探到他的所思所想,哪怕一分一毫。
她後退兩步轉身,不想身後傳來他漠然的聲音,“若他去,當如何?”
若是往常,崔琰定會扭頭就走,不再多說一字,可如今她能指望的也就只有他,她長長地籲了口氣,轉身道:“其實,我今天來除了方才那件事,還想請你幫我導一出戲。”
“噢?”裴長寧起身來至她面前,緊握的拳掩在寬袖內。
“三日後,我二伯母會帶崔瑤和崔玥上山進香,若莫家公子也去,我會牽制着崔玥,你能想辦法讓崔瑤同莫齊相遇嗎?”他身量高大,她幾乎是仰着頭同他說話,很奇怪地,不知為何他突然間臉色稍霁,她卻無暇去想。
“就這樣?”裴長寧垂下手,縱然依舊繃着一張臉,心中卻暗自舒了一口氣。
“就這樣。”崔琰從他的轉變中看出一絲希望,果然見他輕點了下頭,算是應允。“多謝,”她誠懇道謝,轉身至門邊拿起油紙傘,“我聽說寶泉寺後山常有歹人出沒,你們要小心。”
裴長寧微微颔首,視線越過她落在檐角上。不一會的功夫,雨倒是更急了,順着屋檐落下的雨滴逐漸彙成一股股接連不斷的小水流。“還是等雨停了再走吧。”他趕在她撐開傘之前說道。
崔琰微怔,只見他依舊坐回案邊,輕曳的衣角帶起一陣清風,捎來絲絲縷縷若有若無的香氣,那是他身上獨有的味道,她一直不知道那是什麽香。他繼續翻閱着文書,心無旁骛,俊朗的側顏占了她滿心滿眼。
一陣心悸之後,崔琰倏地回神,迅疾的雨聲倒顯得屋內更加安靜,她立在門邊,盯着檐上層層疊疊的青瓦,漸漸地出了神,不知身後的裴長寧亦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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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從雨幕中沖出一個人來,“哎呀——”他大叫着,一邊跺着腳,一邊抖動着沾雨的衣衫,見了崔琰,登時露出爽朗的笑來,“崔大夫!身子可大好了?”
崔琰被他的溫煦感染,笑着點頭道:“還未謝謝大人出手相助。”
“哎——我又沒幫什麽忙,”林秋寒指了指端坐的裴長寧,“倒是我們裴大人,你真得好好謝謝。”說着向那尊佛像似的人挑了挑眉,回頭又像發現什麽似的,低頭向崔琰湊近了些,細細地打量着她,“我還是第一次見你臉上沒有疤的樣子呢!不錯不錯……”
崔琰不禁紅了臉,支吾着道:“你們……早就知道?”
“就你那個疤啊,騙騙普通人還差不多,想瞞過我們?”林秋寒笑着道。
裴長寧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事情處理好了?”
經他這麽一提醒,林秋寒拍了下手掌,“你不說我倒忘了,昨夜那場大火啊,太慘了,一下子燒死三個……”
“三個?”崔琰心驚,是三個麽?前世裏她并未過多留意此事,所以不知道竟是一場燒死三個人的慘劇。
林秋寒點頭,“一個老鸨,兩個青樓女子。我看現場并沒有什麽可疑之處,應該是場意外。屍體都燒成木炭一般了,我看了都想吐!胡伯正在殓房,我來緩一緩,順便叫你……”他向着裴長寧道,又轉向崔琰,“崔大夫可有興……”
話還沒說完就被裴長寧打斷,“她就不去了。”
最後一個“趣”字沒出口,林秋寒的嘴巴還圈着,他翻了個白眼,要不要如此護着?“還沒問崔大夫,今日來可是有什麽事?”
崔琰看了眼裴長寧,抿着嘴笑道:“并沒有什麽事?”
“沒事誰能請得動崔大夫到我府衙來?”
“你歇夠了?還不快走。”裴長寧睨了他一眼。
“難得崔大夫來這一趟,總該讓我盡盡地主之誼吧?”林秋寒望着崔琰道。
崔琰向外看去,空濛的天際漸漸白亮了起來,只剩下些零星的雨絲在飄。“噢,我要去醫館,不耽誤大人公務了,告辭。”
一襲湖色身影融進滿目碧色裏,轉眼便消失在院子對面的廊角邊。林秋寒用胳膊肘碰了碰一旁的裴長寧,“別看了,人都走了。”
裴長寧回過神來,遙遙地指着案上一堆的文書,“既然回來了就交給你了。”
“哎——”林秋寒谄媚地笑着,“別,你都接手了,有始有終才是你的性格嘛!再說,倚雲樓的事情還沒處理完不是?”他悠悠地轉到案邊,随手挑着,不自覺地咧開嘴,“故意吓我!虧得你,這麽繁雜的一堆你都處理完了!”
裴長寧并不答話,随意地找了個椅子坐下,“叫人給我收拾一間房。”
“怎麽?實在受不了你母妃了?房間麽,你從前歇息的那間倒是一直空着。”林秋寒有些幸災樂禍地笑道,“王爺前兩天不是回來了?她現在應該沒空理你才對呀。”
裴長寧苦笑了下,他也以為父王回來了,母妃會将注意力轉移到父王身上,不想此番卻是失算了,她倒是多了一個同盟。
“不過,你的确是要小心。我看最近你母妃來找我母親找得特別勤,我覺得她們一定是在密謀什麽,哎,肯定跟崔大夫有關……”他思忖着,突然猛地拍了下手,“你說,她會不會裝病去找崔大夫看病?這可像是你母妃能幹出來的事……”
裴長寧卻充耳不聞,他在想着另外一樁事……
午後不久,崔琰便在同濟堂等來了裴長寧派來傳遞消息的人,四日後是莫府老太君的生辰,身為莫府長媳長孫,莫家大夫人和莫齊将一同去寶泉寺為老太君祈福。
他果然沒有讓她失望,不僅同行的人,就連出行的時辰路線都打探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自己的請求疑點重重,任何人都不會如他這般什麽都不問卻能把事情做得妥妥帖帖。為了減少破綻,她只簡單提出要讓崔瑤同莫齊相遇,連那些埋伏的歹人從中起的作用都不便提起,但她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至晚間雨雖然停了,但天依舊陰着,雲層密布,不見一絲星光,想來明日還會下雨。夜市不興,路上行人稀少,蛙蟲卻叫得起勁,難得一個清涼靜谧的夏夜。
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裏,依稀可辨巍巍的南臨王府,規模算不上恢弘,卻自有它華貴攝人的氣度,猶如一只盤踞蟄伏的雄獅。門前一對燈籠正随風輕輕搖曳,照出朱門正上方厚重匾額上“南臨王府”四個大字。
南臨王府在京中自有符合品級規制的府邸,老王爺請旨北遷後,許多方面便不受諸般限制,王妃性子灑脫,最不喜奢靡之風,老王爺便依着王妃置了這麽一處古樸大氣的府邸。
雖說老王爺與王妃感情甚篤,幾十年仍如初見,可他畢竟常年東征北伐,婚後數年才得了世子,不知何故此後王妃竟一直未能有孕。京中世家哪家不是以多子多孫為福,在這樣的世俗壓力下,王爺同王妃依舊淡然處之,王爺更是不顧先帝的反對将尚且年幼的世子帶至疆場。
南臨王府人丁并不旺盛,恰王妃好舞槍弄棍,住在前院并不方便,是以沿着中庭而分,王爺王妃住在二進院子的西院,世子則與其相對,住在東院。
夜色深沉,王妃雖然沒有早睡的習慣,但礙着王爺身上的傷尚未好透,是以早早便同他歇下。王府內戒備森嚴,裴長寧帶回的副将袁壑親自帶隊巡視着,不敢有絲毫懈怠。
忽地,他頓住腳,似有所察覺,敏銳地聽着什麽,他身後的小隊人馬見他如此,亦警覺地四處張望。正戒備着,只見屋頂上一個黑影閃過,衆人皆作勢要上前,不料袁壑卻擡手止住他們,還沖着那個黑影笑了下,那黑影也向他點了下頭,接着便輕點屋檐向着東院而去。
那黑影無聲無息地落在院內,他扯下臉上蒙着的黑巾,露出一張幹練的臉來,也不敲門,徑直推門而入。此時,他并不需要敲門,自他腳尖點在屋檐上那一刻起,屋內的人便已知道他來了。
“世子。”黑衣人向裴長寧行禮,此人叫無回,身世凄苦,偶然被裴長寧所救,自此生死相随,不過數年便成為裴長寧最器重的影衛。
裴長寧放下手中的書卷,內心很是複雜,他盯着無回,眼內盡是猶疑,不知他會給他帶來怎樣的消息。
無回悄然看着裴長寧,心裏充滿疑惑,他從沒見過如此猶豫的世子,是以也不敢貿然出聲。
“如何?”半晌,裴長寧才低低地問了一句,烏濃的兩簇劍眉在黯然的燭光下看像是添了淡淡的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