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火燒倚雲
來人叫白蘇,是同濟堂的大夫,裴長寧将崔琰抱至醫館時同他打過照面。雖然在沈老先生給崔琰治傷時他回避一旁,但裴長寧還是能感到他憋在心口的關切。
一身粗布青衣的白蘇站在門外,眼角卻掃向床榻的方位,“敢問南心可好些了?”聲音柔潤,一如他似玉的面容。
南心?裴長寧心頭如被針刺,方才崔琰的呓語又回響在耳邊,面上不禁添了三分冷色,偏了偏身子,正好擋住白蘇的視線。
白蘇回過神,他能感受到裴長寧的敵意,不自然地笑了笑,“看起來燒是退了,想來天明時分便可大好。”
二人靜默相對了片刻,對于崔琰,自打照面,即便什麽都不說,就能清楚地明了彼此的心意,戒備與不安也充斥在他們之間。
“那麽,我明日再來看她。辛苦。”白蘇再次開口道,向屋內投去不甘的一瞥,轉身前,他将一個不到巴掌大的紙包遞給裴長寧,“雖說她是個大夫,最怕藥湯的苦味,這梅子她卻喜歡。”
裴長寧輕輕摩挲着手心的紙包,微眯着眼望着白蘇離去的背影,昏黃的燭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她口中的那個人,會是他嗎?
雨後的清晨,濕潤的空氣沁人心脾,崔琰半倚在床頭,透過半開的窗看着格外翠綠的枝葉。
除了後背還有些疼痛,身子已沒有別的妨礙。她想着自己昏迷之前的事,可腦中盡是些模糊的影子。
她只記得自己在挨鞭子之前就起了高熱,頭腦有些昏沉,挨了一鞭子後還強撐着,恍惚間面前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她見到那雙沉靜關切的眼,一陣心安,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想什麽呢?那麽出神。”白蘇端着藥湯推門而入。
崔琰瞧着他手中的藥湯,抽了抽鼻尖,秀眉登時緊緊擰起,“師兄。”
“瞧你,光是替病人試藥都不知道試了多少次,還這麽怕喝藥。”白蘇将碗遞到她手中,自己坐在桌邊解開那包梅子。
崔琰淡然一笑,“多謝。”她一早便看到擱在桌上的梅子,想着夜間定是他在費心照料她,便向他道謝。
白蘇目光微閃,手卻不停歇,“你何必同我客氣。”他背着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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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怎麽到醫館的?”崔琰一口氣将藥喝完,順手将他遞來的一顆梅子塞進嘴裏。
白蘇抿了抿薄薄的嘴唇,略微思忖後,終究還是坦言相告,“是府衙的裴大人送你來的,”頓了下,他又說道,“夜間也是他一直在守着你,直到早間才走。”
崔琰怔住,原來,不是夢啊……
夜幕降臨的時候,崔琰敲開了崔府的朱漆大門,這是多年來,她第一次獨自站在這氣派的富貴門前。謊言被戳穿,何必再需小心翼翼。
沒想到,竟是崔管家親自将她迎進了門,從大門到她住的偏院,他一路弓着高大的身子跟在她身後,說着恭維讨好的話,原本就發紅的皮膚此刻暈得更深。
崔琰滿心疑惑地進了院門,只見阿窈欣喜地迎上來,一邊小心地扶她進屋,一邊朝着崔才遠去的背影啐道:“見風使舵的家夥!從前百般苛扣我們,如今倒像個老狗一樣……”
崔琰打斷她,“讓你受苦了。”說着細細地打量着,見她并不像有傷的樣子,便放下心來。
阿窈又是心酸又是感動,她這個小姐,面冷心善,同一般體恤下人的主子還不一樣,她是真心将她當親人看待的。
“都怪阿窈不好,讓小姐受這麽大苦。”阿窈道,“我還好,他們倒也沒對我怎樣,三小姐又暗中照應我。倒是小姐你,我聽說大老爺用鞭子抽得你後背皮開肉綻……”
崔琰無力地擺擺手,“方才你罵崔管家見風使舵,那你一定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間轉變如此大?”
阿窈疑惑地看着她,像是不信,“小姐,你居然來問我,難道你不知道?”
崔琰輕笑着搖了搖頭。
“說道這,我倒要先要問問小姐你,你是何時成了府衙的仵作的?”阿窈來了勁,一雙靈俏的大眼睛骨碌轉個不停。
“仵作?”
“是啊!南臨府衙林大人親口說的,要不然這一家子怎麽突然就轉了性了?”阿窈露出輕蔑的神情,轉而又笑道,“而且啊,林大人替你讨了個出入自由。”
“出入自由?”崔琰一臉疑惑,她只隐約知道是裴長寧救了他,不想連林秋寒都出面了。
“嗯。據說林大人說今後要經常請你去幫忙破案,所以大老爺當場就表态你以後可以随意地出入崔府。”
崔琰突然想起了帶去赤焰湖的藥箱,便将藥箱拎到桌上,慢慢理着,耳邊阿窈還煞是興奮地說着。
“這滿府的人看他們八輩子都巴結不上的知府大人對你如此看重,誰不在悄悄打着算盤?就說那大夫人和二夫人,光今天就親自來了三四趟,看你有沒有回來。”
她将幾冊醫書和曬幹的木羽取出一一收好,再将手伸進藥箱底部時,不知碰到何物,接觸到的皮膚一片冰涼。她細細去看,竟是她在客棧外見到的那支銀簪!
在那個攤前,她之所以會拿起這支簪子,是因為上一世她也曾有過一模一樣的簪子,而那支簪子就如現在這樣,不知道是誰偷偷塞進藥箱的。算算時間,大概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那時她也是和裴長寧一行人在一起,偶然在街邊攤上看到了它,只是好奇拿起看了看,回來便發現它靜靜地躺在藥箱底部。
會是他麽?
她實在沒有想到,這支簪子在這一世換了個方式出現了。她盯着手中的銀簪,漸漸出了神,心裏暗暗感慨,這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簪子在燭光下泛着柔光,阿窈在說什麽,她根本無心再聽。突然間,她握住簪子的手猛地一抖,裴長寧怎麽會知道到崔府來救她?
原來,他們早就知道她的身份。那麽,那麽……崔琰的心急劇地跳動,上一世,他是不是也早就知曉了她是崔琰?可是,他們相處的兩年裏,他卻從未流露出來……
“小姐,你看!”阿窈急切地叫着,打斷她的思緒,将她拉到門口,“那邊失火了!”
只見西南方向,漆黑的穹頂下火光沖天,濃重的煙不斷地往上冒,遙遙可以聽見雜亂的呼喊聲和鑼鼓聲。
火勢愈來愈大,猖狂的火舌肆無忌憚地吞噬着黑暗,令人生懼。崔琰并未受到驚吓,這一場火災上一世也曾發生過,如今不過是重演。就是在這個時刻起的火,後來第二天阿窈才打聽到是一個叫倚雲樓的青樓失火了,那時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是此刻,她站在門口那一方光亮裏,心裏五味雜陳,或許有些事情,不管是經過一世、兩世,該發生的總歸會發生,就像這把火,就像她手中這支銀簪……
雨淅淅瀝瀝下着,迷蒙的水氣給南臨府罩上了一層薄霧,街邊許多攤點未出,比往常清冷了些。崔琰撐着油紙傘當街而過,她一身湖色衣衫,同這滿目清新倒是相配,隐在傘下的袅娜身姿吸引了不少目光。
崔琰徑自走着,心裏被崔瑤即将要面對的坎占滿。她一早便讓阿窈悄悄去打聽了,三日後二伯母将帶崔瑤和崔玥一同去城外積香山寶泉寺進香。看來這樁事倒是會按着上一世的軌跡發生的,她得快點想辦法,思來想去,有這個能力幫忙的也只有林秋寒或者裴長寧了。
那時,二伯母因遇到幼年閨中密友,所以同對方多敘了會舊,崔瑤等得不耐煩便大着膽子撺掇崔玥一同往後山尋那使得寶泉寺聞名的泉水,不想山間藏着專劫富貴人家車馬的歹人,二人遇險時被莫齊所救。莫齊在同歹人打鬥時受了傷,崔瑤因平日向崔琰學了些醫術皮毛,便替他包紮,如此,二人心中都存了好感,誰曾想在場的崔玥亦被莫齊的模樣與人品所吸引,這樣便埋下了她要橫刀奪愛的禍根。
不久,莫府張羅着要給莫齊說親,他萬般艱難地說服雙親向被全城所唾棄的崔府提親,可惜最終被崔璎和崔玥設計破壞。
崔琰覺得,對于這件事,得從中将其一步步拆解掉,後面的事到時候再看,眼下,得過了三日後這一關。為此,她打算想辦法讓崔瑤撇開崔玥同莫齊相遇……
她兀自盤算着心事,沒在意鞋面和裙角都沾染了泥水,一擡眼,已到了府衙門口。
府衙內,裴長寧正替林秋寒理着公文。昨夜倚雲樓大火,他要趕去處理,反倒令他有了十足的理由将本就不想處理的雜務甩給南臨世子。
檐上的雨滴如斷線的珠子錯落而下,形成一道密密的雨簾。他握拳反敲着額頭,眼角瞥到對面廊下閃出一抹湖色身影。他頓住手,不禁屏住呼吸,沉靜如水的眸子緊緊追着那抹身影飄忽而至面前。
他凝視着她,今日她的衣着依舊如往日一般素淨,卻更能襯出她不染纖塵的氣質,烏發間一縷同是湖色的發帶,正随風翻飛。此刻她停在門前,收下油紙傘,順手将其倚在門邊。
裴長寧瞬間回神,“可好些了?”他皺了皺眉,雨并不算小,淋到傷口可不好。
“多謝。”崔琰點頭,稍稍遲疑便道,“今日我來除了向大人道謝,還有一事想勞煩大人幫忙。”
裴長寧飛快地掃了眼她依舊蒼白的臉,視線便又落在手中的文書上,“何事?”
“嗯……”崔琰突然覺得有些難以啓齒,但想着崔瑤即将要受的苦,便橫下心向着他道,“我想請大人替我打探一下城西莫家大公子莫齊三日後是否有去積香山的打算。”